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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阵,虞景明伸手欲解开包在童子头上的帕子。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一阵香风,是花匠提着花蓝子走进来了。
花匠转过帘子,屋内四下无人,见童子睡得安稳,便轻轻巧巧地一瓶一瓶插花。回头见童子翻身蹬开了被子,上前去给他掖好。
“好渴,要喝水……”童子梦呓般喃喃。
花匠凑近了点听,才听清他在说什么,匆忙去倒了热水来,扶着童子的背一点一点喂给他。童子浑身没力气,摇摇晃晃地,一不小心将头上的帕子弄散了。
虞景明侧身藏在纱橱后面,从小缝中可以看到里头的光景。只见童子头上的帕子散落了,头发垂下来,却分明是一头乌发!
怎么可能?!虞景明半点不敢相信,他时间掐得这么精准,如何也应当看到那人所说的白金色的头发啊。
花匠不紧不慢地把帕子捡起来,再细细地包好。眼梢转过去,状若无意地扫过纱橱,垂眸笑了笑。
童子喝够了水,迷迷糊糊躺下去。花匠嘴角噙着笑,温声哄着他睡安稳了,才起身去放茶杯。
虞景明正转身要走,一回身却见眼前一黑,一股大力把他按在墙壁上,喉咙就被人掐住了,与此同时他闻到了凛冽的花香。
“看了这么久,看清楚了吧?”花匠扣着他喉管,强迫他抬起下巴来。
“你……”虞景明想说什么话,但花匠手上又用了点劲,险些把他喉咙掐断。
花匠挨近他一点,鼻挺眉高,他早些年从战场上下来,身上有种凶气。他虽伺弄花草,但终究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武人。
“果不其然。”花匠沉着声音,眉宇间有种了然的神色。他目光冷硬,煞气横生,方才那喜笑温暖的神情全都消散了。
“老爷说的不错,你果然是骨头贱,给你点好脸色胳膊肘就往外拐。”
“你干过很多背叛老爷的事了吧?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流的血比你喝的水都多。”
“颜知归是怎么被抓的?你没见到那场面吧?你除了躲在背后唯唯诺诺你还有什么本事啊?!”
花匠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声,他一下子把虞景明摔在地上,桌子一角撞到虞景明腰上,花瓶哐啷一声碎了一地。
虞景明怒吼,声音中却带着哭腔:“圣命难违!你以为我不想杀了那个狗屁皇帝吗?他剜了颜知归的膝盖骨啊!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两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而你呢?你又在哪里?你又在哪里?!”
花匠一手把他扯起来,眼中岩浆翻滚,地裂天崩:“你刚才……说什么?”
“皇帝剜了颜知归的膝盖骨啊!他站不起来了……”虞景明的眼里忽然滚出老大一滴眼泪,“再也站不起来了……”
☆、上游
花匠从战场上下来,什么生死没见过,他一身的铁骨像铮铮的松柏,可偏偏在这时候,那双握过刀剑画戟的手,竟颤抖了起来。
“你混蛋!”花匠怒吼出声,一步跨过去把虞景明锁在墙上。旁边是纱橱,还有一扇屏风,矮桌上的香炉被虞景明带了一下,摔落在了地毯上。
花匠一脚踹开那个香炉子,虞景明的后脑被撞击了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架似的疼痛。他瞪着眼睛,眼泪滴到花匠的手上,竟是烫人得灼热。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难受吗?”虞景明咬着牙齿发声,“我比你更早进丞相府,我在那间屋子里锁了四年。除了教习妈妈,我见过的就只有先生。”
先生姓颜,名知归。长衫素袍,鼻梁上架着眼睛,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样。
“你知道那种日子吗?没有光,没有人,没有世外的声音。”
“先生常来看我,穿过风花雪月四扇门,隔着一扇屏风。他来的时候带着门外的天光,我一边弹着琵琶,一边想象他的模样。”
“先生看我跳舞,说我跳得好看。先生会送东西进来,有时是时鲜的枇杷,有时是刚摘下来的牡丹花。”
虞景明说着开始哽咽起来,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常在月明之中。
花匠的手松了些力度,虞景明靠着墙壁滑坐下来,他满脸是泪痕,神色却显得平和又悠远。他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说他的过往,说他心里深彻的悲伤。
“先生是我的恩人。”虞景明抬袖擦去眼泪,“他对我很好,我很尊敬他。”
花匠说:“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有利用的价值。”
虞景明抬眼看花匠的脸,目光却放得遥远:“我知道,我要是没有利用价值我也不会活到现在。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依然要前往。”
在我生命中无穷无尽的大雪里,只有他为我送来了炭。
“你呢?”虞景明擦干了眼泪,笑得一脸颓废,“你呢?你是喜欢他的吧?”
花匠垂眸,眸光里有水色,他说:“是,我是喜欢他,刚进门就喜欢他了。”
虞景明了然,他眨了两下眼睛,转头看向别处。窗外有两只飞燕在徘徊,他看着看着又涌出了泪水,抬手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起来。
“先生他……”虞景明抹自己下巴上的泪,“他很好的,我比你早进来,我知道的比你多,他很好的,真的很好的……”
泣不成声。最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把脸埋在手心,所有的话都在低声的呜咽消失。
花匠在鸟雀啁啾声中沉默了一会儿,外头突然有仆人匆忙来禀报:“秦公子,您在里头吗?将军来府上了,老爷不在,您快去接待一下!”
