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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张嘴一笑,还真走了过来,把烤羊腿递给苏三横。
苏三横抓准时机用力大口咬下一块肉,然后吃得嘴巴鼓鼓的,露出痛快的表情。
方才那名下令斩苏三横的男子走向前来朝华服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却不理会他,径自看向苏三横。
「如果你们将军肯开城门投降,你们也不会落到什么都没得吃的地步。」男子道。
「呦,还真听得懂人话!」苏三横吞下那一大口羊肉后,笑嘻嘻说道。
「死到临头都不怕,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男子问。
「我这种人向空城里满街都是。」苏三横从不惧生死,他手底下的将士更是如此。「所以你别指望攻下向空城了,双狼将军。」
男子眉头一挑,道:「你知道我?」
上战场时将士的头盔都罩有一层面罩护着面部,除了一双眼睛之外什么都没露出来,是以男子并没有认出苏三横。
「你一来所有人都退开,气势不同,衣服料子这么好,还会说我们那边的话,这么有才的人,南越军营里除了双狼将军,还有谁啊?」苏三横挤眉弄眼地继续说:「唉呦,双狼二将不是整天都黏在一起,连打仗也不分开的吗?现下另一位呢,怎么没瞧见。」
「你瞧他干嘛?」男子问。
「都要死了,见过双狼将的真面貌,下去也好跟死掉的兄弟们炫耀啊!」苏三横乱没正经地讲着话,还真是一副死都值得的表情。
平常在苏家军面前他不会这样,因为他是将军,要以身作则嘛!但是摘了将军这个头衔,他连对他爷爷──当朝大将军苏凌,都可以脱口就是一堆混帐话了,更何况是对着他的死敌双狼将。
华服男子突然大笑起来,说道:「你很有趣。能让我看上第二眼的敌军,除了苏三横,就属你一个了。」
「呦~荣幸~」苏三横说。
男子朝后面那个将领说了几句,对方让小兵去取了一条粗铁链,将苏三横双手扣在前头,接着绕了脖子一圈,铁链垂下,又绑了苏三横两脚。
不过幸好两脚间留有一段链子,还能走路。
男子将羊腿扔给苏三横,苏三横站起来接住就直啃,男子拉着苏三横身上的铁链,把他牵着离开了那个地方。
苏三横被领到将军营帐。
苏将军很奇怪,为什么他没有被就地砍头,还有羊腿可以吃。
他疑惑地看着敌兵头头,虽然困惑,但还是没有停止啃羊腿的动作。
几个南越将领来来回回禀报了许多事,只可惜苏三横听不懂南越语,啃完羊腿后只能把满是油的手掌往身烂衣服一擦,然后盘膝坐在铺了兽毯的营帐角落,无聊地看着一堆人朝男子汇报。
男子坐在桌后一一听取底下人的回报,这时的他发令沉稳,气度雍容,和方才对他大笑的模样大相径庭,而且也没再理他。
苏三横觉得这个人怪怪的。
最后再没人进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苏三横的粗铁链是被锁在一根支撑营帐的坚硬实木上,也许南越人以为这样便可以控制他的行动。毕竟链子和木头都很粗嘛~男子拿了一本书翻阅,当对方看书时,苏三横就撑着下颚看着对方。
「看我做什么?」男子问。
「其实我一直觉得,双狼将并非两人,而是只有一个。」苏三横语出惊人。
男子放下书,有趣地看向苏三横。「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你号双狼,沙场上身边也总是跟着个人,但那人气势不如你,刀法不如你,脑袋更是不如你。如果他是双狼将的另外一个,老子脑袋直接摘给你。」苏三横说。
「你说话很有趣。」男子双眼直直看着他。
苏三横也没畏惧。「过奖、过奖。」苏将军拱手说。
男子道:「双狼将军的确只是我的封号,是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我的副将就是另一匹狼。」
「噢?瞧你这说法,难道还真有另一匹狼,只是没带出来溜?」苏三横说。
男子淡笑转了个话锋。「一个小兵不会有如此见地,昨夜来的人,都是苏三横的亲兵吧?而你,该不会是他重要的左右臂膀?」
苏三横大笑说道:「你怎么不说我就是定波将军,定波将军带着他的亲兵,亲自出马来抢你们的羊和你们的马啊?」
男子道:「我与苏三横对战过几回,他手持乌钢战戟力大无穷,不可能像你一样车轮战没几回便无力摔倒。」
「……」苏大将军心里非议,那是给你们饿的、那是给你们饿的!
