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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沣靠在床头,凝视着床头的青罗软幛,目光沉寂萧索,深遂复杂。“阿沣”,他轻唤了一声。
周沣将目光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向他,怔怔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少白竟从里面读到了一丝强抑的痛楚、深沉如渊直要把人生生拽了进去,他有些害怕,轻轻摇了摇周沣的胳膊,“你怎么了?”
周沣猛然醒悟般地收回了那段令人费解的目光,温柔宠溺又云淡风轻地回了眼眸。那伤感转瞬即逝,少白眨了眨眼,压下心头一点不安,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后来,重生后的顾少白终于明白那片刻的阴鸷原来不是自己的多疑,而是它的的确确地存在过。
周沣挑了少白一缕温顺柔软的长发,在指尖缠绕着,“阿白,后日是我生辰,咱们去“清月楼”,你给我过生日可好,就你和我。”
顾少白想了想,“在这儿不好吗?你这宅院古朴幽静,我很喜欢。既然就咱们俩,在哪儿不一样?就在院子里的梨树下摆一桌子,叫上平叔,如何?‘清月楼’是京陵最大最好的馆驿,四周广厦千间,俱是饭庄客栈、秦楼楚馆,来往都是达官显贵,我怕遇到什么人,不方便……”少白的确心里不无担忧,他和周沣的事儿,违反天理,背逆伦常,在他想好对策之前,必得瞒住所有人,否则一旦让顾家知道,定然是鸡飞狗跳,再无宁日。
“我听说‘清月楼’里来了支南方的戏班子,编的折子戏有趣得紧,我订了包房,肯定不会让别人看到咱们在一起”,周沣在他淡粉薄唇上轻轻硺了一口,又伸手掐住他腰间软肉揉来捏去,“小东西,这还不肯么?”
少白被他弄得麻痒无比,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儿,“好,好……依了你了……”
第2章 流年真似水
。。。。。。
快到城东,少白舍了大路,专挑狭窄小巷绕来绕去,终于来到“清月楼”的后门。别看前面大街热闹无比,后街小巷却偏僻得很,甚少有人经过,即使有人经过又有谁还会在意一个匆匆擦肩而过的路人呢?
平叔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远远地迎了过来,嘴里唠叨着,“我的少爷,你可来了,公子已催问了好几次了。我说要马车去接您吧,您坚持不用,从西边到东边要走好远的路呢,看这一头汗……幸亏我一早备了手巾卷儿,”边说边递给他一块洁净的湿帕子,“快擦擦。”
少白停了脚步,接过来将汗水拭了拭,突然,向着平叔深深施了一礼,把平叔吓了一大跳,“平叔,这半年多以来,劳烦您总是忙前忙后,风里雨里,迎我来送我走的,还记挂我的口味爱好,每次备在宅子里饭食,都是我爱吃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我和周沣这样的相处方式,您没有看不起我,把我当作那倡优之流,我感激不尽……无论……无论以后我们会走到哪一步,您的看顾之情我总是要承的,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
平叔将他一把扶起来,眼中已有了混浊之意,他满面皆是疼惜之色,口唇嗫嚅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顾少爷,您,您……,我……”心内一团恐慌,顾少白玲珑剔透,端方如玉,却被公子利用,当作报复工具,马上就临灭顶之灾,一念至此,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清月楼”是一幢四层正方形的驿馆。一楼的正中间是个方形木台,歌舞戏目都在此表演,四周是散座,二楼挑空,沿着圈儿的是一间一间包房,挂着浅红的轻罗纱帐,账缦皆用南方特有的响云纱裁制而成,透光性极好。外面灯火明亮,里面的客人可清晰地居高而下看到木台上的表演,下面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楼上包房里的情形。
后门与上二楼的木制台阶相通,平叔引着少白径直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包房。
周沣就着一个姿势已坐了良久,英挺俊颜上蒙着一层阴翳,胸中有万顷波浪滔天而起,难平难安。他恼怒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怎么了,当初一步步运筹帷幄地设计查办宇亲王卖官鬻爵贪墨军饷时也没有如此犹疑不决、惶恐难安。他心内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顾少白难道还能左右得了他的决定么?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门帘一挑,平叔在身后道,“公子,顾少爷到了。”
转身间,阴郁尽去,一张热情温和的笑脸迎了上来,“阿白,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担心一场。”
顾少白微微一笑,“来时有点儿事儿耽搁了。应了你的事儿,怎么会反悔呢,何况,今儿是你的生辰。”
周沣携了他手入座,包房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雅致。靠近栏杆一张檀木小圆桌上摆了四样菜肴和一个长颈玉瓶。菜式荤素搭配,精致美观,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
下面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已经开唱,少白细细听去,“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
平叔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周沣给他使了个眼色,道,“平叔,你退下吧,去安排我交待的事情。”平叔深深地望了少白一眼,转身退下,可惜少白醉心于折子戏温软缠绵的爱情故事中并没有看到这意味深长的一望。
从周沣一侧看去,少白面向台下,露着玉脂凝结的一张侧颜,双眸闪亮,灿如星子。他一手托腮,上身微微前倾,隐约可见鬓发下洁白如玉的颈项和脊椎骨的完美流线,淡绿薄衫的身影静静坐着,如同一竿细细的翠竹,纤细柔和,温润优美。
第3章 戏如人生
“真是好戏”,少白悠悠赞道,“果真是行腔优美,柔漫悠远!”
周沣呵呵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爱听呢!”他将箸子替给少白,“唱得是什么?”
