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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转眼去看伏羲,看他不俗的容貌,隐约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息。伏羲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作了一个揖。
“倒是个懂礼数的。”道士轻轻夸一句,“你做师父的,该尽着点心,千万别埋没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蒲川笑着应下来,道士又去问伏羲:“今年多大了?可曾读过书?家里做什么的?”
蒲川本觉得道士问的有点多了,但伏羲一一都回答下来。道士点点头,抬手叫蒲川把长刀卸下来,端在手里看了,骤然抽刀出鞘。
伏羲连忙别过脸去,避免看到刀柄上那颗鹰眼翡翠。道士见了他这番动作,顿时心下了然,沉着目光笑了一下,转而把长刀还给了蒲川。
师徒两个寒暄过几句,等到管家来催蒲川去殿上相见,道士看了蒲川和伏羲握在一起的手,抬眼无声地笑笑,挥手招他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仙爸爸把谁忘记了呢?
☆、沉浮
日暮之后很快就入了夜,王爷坐在殿上接见了蒲川三人。王爷谈笑自如,一身孔雀罩袍灼灼有光。梁上垂挂着明珠,藻井里贴着金箔。
神仙坐在上首,这是蒲川让他坐的位子。神仙看起来恍恍惚惚的,靠在椅子里一言不发,他默默看着前方,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王爷一听这是位活神仙,倒也好奇。再看他一头的白发还有翡翠一般的眼睛,心中不免赞叹。蒲川妙语连珠,着实把这位神仙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王爷心中高兴,便想让神仙显一显神通。蒲川看神仙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有点着急,怕神仙一甩手闹起事来,他柴蒲川可能不太好交代。
不过神仙没有闹事,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得王爷喊他,也便学着蒲川教他的那样,拱袖回一个礼。
神仙信手施了一个小术,百鸟朝凤,满堂花开,看得王爷站起来拊掌称奇。
蒲川轻轻笑,这个神仙还真是谦虚,想当初他刚出现的时候,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那才是有宗师神人的风范,现在这一手,倒有点像街头的戏法。
神仙偏转一下手腕,一道劲风穿着门缝刮出去,顷刻便听到外头传来枝叶落地的声音,还有仆婢们惊声的呼叫。
王爷却不恼怒,他走下堂来,笑着称赞神仙真是老君下凡、真人临世,拢着孔雀袍子给神仙行了一个大礼。
神仙撑着下巴在想其他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听王爷讲话,连王爷朝他行礼他也没有站起来有所表示。
神仙本来就不懂人间的规矩,他所生活的时代太遥远了。
王爷同意了蒲川留下来,理由是神仙需要蒲川来照顾。王爷广交贤人,有三千门客,春日里还去松林泉溪处喝茶作赋,诗酒生花。
这个神仙看着不赖,留下来也不错,王爷心中自有他的打算。
半夜,蒲川方才被领到住处去,那是一间清幽的院子,院中种了三棵丹桂树,此时开花了,月夜里浮满了情思。
蒲川叫神仙进门来,神仙摆摆手拒绝了。蒲川只得给他搬了躺椅来,放在院子中央,旁边给他点上艾草,熏走夜里的蚊虫。
神仙躺下来,双手交叠,衣襟上别了一枝桂花。他闻着这花香,在艾草的袅袅烟气里眯眼看着明月,似眠又似醒。
无数的回忆霎时铺天盖地而来,梦中有山河天下,梦中有人弹着铜琵琶,梦中有人在风雪里陪他喝酒煮茶,梦中鲜血淋漓,却有一片雪花悠悠落下。
聚散苦匆匆,此根无穷;俯仰存古意,醉问两仙翁。
蒲川出门见神仙了无声息了,抿着嘴没说话,提着木桶去井里打水来,清亮亮一桶水,映着天上的明月。
蒲川在盆里冲上热水,伏羲点燃了蜡烛。蒲川让伏羲在床边坐下,挽起袖子慢慢给伏羲洗脚。伏羲撑着手臂,等蒲川偶尔抬头时,相视而笑。
神仙在躺椅里晃晃悠悠,一个人影从院子外进来,无声无息地穿过院门,如无遮拦。神仙没有动静,炉子里的艾草静悄悄地燃着。
道士随手弄出了一把凳子,他有隔空取物的好本事。道士把椅子在神仙旁边放好了,坐下去,舒了一口气。
桂花树叶沙沙地响,道士半晌才开口:“爹,你回来了。”
这话声音不大,传到神仙的耳朵里却像惊雷炸响,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一双异色瞳华光透亮!在这样的眼睛前,连天上的团月都要暗淡三分。
冰川塌陷,堰塞贯通。混混沌沌的记忆涌上来,越来越清晰,最后浮出了水面。所有的悲伤都决堤而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神仙坐起来,散着满头苍苍的白发,泱泱的情绪在他一双眼睛里交错,长眉墨黛,像是他曾经看过无数遍的河山。
夜里突然寂静下来,星月有光,黛蓝和深紫的颜色在天幕上氤氲开来,高远似洪荒。
神仙看着道士,撇着眉眼笑,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是啊……爹回来了。”
道士抿唇,没说话,伸手把神仙抱住,轻声说:“爹,有一天晚上我梦到你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神仙默然地哭,他终于知道自己忘记了谁,他忘记了自己的儿子,他忘记了尔雅。
神仙曾有个妻子,名字叫霾昭。神仙爱上了她,帮她打下了天下。霾昭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名字就叫尔雅。
神仙永生不死,但霾昭寿命有尽。万里阳关终须一别,霾昭在春江水暖的时候死去了。神仙回到北海,抱着自己的羲和刀,在冰层下长眠。
尔雅去游历人间,人间的风土人情皆姿色可惜。尔雅去青城山,做了一个道士。他曾磨出了长生的丹药,将其洒在了碧海蓬莱,多少人趋之若鹜,却徒劳而归。
“爹,我们的家被毁掉了。”道士淡淡说起,“我把你封在羲和刀中带出来,混乱中落入了东海,所幸之后被有缘人捡到。”
“毁掉了?什么毁掉了?”神仙问,他看着尔雅的眼睛。
尔雅别过视线,安然道:“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人间了,什么天国魔界,通通都没有了。我当初到人间来才躲过这一劫,现在,我们算是上古唯一的余脉。”
“那你娘呢?”神仙问,睁着一双眼睛,泪流满面。
“爹你忘了吗?我娘葬在山脚下。我回去看过了,那是个春天,竹外桃花开了两三枝,几只野鸭在春水中嬉戏。娘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早就带不走了。”
神仙颓然,撑着膝盖,双手插进发里,闭上了眼睛。
她死了多少年了?多少年也算不清了吧?当初两个人打下的天下,现在一并也没有了。他还剩下什么呢?又还能希望什么呢?
