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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衣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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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玉致的反应出乎意料,这下反倒换作刑鸣微愣,傅云宪出声呵斥:“老二,够了。”
  大概是真醉了,傅玉致平时对自家大哥顶礼膜拜言听计从,眼下却不肯罢休。他紧握刑鸣的手腕不放,还将他的手拽至自己眼前,跟狗似的嗅个不止,做出意犹未尽的陶醉姿态。
  许苏在明珠台录过几期《缘来是你》,往来次数多了,自然知道傅玉致对刑鸣动了某些心思,而且还是一见钟情。堂堂傅二少爷不仅天天开着名跑候在明珠园门外,还送花儿,完全不顾自身的欢场英名与这样的桥段多么恶俗,刑鸣亮着自己的戒指拒绝几次,但不抵用。傅玉致跟中邪了似的对他穷追不舍,美其名曰,活了半辈子,总算遇见了爱情。
  话得分两头,对刑主播而言,面对这一头热的大帅哥,倒似撞了鬼,撵不走,喝不退,还平白惹出了家庭不睦。
  对于傅玉致钟情于刑鸣的事,许苏起初也诧异,傅二少爷是情场浪子风流客,通常都是女人们成痴成狂地追在他的屁股后头,什么时候风水轮流转,居然也换他一尝相思之苦。后来就想明白了,哥哥是基佬,弟弟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基因,直了三十三年,直到遇见了命定的那个人,弯了。
  凭心说,刑鸣的样貌连同他身上那股特别的劲儿许苏也喜欢,挺拔英俊,清冷正直,隐约觉得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此刻许苏吃得半饱,总算舍得撂下碗筷,把注意力投在了一桌佳肴之外,他来回瞥着眼睛,忽而看傅玉致一厢情愿,忽而看刑鸣避犹不及,真是有趣。
  傅玉致已经开始表白了,满嘴妄言绮语,听不真切,大约有这么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表达他对刑主播这样的冰山美人相当着迷。
  手被牢牢握住挣脱不得,酒都泼了,又不能跟以前一样一言不合照人脸上摔酒瓶子。刑鸣脸上笑容敛了些,眉头拧得紧了些,扭头看着傅云宪。眼神里头内容不少,许苏大约能看明白,此趟刑主播名为请罪,实则倒是为了怪罪来的。
  傅云宪终于沉了脸,起身,走过去,步子沉重坚实,两道微蹙的眉压着一双阴骘的眼睛。他一抬手就揪住了傅玉致的衣领,揪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张脸迫在弟弟眼前,傅云宪冷声道:“我说了,够了。”
  君威难测,傅云宪冷脸时极具震慑力,别说傅玉致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就是许苏也怵。
  傅玉致松了拉扯刑鸣的手,整个人像泥一样瘫在椅子上。沉默片刻,他突然嘿嘿傻笑,喃喃重复:“嗯,你说的,够了……够了……”
  “扶你老板去弄干净。”
  这是今晚傅云宪第一次跟许苏说话,许苏诚惶诚恐地点头,他看得出傅云宪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傅玉致身板高大,清醒时是一副男模衣架风流倜傥,醉后就显得沉重而笨拙,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全卸在许苏肩上,许苏摇摇晃晃,边走边磕碰,好容易才把人架进了卫生间。门刚关上,傅玉致自己把脸往水池前一凑,居然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许苏不记得傅玉致酒量差成这样。他想帮忙又帮不上,袖手一边,眼珠倒是转得飞快,试图回忆起造成对方此刻痛苦的真正原因。