苏三横也转了个话锋说道:「我瞧你也颇有见地,那怎么就偏要犯我疆土,夺不属于己之物?」
「你国土地富饶,种稻生稻,种豆生豆。苍天待你们太好,不似我南越多山林瘴气,唯一几个能产稻的平原地又是贫瘠。」
「南越贫瘠,自当想办法自强,光靠抢的,治标不治本。我们这样打来打去,死人流的血都快把这片地染红了,这样值得吗?」
「值得。」男子说:「只要有几片丰饶富庶之地,能让南越人从此吃饱不再饿肚子,一切都值得。」
「欲望永无休止的一日。」苏三横说:「今日你只要几片地,后日便想占我家国,要全部的地。」他说:「我们也有亲友家园要守护,只要有苏家军在的一天,即便是你双狼军,也无法踏过我向空城。」
男子一双眼睛看着苏三横坚定的双眼不放。突然,他说:「你的眼睛很黑很亮,身在敌营却仍敢对我如此说话,所有人都怕我,可你不怕。」
苏三横笑道:「我怕你做甚?命就一条,最坏的结果左右也不过就是个死字,在这前面,有什么好怕的。」他道:「你又有什么好让我怕的?」
男子的神情渐渐变了,脸上佯装的微笑也逐渐收了起来,但他的眼睛却不再如最初冰冷,琥珀色的眸子稍微温和了些。
他绕开书案,走到苏三横面前蹲下。
他看着苏三横,然后伸手摸了苏三横脸上的泥一把。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三横反问:「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男子说:「南越最初乃巫族部落群聚而成,真正的名字是禁忌,能知道的只有父母与一生的伴侣。」
「一生?」
「对,一生。」男子说道:「我们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苏三横突然有些感慨,他说道:「那还真好,哪像我们,三妻四妾,看久觉得烦,开始嫌妻妾不够美不够好,随便给张休书,就把人蹭远了去。」
「你不喜欢三妻四妾?」
「我只要看对眼的,看对眼的就好。」讲到这个,苏三横突然有些兴奋地说:「喂,如果以后我们不打仗了,我干脆搬去南越住好了。我们家到我这代只剩一个,上头那些祖宗们个个都想我多娶点,简直烦死了,逃都没处逃,唯有跑来守边疆,耳边才得清静些。」
男子看着苏三横,而后突然笑了。他说:「真名还不能告诉你,但你可以叫我『贪狼』。」
「贪狼?」苏三横说:「怪名字。」
贪狼看着苏三横,他很喜欢苏三横的眼睛,亮得像故乡森林里的星子,只要他仰头向天上看,它们总是在那里。
苏三横也打趣地说:「既然你不能告诉我真名,那我也不能告诉你我家里人给我取的大名。不过你可以叫我『螃蟹』。」
贪狼倒是没对苏三横的小名有什么意见,他说:「我本想留你三天,但你实在合我脾性。」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留下来当随从奴役我吧!」苏三横说:「不可啊,士可杀不可辱,况且我还得回去向空城,手底下的兵正等着我呢!」他心里知道那原本的「留你三日」是解释成「三日后砍你头」的意思。
双狼将可不是什么心善之人,苏三横可还记得上次那战,这家伙差点废了他的右手,还好他军营里有个没事跑来战场晃的神医坐阵,若非如此,拿戟的右手早就没了。
贪狼却笑。他说:「小螃蟹,你合了我的眼缘。我早该发觉、第一眼就该发觉。」
当下苏三横不知为什么,突然一片鸡皮疙瘩跑出来晃荡,背脊一阵恶寒,从脑袋瓜子一路寒到屁股去。
☆☆☆
苏三横也打算只留三日。
苏三横发现,贪狼是个很奇怪的人。
贪狼几乎不睡觉,白天在校场上操兵,傍晚与手下沙盘推演作战方法,晚上不是看书就是找他说话。
苏三横也不睡觉。虽然他已经全身洗干净、换了套南越衣服、脸没糊泥、铁链也只拴在腰上意思意思,还在营帐角落有块厚毯子当窝了,但身在敌营哪敢真睡着。
贪狼最怪的是,白日是个骁勇善战,能把最壮硕的亲兵扛起来整个往泥地上摔,咧嘴大笑,笑容猖狂到一整个就是目中无人的将军;傍晚和将士议事,则又变成足智多谋、睿智冷静得不可思议的谋士。
而苏三横以前眼中战场上的他,倒像是这二者合一的战将,先谋而后动,思虑周全武艺高超,智勇双全的棘手人物。
贪狼第一日时还有些正常,但之后独自与他相处时总是一会儿正经八百、一会儿爽朗大笑,混乱的性格简直让苏三横怀疑这个南越将军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可苏三横想想自己不也是这般?
上战场该杀的就杀,杀到以为自己都没了为人的情感,疑惑怎么能像串丸子一样一戟一戟地捅穿敌军胸膛。
可下了战场回到城里,沙场上的一切他都不想记起,只是大口酒大块肉地把自己喝饱吃撑,偶尔和苏家军们嘻笑打闹。
原来人都是有很多面,什么情境就放上相应对的那一面。
苏三横想了想,他和贪狼也没什么不同。
每日的沙盘推演其实很有趣,尤其对手就在你对面。
两排城墙,贪狼一边,其余将领一边。
数百颗石子分为黑白,黑为南越,白为向空城。
苏三横挤到将领这边,看着象征向空城的白石出兵。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步兵盾牌抵挡,手握刀剑步伐一致往前推进。
贪狼步兵在后,骑兵在前,骑兵冲锋,两军对决之际,贪狼先锋骑兵舍身冲破步兵盾牌阵,贪狼先锋虽死,向空城步兵却缺了口子。
贪狼骑兵陆续往前冲锋,击散向空城盾牌阵,向空城骑兵由左右二路绕开包围贪狼步兵,贪狼步兵集结,十兵杀一骑,瓦解向空城士气。
苏三横觉得手痒痒,于是挤开人自己站到了象征向空城的城墙中央。
他先将散开的步兵集结,四人成一阵形,四面盾牌密不透风抵挡骑兵之茅,刀剑又可从盾牌连接的细缝刺出伤敌,成为所谓刺头兵。
双方骑兵皆比步兵少,单一骑兵用此阵即可瓦解。
而向空城骑兵则冲锋陷阵,于贪狼步兵中来回杀敌,打得贪狼步兵溃不成军。
贪狼一愣,抬眼看苏三横,却见苏三横嘴角微翘,笑得得意。
此战,白石城胜。
一旁将领叽哩呱啦地看着方才阵势用南越语讨论。
贪狼呆了一下,而后换上沉稳面孔,赞道:「其实你不是苏三横手下将士,而是他的军师吧!」
「过奖过奖!」苏三横拱了拱手。
这时他身旁的南越将士才发现苏三横这个囚兵怎么跑到他们中间来,叽哩呱啦得更大声了。
之后,贪狼竟叫那些将士都离了主帅营帐,重新将沙盘石子归位,说:「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