花匠姓秦,来自河北邯郸,家中祖上三代都是出名的花匠,祖父还曾伺候过皇家的林苑。丞相府上下都知道邯郸秦氏的大名,皆称他一句“秦公子”。
花匠应了一声,把人打发下去了,转过视线来看虞景明。
“看我干什么?”虞景明故意戏谑,“难不成还要我去?没听见他说吗?老爷不在府上。”
花匠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芳香四溢的药丸来,卡住虞景明的下巴强迫他吞了下去。虞景明开口就骂,花匠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渐渐地,药效上来了,虞景明疼得蜷成一团,天旋地转,他看到花匠起身离去了,而自己也也在剧痛中逐渐不省人事。
花匠把童子用毛毯裹好了,抱到外间去。童子睡得迷迷糊糊,一张小脸烧得通红,花匠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心疼了一下。
刚跨出门槛就见着将军行来,花匠心下一紧,想退回去又来不及了,只得躬身行了一礼。
“你们家老爷呢?”将军问,他穿着丞相那件画眉圆领,身量颀长。
“回将军,童子生病了,老爷他出去买点药,一会儿就回来。”花匠垂眸答道,不动声色地带上了房门。
“童儿生病了?怎的不在里头休息,却还抱在怀里?”将军上前一步想看看童子,却被花匠挪一步避开了。
花匠笑笑,说:“相爷屋里头太热,童子睡不惯,这会儿正好抱他到秋院里去。”
秋院是童子的住处,四四方方的一个小院子,庭中种着银杏树。
将军恍然,转了个身子,招呼一下:“我来背吧,童子之前嚷嚷着要我背,被你家老爷赶跑了。”
花匠踌躇了两下,将军催他一句,也只好小心地把童子放在了他背上。
将军稳稳地背着童子,像背着个宝贝。他心里忽然愉快起来,听童子在他背上安稳地呼吸,满心欢喜地转过回廊往秋院去了。
丞相特意找了匹快马,抽着马鞭就往将军府去。幸好相隔得不远,半炷□□夫就到了,上门前去一问,将军刚刚出门去了。
丞相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将军去哪里了,心里有些沮丧。他本想瞅着这个买药的机会,上府里来跟他的心肝儿抱个歉,结果他前脚刚走心肝儿后脚就出门去了。
他去哪里了呢?这么急急忙忙的,也不跟管家打声招呼。
不会是去找他的什么小娘子了吧?丞相脑中突然爆出一个念头,浑身一哆嗦。
绝不可能!丞相心里咆哮一声,要是找小娘子被他晏翎发现了,削他一层皮!
谢过了老管家,丞相骑马朝西市转去了。老管家拢着袍袖站在门前纳闷,这堂堂的丞相大人,怎么天天往他将军府里跑?
丞相打马过了桥,桥上行人络绎,绸缎氤杳。
远远地河上传来琵琶声,隔着烟柳画桥,听起来婉转似黄鹂。丞相听得那姑娘弹的是昭君出塞的那一出,弹着弹着就变成了艳曲儿。
原先丞相对这些勾栏里头的玩意儿一概是不待见的,但自从他遇见将军之后,听那些艳曲儿都变成了天籁,直叫人心思荡漾,百转千回。
丞相三两下赶到城中最大的药铺前,把马栓好了,提袍进去招呼掌柜来。掌柜见是丞相亲自露面,忙不迭跑到跟前来伺候着,腰都要哈到地上去了,生怕得罪了这位主子。
报完了要抓的几样药材,掌柜麻利地跑到里间去忙活。丞相扶腰在厅堂侧首等着,瞅着药铺里的热闹样儿,忽觉人间之温暖。
蓦地,来往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个身影,鸦青道袍,头上挽个髻子,眉眼清越,谈笑有神。再一看,那道长已经瞧见了丞相,趋步迎了过来。
青城山上有个上游道长,常年云游四海。传说他有长生的丹药,被他洒在了碧海蓬莱。
能在帝都遇见故人,丞相心中也是喜悦。上□□至丞相面前,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方才拊掌而笑。
“上游?”丞相眉梢带喜,“怎么到帝都来了?莫非是想来做个官儿过把瘾?”
上游也不理会丞相的玩笑,笑道:“贫道的师弟喊贫道来帝都,说叫我去瞧个病人,这会儿正好赶上中秋,就随广陵王北上了。”
丞相微微皱眉:“道长何时与广陵王走到一处了?”
“听闻广陵王广招门客,”上游从旁接过小厮给他送上的几包药,“贫道之前正好在江南,于是便去王爷府上探了探。王爷也不是求仙问药之辈,贫道颇觉难得,就在其府上住了一阵。”
丞相笑着打趣他:“你还是当年那个老样子,蹭吃蹭喝,江南的佳肴这会子没少尝吧?”
“哪里哪里。”上游拍拍丞相的肩膀,“王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去的。”
这时掌柜已经把药包好送出来了,瞧见两人站在一处,颇觉惊奇。
丞相笑着把药接过来,付了银子,也没跟掌柜多话,挥手打发下去了,比了个手势,带着上游走到街边去。
“老朋友,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去我府上小坐一会儿,道长可否赏这个脸?”
上游面上有喜色,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清俊,璧玉似的一尘不染。上游没有推辞,拱袖谢过丞相美意之后,两人并肩往府上走去。
途中路过卖煎饼果子的摊儿,丞相特意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似乎忘了童子还病着这事,站在那里仔细地瞧着摊主的手法,摊饼、打蛋、浇油……
“相爷,您可是想买一个?”上游看他面色奇怪,眼里泛着光,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丞相眨眨眼睛,“我在学他呢,人家摊的饼怎么就那么好呢?”
上游没懂他意思,侧目看看丞相的脸色,见他眉峰微蹙,若有所思。天边快日暮了,斜阳夕照,夜市将开,人声渐渐鼎沸起来,街上飘着糖糕的香气。
走了没两步,丞相折返身子,到那摊位前要了一个新摊的煎饼果子,兜在油纸包里,竟还有点烫手。他面上乐滋滋地,眼中波光潋滟,整个人神采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