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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军盯着将军,也不下马,烟雾缭绕起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面。
“还有多久是中秋?”将军问,他去牵他的马,挽起裤腿涉进冰凉的河水中。
监军思忖一下,说:“大概还有一旬的日子,过几天您就该上路了。”
将军站在河水中,涟漪荡漾开去,微风从水面上吹过。将军撩撩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怅然道:“还有一旬啊,那可是一段很长的日子。”
“将军急着回去吗?”监军掉转马头走到河边去,眯眼看远处的风景。
将军点点头,面色安然:“是啊,有人在帝都等着本官回去,本官甚是想念他。”
“哦?是将军的夫人吗?”监军笑着问他,安息香的味道落在水面上,带着溽溽的水汽。
将军难得地笑了,他给骏马梳理黑色的鬃毛,拍拍它的脖颈,说:“不是夫人,本官没有夫人。”
“哦!那一定是将军的朋友了,想来,一定是位难得的人才。”
将军没回答监军的话,他偶尔抬头看看帝都的方向,心里那些重重的心事,被阳光一照,就像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
是啊,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双手纤长漂亮,写得出斐然的文章;一双眼睛烟波潋滟,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别看他正人君子的模样,撩人的话说起来都不带脸红。
将军这样想着,丞相的面容又在他心里深刻了几分,甜滋滋的能溢出蜜糖来。
忽然骏马不安地踏起了蹄子,扯着脖子要往岸上退,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将军一身。将军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波水,胡乱打开了,扯着缰绳要去拉住马。
但是骏马可不领将军的意思,嘶鸣着退到了岸边上,天空中盘旋的虎头海雕忽然发出尖利的长啸,将军听了心里猛地抖了一下。
“将军小心!河里有东西!”监军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将军低头看了一眼,慢慢的有紫色的液体从上游流下来,融进河水里,像是谁的墨汁被倾倒进了清水中。
一股莫名的气味冲上来,将军连忙捂住鼻子,腾身跃上岸边,一抬腿就跨上了马背。监军挨在他旁边,抖了抖烟枪里的灰。
“河里什么东西?还有股这么难闻的味道。”监军皱着眉头,抬袖掩面,露出他一双桃花眼睛来。
将军蹙眉凝望了一下子,河水被染成了淡淡的紫色,正在往更远的下游弥漫开去。将军仔细地闻了一下子,觉得这个味道好熟悉,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麻烦你把烟枪灭掉。”将军对监军说,扑鼻的安息香妨碍了他的辨别。
怪物!对,上回那头马身蛇尾的怪物,喷出来的白雾就是这个味道!
刺鼻的,辣到肺里去,像喝了一口烈酒,稍不留神就把喉咙烧烂了。
将军屏住呼吸,视线骤然转向了河流的上游,远远的,群山起伏,大片的浮云正从雪山顶上飘过,群鸟像雨点似的划过天空。
将军的视力异于常人,他能看到比常人更遥远的地方。极目远眺,那群蜂交界处,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正隐约浮现出霜白的雾气!
紧接着,大团的紫色烟气升起来,把几座山的峰头,都笼罩在其中。像是谁打翻了胭脂盒子,清水一浇,在宣纸上漫散开来。
“那边出事了,你在这里守着,全城封锁,别喝井水河水里的水,要打水的,去城中央的燕池湖!”将军说着就扯动缰绳,打马要往上游去。
“你去哪?”监军一夹马腹追着将军的背影大喊,随风飘出几万里。
将军头也不回,哈萨克斯坦的名马跑起来像一阵黑色的狂风,风中只有余音渺渺传来:“十二川上!”
监军悚然一惊,耳畔拂过的大风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停下来,看着将军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唇,扭头往城门奔去。
监军办事效率很高,回城三两下叫来了军中主要的官兵,一层层诏令颁发下去,很快消息就送进了每户人家的窗棂。
监军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烟枪别在腰带上,抽出来了,一甩手在火折子上点燃,狠狠地吸了几口。
他皱着眉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展开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又揉成一团塞进了袖子中。
“马上就要中秋了……”监军喃喃自语一句,眯着眼睛透过安息香的烟雾瞧外头的光景,一棵枣树在门庭前摇晃。
监军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里头的香料烧完了,监军拿烟枪在桌子一角磕几下,丢在灯笼旁边,反手脱掉了外面的孔雀袍子。
他从柜子里翻出两把弯刀,一左一右挎在腰间,还有个葫芦,里头装着不知什么药粉,打开来仔细闻闻,很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暗器,一样一样别进暗扣里,一时间,屋子里尽是咔哒咔哒的扣合声。
监军在镜子前照一照,看看自己的面容,转身正要出门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一手抄起了灯笼旁边的烟枪。
“监军哪里去?”出门就碰见巡逻的士兵,队长停下来问他一句。
“打猎去。”监军撩散自己的头发,“若是本官没有回来,就上书给皇帝吧。”
队长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京城里来的大官,说话弯弯绕绕,都是在打暗语。队长原想再多问两句,却见监军抬眼瞥了他一下子,连忙不吭声了。
监军甚少言语,转过身去跨上马背,扯着缰绳就策马离去了。队长听着马蹄声,看看天上的日头,拧着眉头思度一阵,也便不再多心了。
怎么会回不来呢?又没有什么毒蛇猛兽。队长想。
很多人以为那些市井里流传的话本,只不过是前人杜撰。毕竟山河荣阔,人间逶迤,世人只觉安稳在,哪知人间行路难。
☆、郎中
诏狱的门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凉透的冷风从里头吹出来,阳光下有大片的灰尘在飘舞。
掌印掩着帕子咳嗽了两声,挥袖散开浓重的灰尘气息,带着几个锦衣卫走进去。看守的狱卒们正走上来要询问,掌印丢给他们玉牌和银子,也就不再多问了。
狱卒很知趣地遣开了牢房门前的守卫,掌印瞧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半晌,等周围的人都清理干净了,掌印才开口吩咐:“你们几个,动作麻利点。那人身上有伤,可要好好仔细着!”
