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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头发颜色真好看,白白的。”花匠忍不住说,“像个小妖怪。”
“阿宁才不是小妖怪,阿宁是祖宗。”
“好好好,祖宗,祖宗说什么都对!”花匠被他逗笑了,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带着童子往后堂去。
丞相走了半天才走到堂上去,他笼着袖子,不疾不徐地绕出去,顺便拨弄了一下炉子里的香灰,簪了一朵花在瓷瓶里。
绕出了屏风,紫金穿花的蟒袍就出现在丞相的眼梢,坐在宽大的贵妃椅上,一块松针翡翠镶嵌在后头。
丞相转过眼波左右扫视了一番,见堂上堂下都把持着卫兵,青衣内官站得远远的,垂袖躬背。
这阵仗,不像是来送圣旨的,倒像是包公上刑堂。
贵妃椅背对着丞相,露出一方绛紫的衣袍,金线熠熠生辉。丞相走到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宽袍大袖遮住了他刚才被花匠制造出来的伤口。
婢女上茶来,丞相垂眸喝了一口,转手把茶杯搁在一边。轻微的声响惊动了贵妃椅上的人,紫金袍子动了动,上头的龙蛇也跟着游弋。
再一抬眼时,一张描眉涂脂的脸面骤然映入丞相眼中,差点没让他一口茶水吐出来。要说丞相平时见到的都是将军这样朗朗的人物,眼睛挑剔的很。
虞景明不是说是掌印来送旨吗?怎么这会儿,变成了秉笔?
丞相心里七弯八绕,他端着茶杯轻轻吹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消融在烟气里。
“怎么这会儿,是秉笔亲自来了?本官明明记得,皇上是叫掌印来的呀。”
秉笔登时眉毛一挑,压着嘴角道:“晏大人,昨日皇上明明是吩咐咱家来送旨,您就在旁边听着,难不成还听岔了?”
丞相一听就笑了,闲闲的抚着自己的手背,说:“可能本官就只记得掌印了吧,对秉笔大人您,没什么印象。失敬失敬。”
嘴上说着失敬失敬,实际上还是斜斜地坐在那里,衣襟低垂,连头发都没有束起来,就这么直直地看着秉笔。
“你!”秉笔被他这明里暗里贬低的话给刺到了,秉笔向来因为屈居于掌印之下而感到不甘,丞相明知此事却还要故意触他逆鳞。
“你什么你,有你这么称呼本官的吗?”丞相敲了敲茶杯盖子,面带不愉。
秉笔抖着眉毛,满脸的皱纹全挤在一起,细长的眼睛里放出精光来。丞相就那么坐着,不疾不徐,不进不退,什么事都不是事。
就当众人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的时候,秉笔突然放松下来,甚至还爽快地笑出了声。他拊掌而笑,说:“多日不见,相爷越发的伶牙俐齿起来了。”
丞相淡淡笑了笑,转眼看看外头的花木,没说话。
“大人事务繁忙,咱家也不再废话了。咱家今儿个来,是带了皇帝的旨意来的,晏大人,起来接旨吧。”
丞相看着秉笔抖开了圣旨,垂下眼睫喝一口茶,坐着没动。
“大人,圣旨在前,您为何不跪?”
丞相半晌才说:“本官昨天可以跪,明天可以跪,但今天就是不能跪。”
秉笔皮笑肉不笑:“难不成天家的命令,相爷还得看着黄历来?”
“上承于天,自然是要看看黄历。出门一不小心遇到个刺儿头,多难办啊。是不是?秉笔?”丞相巧笑着,眉眼盈盈,烟波潋滟。
“晏翎!你好大的胆子!”跟在秉笔身边的一个公公当即尖着嗓子教训起来。
还没等他继续骂下去,丞相一甩手就给了那太监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打的他手心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不入流的小东西,本官的名讳,尔等怎能直呼。”丞相拢拢两袖,声音清冷。
小太监捂着脸站在那里不知进退,被秉笔呵斥下去了。
堂中霎时一片静谧,众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倏尔,秉笔方才松了脸色,谄笑着上前一步,说:“新来的小弟子,啥都不懂,相爷别往心里去。”
丞相见他凑过来,虽然心里嫌恶,但面上依旧是笑意温然的。
他抬手扣住了圣旨,盯着秉笔的眼睛,道:“本官腿上有伤,跪不得。圣旨本官就接下了,秉笔您也不用念了,本官都知道。”
秉笔眯起了眼睛,两人对峙了半晌,最后秉笔先松了手。他长长叹一声,转身掖着袖子蔼然道:“昨儿个大人让人给砍了一刀,皇上心里记挂着,特意喊咱家带了一位御医来,给大人瞧瞧伤口。”
说罢,一位蓝布长衫的老御医便走上来,肩上挂着药箱子,躬身给丞相行礼。
“怎的,宫里的御医来给大人诊治,大人也不肯?”秉笔阴阳怪气地指点。
丞相一撩袍子坐好,把圣旨随手放在茶杯旁边,说:“能有御医来,那总比外头的郎中高明多了。”
撩开的袍子底下,赫然露出渗血的伤口来,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秉笔的神色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后院里,花匠正站在万花丛中给花木修剪枝条,童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念书。
海棠花开的正是时节,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花匠折了一朵来闻,余光瞥见对面的楼上,有人站在窗子边上看他。
虞景明扶着窗棱,与花匠对视着,看他面上挑衅的笑意,不由得咬紧了牙齿,手上也加重了力度。
咔啦一声,握在手心的那个瓷瓶碎成了齑粉,里面的药膏全都流出来,弄的满屋子都是草药的香气。
虞景明醒来时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瓷瓶出现在了他的床榻上,孤零零地放着,瓶上还堵着红塞。
打开一闻,是治疗各种皮肉伤的药。明明白白地摆着,我知道你那些小心思,别想着在谁背后捅刀子。
个个都是人精。虞景明心想。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流过的血比你喝过的水都多。花匠心里想着,哼起了一曲阳关调子,把海棠花抛给了童子,继续干起活来。
秉笔坐在车辇里,面色黑的能给乌鸦当舅舅。旁边伺候的小太监抖抖索索地问:“干爹,今儿的丞相,怎么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车辇晃晃荡荡往皇宫里去,秉笔绷着嘴角,眼里的阴鸷能杀死个人。他一下子扣紧了自己的手指,坚硬的指甲扣进肉里去:“哪里不一样了?变了个人似的?国家到底有几个丞相,你怕是都数不过来咯!”
