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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只觉得气氛一沉。
容涵之脸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容涵之虽是次相,但就是皇帝都不会在叫他的时候把那一个“次”字点出来,满朝文武,谁不毕恭毕敬唤他一声“容相”?
周曦偏不,一口咬死了这一点上下位次之分,趾高气昂得炫耀自己高他一等,偏还装得无比谦逊优雅。
容涵之阴恻恻地笑道:“叫周相见笑。我家二小子今年恰十岁了,大家伙儿说要庆一庆,我是觉得孩子还小,不宜操办,不过周相的话,要不要来喝杯水酒,沾沾喜气?”
周曦微微眯起眼来,周围的官员只恨不得撒腿就跑。
谁不知道丞相周曦子嗣艰难,儿子生一个死一个,寻常大臣生了儿子或是儿子娶亲都不敢轻易给他送请帖,容涵之却要在他面前说次子都十岁了,无异于往他伤疤上撒盐。
还沾沾喜气……摆明了当面骂周曦不行。
周曦却仍旧不动声色,笑着回道:“是么?那还真要去讨一杯水酒,这孩子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年年只能见父亲几面……唉,不若回头本相向陛下讨个恩典,允容次相带着家眷回北境?”
大燕朝在外领兵的将帅都是不许带父母妻儿在身边的,他们的家眷全都会留在京中,作为人质,掌握在皇帝手里。
容涵之先前被周曦排挤,在北地一待四年,回朝谒阙也至多半月就又被挤兑得动身北返,先前他揭了周曦的伤疤,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回痛脚。
周曦淡淡笑着看他,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姿态,却忽然后退了一步。
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
果然下一瞬间容涵之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去拔自己的佩剑,被一群属官七手八脚地用力按住。
剩下几个人也急忙挡在了周曦身前,两伙人同时连声劝着“容相千万冷静!”
二相不合人尽皆知,大打出手不是一次两次,容涵之总是想下周曦的面子,却又没有他那般气定神闲的好涵养,他性子一贯张扬,被反唇相讥了便想难免起来这些年受周曦打压的窝囊气,立时就要发作。
周围的人一看到他俩出现在一个屋子里就心里发抖,拉架都已经拉成了熟手。
周曦除了起初未卜先知似得退的那一步,就再没有动了,只垂了眼,微微笑着,一字一句道:“还是一点就炸,真是……毫无长进。令尊望次相能容广川而涵之,次相还是不要辜负了老人家来得好。”
看似谦逊,却比昂着头抬着下巴还要趾高气昂目中无人。
第六十三章
最终解围了的还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那太监简直像是皇帝派来救火的,老远把一声陛下宣容相垂拱殿觐见喊得老响,一众拉着容涵之的属官终于松了口气,容涵之理了理衣袍,解了剑,恶狠狠地剜了周曦一眼,这才随那太监去了。
听得周曦在背后闲闲地道了声:“次相好走不送。”
险些又要回过头去打他。
待到了垂拱殿,见皇帝正在看奏折,他行礼时都未抬头,片刻后放下了手上的表章,便笑得十分玩味:“容卿昨日才回京,怎么今天就跟丞相打起来了?”
寻常臣子听得这句便要告罪了,容涵之却是笑道:“陛下圣明。臣与周曦这么十几年了,说是总打起来,其实没一回能真打起来的,拉偏架的实在太多。”
说着叹了口气:“归根结底,臣是小门小户出身,比不得他周大丞相士族底蕴,叶茂根深啊。”
聂铉怔怔地看着他。
昨日郊迎后酒宴接风,他见容涵之喝得许多,便没有急着召见,叫他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待他进宫了才宣召入靓。
结果口谕未宣,就听人来报,容相和周相又打起来了。
他知晓是容涵之先动的手,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他十分看好这个英气锐利的臣子,想要倚为臂助,倘若真是这样沉不住性子的,恐怕是心性有瑕,就怕重用之后又是个秦轩。
但现在看到容涵之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来——这番对周曦毫不掩饰的厌恶,对世家把持朝堂毫不掩饰的不满——看着那双眼睛,他竟觉得迷惑。
他两世为君,从未见过这样的臣子。
不是不谙世事的莽撞,不是胸无城府的鲁直,而是不加掩饰的纯粹率真。
还有笃定。
他似乎笃定自己这番话决计不会叫皇帝觉得厌恶,聂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有把握,却知道他猜对了,这样的态度正是他所激赏的,但这样的率真叫他觉得迷惑。
一个官场沉浮十几年,几乎位极人臣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坦荡率真?
他印象中,在这样年纪这样权位的臣子,哪一个不是城府极深,最擅长勾心斗角装模作样,貌似恭谨心怀诡诈的有之,巧言令色滑不溜手的有之,故作姿态崖岸自高的有之……光风霁月胸怀天下的当然也有,但立身朝堂就仿佛站在泥潭里,再干净也得学着用些手段机心,将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拾掇了,方才能一展襟怀。
怎么会有这样的……率真?
第六十四章
聂铉怔忡得太久,容涵之挑了挑眉,笑着唤他:“陛下?”
他的五官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艳丽,笑起来格外光彩照人,眉宇间却干干净净,双瞳也清清亮亮,这样干净的眉眼,就像是哪边深山庙子里未经世事的七八岁的小和尚才会有的。
聂铉回过神来,缓缓地道:“先前是朕委屈容卿了,容卿可怨朕么?”
