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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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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瞳孔一下子收紧,头顶突然雷声大作,一声呼喊自天地间响起:“颜知归!”
  雷声隆隆而过,丞相的呼喊声也在这样的余音中落在了地面上。大雨把一切都冲刷干净,连一点残留的念想都没有留下。
  颜知归是管家的名字,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样,举手投足都是凛然的墨香。管家喜欢穿长衫,鼻梁上架着眼睛,时常和童子斗气,偶尔还帮着撮合丞相和将军。
  “管家——”一声童音也拉长了调子,撕扯着,带着明显的哭腔。像风中飘荡的羽毛,颤颤地,零落成泥。
  管家在丞相耳边轻声说:“相爷,当年你救了我一回,现在,轮到我了。他们是来抓人的,这回就让我去吧,不然,今天丞相府怕是没有活人了。”
  话音刚落,他胸前的刀尖一下子抽回,两个锦衣卫将他按下,双刀架住他的脖子。廷杖打在他的脊背上,管家一下子跪伏在地,一口鲜血吐进了积水中。
  锦衣卫又围上来,逼退了丞相几步,正打算从丞相手中把童子夺过,却见链剑咔咔盘起来。
  童子抱着丞相的腰,从缝隙中看着那些人把管家带走了,他手中被砍得残缺不齐的剑哐啷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闻香

  花匠功夫了得,解决了天井中的一批锦衣卫,丞相给他的那些武器他一点都没浪费。
  半晌,大雨还在下着,但雷声小了一点,他拎着一个锦衣卫的衣领将其拖进厢房中。丞相叫他留一个活口,他就必定把活口打得半死不活了,再留下来。
  外面雷声渐渐停息了,丞相用风袍把童子裹住,抱在怀里,匆匆地绕过回廊走过来。他的链剑盘在腰上,正慢慢地往下面滴血。
  “老爷,喝口茶压惊。”路上遇到吓得脸色苍白的婢女,颤巍巍地举着盘子,上头放着茶杯。
  丞相一手掀翻了婢女手中的盘子,哐当一声,踩着那些碎片直接往厢房里去。他头也不回地,走过去时带起一阵风。
  花匠听到外头有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去。一出去就被丞相腾腾的杀气给顶了回来,他长眉深目气象庄严,走过来的时候像是踏着千军万马。
  半死不活的锦衣卫被丢在屋子里,花匠打断了他一半的肋骨,扎进肺里去,疼得他呼吸都困难。
  这锦衣卫也是个血气方刚的角色,可能知道自己落难也活不长久了,硬是挪动着手指去探腰间的匕首,打算以死明志。
  他咬着牙齿,喉咙里发出闷哼,眼看匕首就要扎进心脏了,突然旁边有人飞起一脚就将他手中的匕首踢到了角落里去。
  丞相一脚踩在锦衣卫的手掌上,他的鞋底装着锋利的刀片,一下子亮出来,眨眼间就将锦衣卫的手心划得皮开肉绽。
  锦衣卫痛得大叫起来,现在什么骨气名节都不重要了,他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想死?也不问问你丞相爷爷同不同意你死。”
  丞相蹲下来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手上青筋暴露,说出来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透骨的寒意很快就弥漫了锦衣卫全身,他不自觉地往后面缩了缩。
  “谁叫你们来的?来干什么?晴天白日就在我丞相府上舞刀弄枪,真把自己当条狗了?”丞相抽出链剑,聚拢了,一把钉在锦衣卫的耳朵旁边,差点就要把他的耳朵切下来。
  锦衣卫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有一瞬间没有摸清楚状况,丞相不是方才还在宫里吗,怎么现在就出现在这里,还穿成了这副模样。
  花匠拔出短刀来,揪住锦衣卫的后领,迫使他跪在地上。花匠一手把短刀架在锦衣卫的脖子上,一脚踩住锦衣卫的脚踝,让他动弹不得。
  丞相拍拍手心,扶着膝盖站起来,垂着眉目,晦暗不明的,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外头天色暗了,雨声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谁叫你们来的?来干什么?”丞相又问了一遍,这次,他的声音没有方才那么发狠了,润润的,像南国的春雨,疏疏离离。
  “奸相!”锦衣卫瞪着丞相的侧脸,喘着粗气骂他。
  丞相背着手在踱步,满身的血水滴在了地上,走一步都是一个绯色的脚印。他有不俗的气度,走起路来有世家大族的贵气和庄严。
  “算你看得清楚,本官是个奸人,你们的丞相,确实做过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丞相说,闲闲地,好像放下了方才的一切,静心听着窗外的雨落。
  “谁叫你们来的?来干什么?”丞相问了第三次,语调一次比一次更加平静。
  锦衣卫被花匠压着肩膀,弓着背,不得不抬起头来对上丞相的目光。他满脸都是血和刀疤,有些地方凝结在一起,看不清本来的眉目。
  “我等奉命行事,你这奸相,不配知道主公的姓名!”