小太监连忙噤声,半个字不敢多说,默默随队伍进宫去。
秉笔下了步辇,甩甩袖子准备要进东厂去,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叫来了个心腹,说:“写封信去,叫濮季松紧着点,中秋马上就到了,耽误不得。”
心腹诺声下去,秉笔撇着嘴,拢袖去看宫墙上的飞鸟,深吸了一口清气。
☆、常安
“相爷,将爷怎么没有来过了?”童子躺在藤椅上,一边给丞相打扇子,一边问丞相。
丞相正浇起水来给童子洗头发,天气热,他穿着薄薄的单衣,袖口挽着花结。
丞相听他提起将军,恍惚了一下,转而又笑着说:“将爷会来的,将爷还会住进我们家里,跟相爷一样,对你好,带你出去玩。你知道吗?将爷说他还会带我们去北疆,看那里的花海和雪山。”
一言一语,都是温暖的眷恋,多少福寿绵长万寿无疆的祝福,皆是他心心念念的愿景。
“将爷去北疆了?北疆好玩吗?雪山是什么样子的?”童子又是一连串的问题,他总是对一切充满好奇。
“北疆很美啊,”丞相笑着对童子说,“有一望无际的平原,天际就是浮云和山峦,山巅覆盖着大雪,闪闪发光。”
丞相说完又有一些惆怅,童子本不应该生活在帝都,他应该生活在北方辽阔的旷野上,骑着骏马狂奔如疾风,夏有繁花冬有夜雪。
童子正欲说什么,丞相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满手的水珠都洒在了他脸上。童子连忙捂住脸,胡乱拨弄了两下,却听得丞相温温的声音:“起来吧,相爷给你染一下头发。”
“为什么又要染头发?阿宁不想染。”童子哭丧着脸,撇着脚挪进屋里去。
丞相关上了房门,香炉里熏上松子油和柏枝,一边给童子拆开了头上的丝巾帕子,一边说:“不染头发会吓到别人的,小妖怪。”
“阿宁不是小妖怪。”童子撅着嘴巴,踢着腿,任丞相在他头上涂染料。
“阿宁不是小妖怪,阿宁是祖宗。”丞相笑他一句。
“相爷,为什么我的头发是白色的呀?你们的头发都是黑色的,阿宁也想要黑色的。”童子声音脆脆的,像窗边的风铃。
丞相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垂眸想了想,说:“北方有个神仙,有着白色的头发,还有一双异色的眼睛。阿宁的白头发,可是跟那个神仙一模一样呢!这样不好吗?”
童子飞了飞袖子,然后被丞相按老实了,才说:“管家给我讲过这个神仙,住在北方的冰海上,异族的首领经常去祭拜他。”
丞相听着也就笑了,点着柏枝给童子熏头发,松子油的香味袅袅娜娜地浮着,像一尾不曾游走的鲤鱼。
什么神仙妖怪,不过是世人闲来无事杜撰的话本字罢了。
丞相这样想着,也不再多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童子讲话,慢慢地帮他把头发染成漂亮的棕黑色。
其间丞相偶尔想起将军,他眯眼去看外头的天光,思量着北疆的天气,也应该如此般明媚吧。城外的花海,一定漫上了山坡,将军骑着马去踏花,锦衣轻甲,眉眼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丞相想念将军的时候,将军正牵着他的马去饮水,一条河流从小丘下蜿蜒着流过去,河水晶亮。他的虎头海雕在天上盘桓,发出悠长的呼啸。
将军挽着袖子坐下来,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横放在膝上,细细地擦拭着。白银的刀身映出一方天空,一下一下的,光线逶迤。
将军轻轻哼着孤单的小调,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野花在他身边摇动,河流发出潺潺的声音。这声音,倒有点像丞相,辑商缀羽,潺缓成音。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将军唱将着,悠悠的尾音飘散在微风里,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
这时监军突然骑马过来,停住了,遥遥地朝着将军喊:“将军您怎么在这里,城外危险,将军还是快点回城去吧。”
将军随手折了一朵花,晃晃花瓣,说:“四野清明的,哪里有危险。城里待久了,本官就想出来坐会儿。怎么?监军大人怕不是要给本官记上一笔?”
将军素来对这位监军不太待见,毕竟丞相匆匆忙忙走掉了,多半就是这个监军的原因。如果监军不来,丞相不走,那该多好。
监军听闻这话便笑笑,笑起来眼里秋光妩媚。将军真觉得这个监军是有点本事,毕竟没有哪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是这样婉约的。
“前阵子异族才来过,才过去了几天,将军怕不会把这事给忘了吧?”
“异族来的时候您还在宫里享福呢,监军大人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将军心里有点不高兴了,他撇了撇嘴,拍拍袖子站起来。
监军抽出腰带上的烟枪,点燃了,悠悠地吸一口。监军是个烟鬼,每日烟枪不离身,随时随地都能闻到那扑鼻的安息香。
监军盯着将军,也不下马,烟雾缭绕起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面。
“还有多久是中秋?”将军问,他去牵他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