容涵之深深地看他一眼,几乎把他看穿了,这才笑道:“臣说怨便是怨望,说不怨则是欺君,陛下问得好险恶。”
顿了顿,不待皇帝反应过来,又道:“昨日一晤,臣便知陛下如今已是脱胎换骨,前尘不论,既往不咎,臣容涵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一个臣子居然对皇帝说出既往不咎这种话来,实在是太过逾越了,皇帝背后站着的太监们眼皮直跳,心说以前怎么不知道容相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聂铉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觉得讶异。
还有深深的迷恋。
他很久没见过像容涵之这样纯粹热烈的人了。
他做了太久的皇帝,见过太多满心算计虚情假意的朝臣,以至于他沉迷于打破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所有的矫情和伪装,一点点把他们撬开剥光,露出深藏的真实内里来肆意亵玩的快感。
而容涵之这样坦荡,半点没有虚情假意的矫饰,纯粹热烈得仍然仿佛一个少年,一团火焰,一点都看不出已经是年过三十的人了。站在那一群走路都恨不得计算着步寸和抬起下巴的角度的世家出身的大臣里,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亮眼得让他挪不开目光。
难怪周曦容不下他,难怪这个朝堂也容不下他。
且不说他和周曦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人,这个藏污纳垢死气沉沉勾心斗角的朝堂,根本容不下这么灿烂的光。
容涵之的纯粹热烈就像是一面镜子,能清清楚楚地照见这个朝堂上所有的虚伪和卑劣。
聂铉在深深迷恋上他的那一刹那就明白,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这个朝堂上最虚伪最卑劣的人,他怕自己也容不下他。
犹如蒹葭傍玉树,他看着他都觉得自惭形秽。
那种肆无忌惮毫不掩饰的张扬让他有多沉迷就有多戒惧,一个连笑容都不能让人揣度出喜怒的皇帝,是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去拥抱这样的炽烈的。
两世为帝,他还是第一次,深深地迷恋上了一个臣子,却甚至连伸手去拥抱的勇气都没有。
他早已习惯了胜券在握的感觉,此番却是未战先怯,一败涂地。
第六十五章
抿了抿唇,聂铉才徐徐地道:“昨日设宴,未及与容卿深谈,容卿且随朕到右偏殿来。”
大燕以左右分文武,左偏殿是架格文字和奏疏,右偏殿则摆了各地军报等等,但那不是主要的。
右偏殿正中央的地上,铺了一张几乎占了整个偏殿一大半地面的大燕全境舆图。
聂铉脱了靴子,一步步踏上了他的万里河山,走到京城的位置,用足尖点了点地图上的城郭,对容涵之道:“容卿且来。”
这舆图被原主收藏在国库里,是聂铉后来找人翻出来的。
容涵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幅的精细舆图,满脸的激赏毫不遮掩,闻言也脱了靴,走上了这舆图之上,却不向皇帝所在的京城去,而是径直向着地图上的北面,直走到一处才停下来,低头端详那舆图上的山川河流,笑着道:“这几年来,臣便是在此处驻军,抵御匈奴。”
聂铉端详着他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砍过去,那艳丽锋锐的眉眼便显得越发明媚些。
他略微颔首道:“容卿辛苦。”说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容涵之走过去。
咫尺之间,已是万水千山踏遍。
最后站定在容涵之身边,盘膝坐下了,指着舆图上的城郭道:“容卿,且与朕说说你在北边这些年的经历如何?”
容涵之也不拘束,足尖沿着舆图上就是一划,道:“这条河,就是臣第一次领兵大败匈奴的地方。”
聂铉颔首,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
容涵之忽然就笑了出来:“那时候才刚到北地,马都不怎么会骑,兵书看得多,却也不算知兵。臣是江南人士,刚到北边的时候,又正好是冬天,每日都觉得自己快冻死了,北边烧石炭得多,呛人得很,而且军中物资一向不丰,就天天跟着那些将士学打拳,热是热了,又累得半死。”
“那一仗能打胜也是臣运气好。臣原本想得是与匈奴在这里,”说着,足尖在一片旷野上一点,“就在这里摆开阵势决战,被王盛王老将军一顿臭骂。王老将军说,要出一支偏师,从背后合围,把匈奴人包了饺子。臣的脾气死硬,王老将军也不遑多让,争了一天,最后都饿了,一道吃了晚饭,边吃边吵。王老将军嘴比臣大,争执的时候嘴里的饼渣子都喷到了臣脸上。”
他说得简洁直白得全不像是一个状元郎的文采,却异常生动,聂铉几乎能想到那张艳丽的脸上被喷了一脸饼渣子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问:“那后来容卿是听了王老将军的谏言了。”
容涵之笑道:“臣和王老将军争了一天一夜,最后王老将军说,这既然是军中,不妨以摔跤定胜负。”
聂铉听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说什么。
容涵之继续说了下去:“臣那会儿还自忖学了点拳脚,又仗着年轻力壮,准备欺负将军廉颇老矣,结果被老将军在三军之前,一拳打得爬不起来。”
顿了顿道:“所以臣就采纳了老将军的建议,分兵合围,大获全胜。”
聂铉几乎要笑倒在那舆图上:“那这次能赢,还要多亏了容卿你当时身手不好。”
容涵之倒是坦然地很:“被王老将军一拳打趴下在地上的时候臣忽然就想明白了,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读了些兵书,凭什么觉得自己要比这些戍边二十年的老将精明?所以后来再不敢武断。”
聂铉抚掌赞了一声:“知己而明,知人善用,容卿果然帅才。”
却见容涵之撇了撇嘴道:“但男儿立世,有仇不可不报。臣自那以后闻鸡起舞,苦练三年后,终于也把王盛那老匹夫当着三军的面一拳打趴下了。”
聂铉被这句惊得愣了半晌,终于还是笑倒在了舆图上。
第六十六章
聂铉前世亦曾主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