他转头看周沣,目色凝滞,还带着沉浸在折子戏中的叹息,“无非一段缠绵婉转的爱情故事罢了”,少白语声中略带忧伤,眼眸深处泛着一丝潮湿;“这世上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太多了。很多事情,不是全凭喜欢就可以了。”
今日周沣穿着与往日不同,从里至外三层绮罗锦裳,领口袖口层层叠叠遍绣银色圆形云雷纹,宽袍敞袖,端的是高雅华贵、英气逼人。
少白心中赞赏,面带笑意,举起杯子道,“今儿的阿沣着实英俊潇洒,贵气逼人。就借着这贵气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吧!”
周沣不依他,举着酒杯并不饮,眼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说这么客套的祝寿词,明摆着糊弄我呢,不行,重新说过。”
顾少白低头想了良久,再抬起头来眼底暗波微澜,面上一片真挚,“阿沣,世事无常,我虽对你身世不太了解,但看你言谈举止应是世家子弟……我委身于你,实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你也不要对我心存愧疚。我能陪你多久便多久,到你娶妻生子或者到你厌倦这段感情”,他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而出的酸楚压回眼底,“我祝愿你终可找到与之携手白头之人,到时,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笑着看着……”,少白喉头哽咽,再也无法继续,只得仰首一饮而尽,随之咽下的还有滚烫的热泪,放下杯子,面上笑意盈盈,除了微红的眼眶,全无一丝愁苦。
周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将酒猛地倾入口中,台下“咿咿呀呀”正唱到“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
少白酒量浅,加上心内郁结,七八杯下肚,已是头重脚轻,坐立不稳。周沣扶着他,上了三楼最里一间客房,这客房前日里就订下了,就为着今天。
这间“清月楼”顶级的上房,只针对身份尊贵的达官显贵,从内里陈设便可窥见一般。房内宽敞明亮,正中是一套的金丝楠木八仙桌椅,内堂被一扇刻花蜀绣大屏风隔开,进得里间,左手一张黄花梨书案,右手一张湘妃榻,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柔软精致色泽典雅的紫檀雕花大床,软烟罗的绯红纱缦层层叠叠,如烟似梦。
周沣将少白半扶半抱地扶至床前,少白脸颊飞着红晕,双目浸着雾汪汪两泡水,半昏半醒。在周沣给他去鞋剥袜之时半边身子软倒在床上,呼吸之间喷着浓重的酒气。拉过雪白的柔软锦被给他盖好,少白半闭着的眼睛睁开阖住,复又睁开,如此反复几回,终是敌不过醉意恋恋不舍地沉沉睡去。周沣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床上锦被里的人儿。
瓷白的脸上两酡浅浅的红晕,长而黑的眼睫无比乖巧地趴伏在眼睑处,像蝴蝶的羽翼小心翼翼地舒展着,错落有致,根根分明,眉头轻轻蹙着,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困扰着。
门外轻轻叩门声响起,周沣募地清醒。
“公子,德瑞居的寿宴就等您开席了”。平叔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屋里的人,轻声说。
“你在这儿看着,等我回来”,周沣整肃了衣袍,目光在少白脸上流连许久,终于狠一狠心大步下楼离去。
第4章 步步陷阱
静静一方斗室,一幅八尺中堂挂在大门正对的白墙上,用行书写就两行诗: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笔迹如行云流水、酣畅自然,细细看去,未有款识,不知何人所书。中堂下是一张长长的檀木条案,淡淡香烟自一只造型优美的三足祥兽熏香炉中旋绕而出,袅袅盘旋良久方丝丝缕缕地散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用沉水香、白檀香等二十余位珍贵香料制成的零陵百合香片。
其余两面墙上也挂了几幅字画,有题跋有款识应是出自名家,最吸引他的是屋子正中一张琴几上放着的一张神农氏文武七弦琴。
他盘膝缓缓坐于琴案之后,细细端详,此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琴轸处刻五字篆文“泠然希太古”。他双手抚上琴弦,轻抹慢挑,一首《长清》泠泠倾出,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初时若釀雪纷纷错综飞舞,中段风鼓琼林,直至慢慢天高日暖、雪消崖谷,尾音在山河一色中渐渐消散,盘旋缠绕,聚于一室良久不肯散去。
“啪,啪”谁人鼓掌击散一室温凉。募然抬头,一俊逸非凡的华衣少年站在门口,背靠春日煦阳,绽开温柔无比的笑颜,“好曲!妙人!”
那么一瞬间,少白想起一首诗: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R坝新荩懵稙彏彙S忻酪蝗耍袢缜逖铩e忮讼嘤觯胱淤申啊
原来这就是一见而钟情的感觉,原来相遇并不只是擦肩。
斑驳光影迷离变换,两个男子倚于床头交颈缠绵,深情缱绻,他仰着头轻轻喘息呻。。。吟,沉沦于痛苦与舒畅交杂的快感中,身心无比愉悦,那具健硕挺拔的身躯在他身上恣意驰骋,粗鲁中裹挟着柔情。他在大汗淋漓中仰起脖颈,双目迷离中看到那人慢慢地抬起了那头,那是一张自己全然不识的脸,阴鸷狠戾,眼中透着恶狠狠地刻骨恨意,牢牢地盯着他,一丝狞笑渐渐浮上唇角,像毒蛇吐出鲜红的信子,飞快地向他伸来。。。。。。
少白“啊”地一声惊醒,神色惊惶茫然四顾。平叔听到响动,快步走了过来。
“顾少爷您醒了,我吩咐人熬了醒酒汤,您喝一点?”
看到平叔,他略略放下心来,心跳的厉害,好端端地怎么做了这样一场梦?闭住眼睛,平复了下梦中带来的惊悸,一种隐隐的不安随着心跳声缓缓蒸腾起来。
平叔出去不久就端着一个青瓷小碗回来。少白勉强起身接过小碗喝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