  不应该啊,也就刚刚结束的万源案,庭审过程很顺利,姚觉民与裴雪认罪认罚,判后检察院也没有抗诉。倒是庭上有个小插曲,傅玉致数度单方面地挑衅唐奕川,但唐奕川沉稳如磐,尽显大将之风,这点摩擦在刑辩律师与检察官间很常见,反正没到被法警架出庭审现场的地步,也就陡增笑谈而已。
  许苏正胡乱琢磨着,却见吐过之后的傅玉致稍稍清醒一些,用冷水拍了把脸,掏出手机拨打出去。
  可能是一不留神按下了扩音键,许苏能够听见,电话被人接听起来,但那人没有发出声音。
  “我好好的民商律师不干,来蹚刑辩这浑水,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傅玉致情绪濒于失控,扶着水池才不至于摔倒,他冲手机嚷,“他妈的刑辩律师个个穷得跟鬼一样,看公检法脸色,我忍,被当事人挑剔,我也忍,甚至你一句话就送我去看守所里蹲着,我都忍了……”
  傅玉致一口气说了许多,时不时语无伦次,但听得出,句句都是不满,都是委屈,都是控诉。
  “我他妈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当初说走就走,你说是我哥的意思,我哥又不是中央政法委书记,你管他屁的意思……我他妈捂了你十年,就是石头都该捂热了吧……我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实话,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声。
  良久,许苏听见,电话被挂断了。
  当忙音传来,傅玉致摔了手机。他蹲地大哭,喊出一个名字。
  唐奕川。
  许苏认识傅玉致差不多也有六七年,但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个相当肤浅的层面。这个男人虽英俊却浮夸,既聪明又懒散,他绯闻一身,故事一堆,但能拿上台面讲的寥寥无几,几乎全是野史,是艳史。
  直到这个哭声撕心裂肺的夜晚,这个男人的形象突然清晰起来。
  许苏安静待在一边,任傅玉致一个人蹲地大哭,哭完了,劲儿也泄了,他将傅玉致扶出卫生间,扶靠在厅里的沙发上。把人照料妥当,许苏走向餐厅,回头看一眼,傅玉致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睡,反正就那么合着眼睛,可能一觉睡醒就会忘记今夜的糗事,又是纵横情场的一条好汉。
  许苏没来由地想到了何青苑,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像个充满禁忌的咒。何祖平不止一次说他像何青苑,傅云宪只是听见何青苑的名字都会动怒,傅玉致会因为刑鸣与唐奕川相似而移情,傅云宪又会不会因为同样理由才对他纵容至今?他忽地打了个噤,不敢深想下去。
  回餐厅前,许苏拐了个弯,打开落地玻璃门,走进露台。夜色更深了些,天上灰云密布,像是一场急雨的征兆。许苏依然一眼就能看见君汉所在的那栋大楼,它就矗立于高楼广厦之间,经由万千霓虹点缀,气派非凡。
  停止不前是因为留恋,他恨傅云宪时无数次想过离开君汉,但只要一个理由,他就立马丢盔卸甲,承认失败。
  那个理由就是傅云宪本人。
  回到餐厅里,傅云宪握着红酒杯,正与刑鸣碰杯品酒。卫生间离餐厅挺远,但傅玉致方才哭得太过歇斯底里,许苏不信那样的哭声没有传进傅云宪的耳朵里。但傅云宪的脸色冷淡得有些残酷,他对傅玉致的失态无动于衷。
  许苏本来是不太想在这个时候提离开的事情,突然就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嘤嘤咛咛地说话,人言冲动是魔鬼,许苏这会儿听见的就是魔鬼的唆使。
  越纠缠越难脱身,他痛定思痛下定决心,撞吧,即使头破血流。
  许苏这么给自己鼓劲壮胆,刚坐下又站起来,拿汤勺敲响了杯沿,说:“我有个消息要宣布。”
  刑鸣放下酒杯,问他:“好消息?”
  “也算,也不算吧。”顿了顿,许苏一桌子人脸四处扫看,游离自己的双眼,“我要离职了,去别的律所当律助。”
  酒杯仍在手中,傅云宪抬眼看他,淡淡问:“去哪里?”
  许苏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何祖平的名字,支支吾吾地说:“小所,跟君汉比不了……”
  或许是蒋振兴案的顺利进展令他早有预感,傅云宪居然自己猜到了,又问一句:“何祖平那里?”