  “主公?让本官猜猜,是不是金銮殿上那个皇帝?本官是他的老师,当年若不是本官,他现在早就是孤魂野鬼了。”
  丞相说着低低地笑起来,声线起伏和缓,听上一听,便是寤寐难忘。他眼梢扫过去,看看锦衣卫脸上的表情,复而又移开了。
  “不是皇帝,那就是掌印?本官素来与掌印交好,他没理由这么做。那还有谁呢?你说说看,还有谁呢?”丞相旋身挨在锦衣卫的耳边说。
  声音隔着链剑,飘进锦衣卫的耳朵里去,好像是冬天从山口灌进来的北风,所经之地,苍山负雪。
  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丞相的鼻尖,他仔细地闻了闻,却一下子皱紧了眉头。
  “贱人!谁不知道你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贪污受贿颠倒黑白,你还勾结边将,爬了人家的床!渣滓!国家迟早要败在你手上!”
  哧。一股鲜血喷出,洒在了锦衣卫跟前。转而,链剑从他的胸膛上抽出,带着浓稠的血液,空气中泛起浓浓的血腥。
  锦衣卫的脑袋像破布袋一样垂下去,转瞬间就没了声气。血液从他胸口的破洞上涌出来,绵绵不绝。
  丞相一甩手砍下了锦衣卫的头,像个球一样骨碌碌滚到了角落里,挨在匕首旁边。眼睛还瞪得老大,盯着丞相,死不瞑目的样子。
  “你可以说我结党营私,可以说我贪污受贿,但你不要扯我跟将军的事,还说我爬了他的床。拖下去,挂起来,把皮剥掉,剩下的剁碎了喂狗。”
  丞相轻声说,把链剑盘在腰上,撩撩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走出门去。
  童子坐在宽大的圈椅里,身上裹着丞相的风袍,抱着自己的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他在小声地哭泣,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丞相凶他。
  自然的,方才丞相砍下锦衣卫头颅的那一幕他并没有看到。
  丞相扶着门框站着,堂屋里点着几根蜡烛,黑暗越来越浓重,童子的哭声凄凄打在他心上。
  丞相叹口气,过去把童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靠在怀里,轻轻地摸着他的发顶。童子缩成一团,抓着丞相的衣领,呜呜地抽泣。
  “好了,不哭了。”丞相拍拍童子的背,轻轻晃悠着,“再哭就不是大英雄了。”
  雨点打在窗下的牛蒡叶上,院子里一棵丁香花正萦满了惆怅。门开着,丞相一眼就看到了满庭的繁花,一朵都不曾凋谢。
  童子哭了好一会儿,才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丞相:“相爷,管家他为什么被抓走了?你那么厉害,为什么没有把他抢回来?”