牢房的铁门应声而开,掌印拢袖站在外头,两个锦衣卫进去,三两下就解开了锁链,一人一边架着昏迷过去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走出门来。
掌印低下头来看了,管家闭着眼睛不省人事,自从他进来之后就没几次醒过来。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身上的长衫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掌印皱了皱眉头,颇觉的焦灼起来。他伸手去探探管家的鼻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不然这可让他无法跟丞相交代。
锦衣架着管家正要往外头走,不知是谁太用力,硬是给管家身上又扯出一道伤口来,血水很快就洇湿了几重衣裳。
掌印一看就着急了,上去拿帕子给伤口止住血,一手打开了锦衣卫,换上自己亲自来。管家是了不得的人物,丞相府的人一个都不能怠慢。
掌印半背半抱好歹是把人弄到了外间去,这下才换了两个锦衣卫抬着,一路把人抬到上等的牢房里去。
狱卒们在旁边看着,伸头伸脑地看热闹,几个人还在窃窃私语。毕竟这人刚从外面浑身是血地丢进来,而且皇帝都还来亲自探望过。
掌印似有似无地扫视一下四周,背着手走出门的时候招来旁边的指挥使耳语几句,指挥使是心眼明亮的人,东厂提督的那些习惯,他还是知晓一二的。
很快,指挥使就在掌印身后关上了诏狱的门,正当狱卒们大眼瞪小眼不知什么情况的时候,手起刀落他们的脑袋就离了身子。
血水喷溅在门墙上,几个人布袋子似的倒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掌印站在外头,太阳照在他身上,曳撒上绣着西山白鹿、流水桃花。掌印听到里头的动静,抬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竖起了袍子的衣领。
很快,指挥使就走出来,手上拿着玉牌和几碇银子,悉数交到掌印手中。
掌印把玉牌别在腰带上,一看银子沾上了点血液,便闲闲地拂袖擦去了,转手按在指挥使的手心里。
“老规矩,赏给你了。”掌印掖着两袖往另一边去,“把善后的事情办好,别让咱家操心。”
掌印的声音懒懒的,在慵慵的天气下有浮生偷闲的错觉。指挥使诺了一声,也不再多停留,他是个利索的人,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上等的牢房跟诏狱确实是天壤之别,掌印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外头平常人家的客房。
“郎中呢?郎中在哪里?来了没有?”掌印跨着步子进去,曳撒袍子哗啦啦的,两袖都鼓着风,朱缨锦帽,颦笑出挑。
正问着呢,后脚又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个人,灰袍子布鞋子,腰间别个猴儿面具,背后插着跟竹竿,上头还挂着没来及收的幡子,上写“活华佗”。
郎中走进门来,拱袖朝着掌印行礼,灰袍子松松垮垮,腰带甚至都有点不合身。按说,这样的装扮,是连宫门都不让进的。
但郎中不是平常人,郎中是掌印特意叫人去找来的。还专门嘱咐,去市井中找,烟花柳巷,酒馆茶肆,总能见着这么一个活华佗,闭着眼睛给人诊脉。
郎中被一顶挂着东厂番号的轿子接进来,晃晃悠悠的,他还有点没缓过劲。下了轿子满目的宫墙绿柳,琉璃碧瓦,连过往的婢女们都个个赛似神仙。
当然,掌印可没这工夫让他去新鲜,一转眼人就被领到牢房里来,周围站着一圈儿的带刀侍卫,不苟言笑。
“贫道给大人见礼了。”郎中揖着手,腔调婉转,布巾绑着头发,半旧的袍子磨破了边。
“免礼,你过来看看,赶紧把这人给治好。”掌印一撩袍子在床榻边上坐下来,转眼去看看躺在床上的管家,蹙起了眉头。
上等牢房确实是待遇不凡,一张石板榻上都铺着青竹席子,下头还垫了毯子。
郎中得了掌印的吩咐,也不敢怠慢,连忙压着肩上的药箱走上前去查看。郎中确实跟掌印描述的那样,闭着眼睛给病人诊脉。
什么望闻问切的功夫,在他身上统统看不到。
郎中屏息凝神按着管家的脉,掌印在一旁看着,看郎中的面色时好时坏,最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夫,可看出了什么?”掌印问,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郎中抿着嘴唇思索一番,也没回答掌印的话,他敲了敲脑袋,卯足了劲儿在想什么事情。掌印看他半天想不起来,刚想说几句,却见郎中哗啦一声拉开了自己的药箱。
“大夫?”掌印拧着眉头疑惑,看郎中这个表情,事情肯定不简单。
郎中胡乱在箱子里翻找,不同于其他大夫的严谨齐整,这个郎中倒像是个江湖来的赤脚和尚,连自己的药箱都懒得收拾。
小半刻钟过去了,郎中总算从药箱里摸出自己的银针来。郎中挥手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拿烛台来!咋都站着不动呢?”郎中不耐烦地呵斥一声,从腰上扯下白帕子来,一根一根给银针擦拭。
锦衣卫们办事利落,不消一会儿就把三叉蜡烛的烛台给端了过来。郎中看他一眼,大概是说并不需要这么多。
掌印也不再言语,他坐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