  自己那点道行哪够跟这老混蛋叫板,一眼就被识破,许苏只能点头。他紧盯傅云宪的眼睛,一颗心在腔膛里七上八下地跌宕,藏在桌下的手也止不住地发颤。他惊惶万分。
  酒杯依然在攥在傅云宪的手里,他甚至举杯小饮一口。许苏料定了傅云宪听见这话会大怒,事实却是没有。傅云宪的表情依旧冷淡,气息也很稳当,像是对他的离去根本不介意。
  许苏有些庆幸,亦有些失望。
  咽下经由口腔温热的酒液之后,傅云宪问:“什么时候走?”
  预想中的雷霆风暴没有到来,许苏空咽一口唾沫,稍稍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说:“何老说尽快。”
  傅云宪“嗯”了一声,不再作声,像是准许了的样子。
  只是几秒钟后,他攥在手里的杯子突然受不住力炸裂开来,傅云宪没松手,反而紧握,玻璃将他的手刺得鲜血淋漓。
  许苏愣在当场,反倒是一晚上当隐形人的许霖一把握住傅云宪受伤的手,先喊起来:“傅老师!”
  “改天我再拜访虞总。”傅云宪起身,冲刑鸣点一点头,甩手走人,无比干脆。
  傅云宪出了门,许霖还留在餐桌上,他露出极为惊讶不解的眼神,问许苏:“你真的要走?你真的要走?”
  一句简单的话,许霖连着问了几遍。他无法理解许苏的选择,舍清华而择蓝翔,莫不是傻了?
  傅云宪人已在门外,吼声却破门而入:“许霖!”
  许霖慌张起身,冲刑鸣躬身点头说了声“谢谢招待”,就追出门去。
  一声闷雷滚过天际,宣示着夏日终结的雨水哗然而下。
  开头局促,结尾混乱,好好的一场筵席不欢而散,多么兵荒马乱的一夜。
  许苏叫了辆车,将酒醉的傅玉致送上车去,对司机报出他家的住址。然而傅玉致不答应,拍打着司机的座椅后背,口齿不清地说,你知道市检二分院的副检察长住哪儿吗,我去那里。
  副检察长在素人听来就是天大的领导,司机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看许苏,摆手说不接这样的醉鬼。
  许苏忙从兜里又摸出一张一百,塞那司机手里,说还是去先前那个地址。他想跟着坐进车里,结果却被傅玉致含混不清地嚷嚷着,一把推了出来。老板醉得不轻,这状态怕是会出事,许苏不放心,锲而不舍地要上车。但傅玉致毫不领情,这回直接用脚将他踹出车里。
  一个趔趄不稳,他就跌在泥水里滚了一遭,好容易才爬起来。
  傅玉致冲许苏破口大骂:“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你他妈以为我哥护着你,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
  许苏没功夫跟个醉鬼计较,扭头对司机说:“麻烦开车吧。”
  的士启动的瞬间,傅玉致仍在骂骂咧咧。
  他说,我哥不是护着你,我哥是护着他还没泯灭的那丝良心。
  许苏留在雨里,目送出租车开走之后,才渐渐觉出摔跤的疼来。他没带伞,回头发现刑鸣也没带。他微微瘸着朝刑鸣走过去,两人挨着肩膀,立在檐下。
  同人不同命,人家是有人来接的。
  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了街边,司机先打伞下车,将后座车门打开,又向车里的人递上另一把伞。
  那人撑伞而来,喊了刑鸣一声,鸣鸣。
  嗓音低沉醇厚,和傅云宪那种略显粗粝的烟嗓还不一样,他的声线莫名像丝绒,光滑无匹,合着渐小的雨声,说不上来的悦耳。许苏一眼不眨地盯着来人看。他们站在高出平地两个台阶上,直到人到了眼前,伞一抬,才看清伞下那张华美的面孔。
  嚯,许苏暗自惊艳,继而意识到,这就是那个传言中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这就是上回观众席最后那双深情注视的眼睛。
  刑鸣一下跳下台阶,钻进来人伞底,一向冷淡傲慢甚至拒人千里的刑主播,此时此地,此人身边,居然露出了罕见的孩子气。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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