  丞相垂下了眉眼,抿了抿嘴唇,转而眼里就蒙上了水汽。他慌忙眨了两下眼睛,抬头看了看别处,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管家对你好啊。”丞相轻轻地拍童子的背,温声对他说,“管家对你好,怕你受伤,才故意被那些人抓走,好保住我们府里这一大家子人啊。”
  “可是他刚才流了那么多血,他会不会死掉啊?你会去救他吗?管家还会回来吗?”童子的声音抽抽嗒嗒,好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丞相说:“会啊,我会去救他,花匠也会去救他,我们整个丞相府,都会去救他。”
  丞相指指刚走进门来的花匠,再指指外面盛开的百花,温言细语。整个人间,都笼盖在这样的大雨中,一层一层的栀子花,正慢慢凋落。
  童子咧着嘴哭,耷拉着眉毛,满脸都是泪水。丞相抬手帮他擦去脸上的水痕,摸到他的头发时,却见手上都是斑驳的颜料。
  “相爷,热水烧好了。”门外有婢女进来禀报。
  丞相看她一眼,抱起童子往内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童子说:“今天相爷给你洗个澡吧,被雨淋湿了,不洗澡会受冻的。”
  丞相脱了外头的衣裳,穿一件月白的中衣,撩着袖子给童子洗澡。他浇水来淋童子的背,水汽蒸腾起来,满屋子都是皂角的香气。
  “相爷相爷,为什么你们都要给我的头发染颜色?”童子不哭了,但他的眼眶依旧红红的,大眼睛里水汽氤氲。
  “你们?”
  “对呀,我的爹爹也一直给我染头发。”
  丞相给他打胰子,笑着说:“因为你的头发颜色太特别了,会被别人当成小妖怪的。”
  “那为什么我的头发会是白色的呢?”童子揉揉自己的头顶,上面的染料已经彻底洗干净了,露出他一头白金色的头发来。
  屋子里烛火暖暖地照着,屋外雨声潺潺。婢女在香炉里点了檀香,闻上一闻,满身的凉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安宁得仿佛傍晚里的血腥杀伐全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丞相舀起一瓢热水,慢慢从头顶给童子浇下,一边说:“因为长宁很特别呀,有些人一生下来就异于常人,比如天上打雷啦,地上冒红光啦,眉毛后面突然长了个瘤子啦,这些人,最后都能大有所成。”
  “那我也能大有所成吗?”
  “可以啊,你好好跟着我读书,来日,一定能金榜题目。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像我当年啊,也是状元郎。”
  丞相说话像是在吟诗,偶尔带着叹息,抑扬顿挫的,声韵悠长。
  童子没说话了,他低着头,拍打着水花,把热气挥散的到处都是,瓶中一枝栀子花也沾满了水珠。
  半夜,等童子在怀中睡着之后,丞相才掀开被褥从榻上下来。外面雨声小了,看起来,要下到明天早上才能停。
  他披上干燥的披风,走到外间去,厅堂里还燃着几根蜡烛,门窗都还半开着。
  丞相在圈椅里坐下,双手撑着眉心,闭着眼睛,眉峰都蹙在了一起。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满腹的焦虑和愁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平时威风八面藏山不露水的,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悄悄地叹气。
  花匠抱着鲜花篮子从外面走进来,抖落了伞上的雨水,开着嗓门儿问:“相爷您还没歇息啊?都快半夜了。”
  丞相瞪他一眼:“小声点,童子睡着了。”
  花匠连忙噤声,轻轻巧巧地把鲜花插进珐琅瓶子里。那是他下午从集市上买来的,方才被丢在回廊里,现在一朵一朵收好了,给房间里换上。
  “相爷,今天那群人为什么来我们府上?他们好像是来抓管家和童子的。”
  丞相皱着眉,双手撑着膝盖:“皇帝派来的锦衣卫,估计是宫里出了事,想从我府里拿人,来要挟我。”
  花匠不太懂朝堂上的事,他没说话,在丞相旁边坐下来,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的头发。
  “但是,我在那个锦衣卫身上闻到了安息香的味道。”丞相说,目光幽沉。
  “安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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