当年岸桥谁家女,策马当歌有何求。有何求?举杯将进金樽酒。
“爹,人间的北方有冰封的大海,还有一个氏族,他们的首领,世世代代都叫乌罕那提。”道士说,“爹,去北方看看吧。”
神仙沉默了半晌,喃喃道:“乌罕那提……霾昭。”
“爹,还记得你的姓名吗?”
“我本名伏羲,但我不喜欢伏羲这个名字。我叫燕池故,池鱼思故渊。”
道士微微笑了,伸手摸了摸神仙的头发,冰凉凉的。
伏羲褪了衣裳躺下来睡觉,蒲川摸摸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一下。蒲川给他掖好被角,坐在床沿陪他睡觉。伏羲一手抓着蒲川的衣袖,一边聊着天,聊着聊着就睡熟了过去。
蒲川悄然笑一笑,起身去吹灭蜡烛。却不想眼梢忽地瞥见一个转瞬即逝的人影,从半开的窗外一掠而过。
蒲川心惊,推窗往外看去,漆黑的人影翻过篱墙,消失了。
下一瞬,气流荡起,架在案上的长刀不见了。蒲川翻出窗,把长刀背在背上,拉起风袍来遮住脸面,关上窗户之后追着人影而去了。
广陵王府的格局很复杂,俯瞰过去是个八卦阵的图案。很多地方的屋宇惊人地相似,若是不懂得的人,进来了就要在里面转悠到死。
前面那个人影形色匆匆,蒲川在屋梁上跳跃,用大树和花木来掩蔽自己。蒲川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往下方望一眼,看自己已经到了哪一卦。
忽地蒲川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好像是故意在引着他往什么地方走,每次蒲川找不到他人了,下一瞬又准确地出现在前方的巷子中。
正想着,黑影刹那消失了,蒲川悚然,环顾一下四周,轻轻落在地上。正当蒲川环视四周准备找路回去时,两道人声突然从另一头传来。
蒲川瞥见摇摇晃晃的光影,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蒲川紧紧贴着墙根,看那团光晕慢慢移过来,心脏紧紧地跳着。
“王爷,这回中秋是个好机会,您可千万要把握住啊。”一人说,声音有些老迈,虽然可以放低了,但依旧铿锵。
随后是王爷低声的笑:“梁老爷多费心了,本王自有打算。本王那小侄儿,迟早要从王位上落下去。”
蒲川一听这对话就觉得不妙,骤然拧紧了眉头,挪过去一点,藏身在黑暗中,凝神细听。
“梁老爷那边准备好了吗?”王爷闲散地问,两人转过回廊,往另一边去了。
蒲川一伸手捞住房梁,腾身跃上,伏在屋顶,轻盈得像月下飞燕。
老迈的声音响起:“早就准备好了,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连丞相那边,老夫也打点好了。”
“晏鹤山。”王爷咂摸一下,“倒是个难整的人。不过没关系,他这种人,迟早要变成乱臣贼子。”
说话间二人便行至门前,王爷抽出钥匙开了房门,下一瞬整间殿堂都亮起了灯火。王爷站在门前朝梁顾昭拱手,梁顾昭客套了两句,也便提着灯笼离开了。
转过一间院子之后,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梁顾昭身前,蒲川看得清清楚楚。
梁顾昭站在月光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他对着人影说:“这回一定要仔细着点!上回刺杀没成,让那广陵王找了个替罪羊!这回务必一击到手,老夫要给丞相一个交代!”
人影诺声领命,消失在墙头。蒲川靠在垣墙背后,所有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这个人是梁顾昭,他说的,正是自己母亲被杀害的事。没想到,自己母亲的死,居然会与这个广陵王脱不了干系!
他突然有点想通了,想通了丞相为什么会让他来找广陵王。梁顾昭和丞相是一伙的人,来龙去脉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
丞相,他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只是开恩帮个忙,让自己给母亲报仇?
蒲川呼出一口气,靠在墙上,颓然滑坐在地,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家国天下,突然压在他肩头,山一般的,喘息都成了困难。蒲川吸了吸鼻子,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自己败落的家门,想起伏羲,想起丞相和将军。
蒲川忽然忆起自己那天在山里看到的军队,还从那人身上搜出了广陵王府的腰牌。果然,这是要起兵造反!
小舅舅想把小侄儿拉下龙椅,一点都没有人情味。蒲川想。
他撇撇嘴,这个仇迟早要报,再过段时间也不急,到时候乱起来了,反而更好得手。蒲川叹口气,站起来,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回去。
一墙之隔,梁顾昭仍然站在原地,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帽子下露出他的银发。方才那些话,都是他故意说给柴蒲川听的,这是丞相的意思。
可算是完成了任务,梁顾昭难得露出了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