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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子珩披了件衣衫从房里出来,站在围栏边看着他走远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并没有否定自己的那句“你不爱听的”,郁闷了半天后自言自语道:“就算真地不爱听,难道就不能说两句好话敷衍敷衍我么?”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内,阙祤都没再见过郁子珩,只听说那人每日按时议事,遵照陈叔的嘱咐喝药练功,心想这人到底还是有着铜墙铁壁一样的内心,令他痛不欲生的往事说出来了,他便算是破了那道封住了自己的茧子,化蝶重生了。
直到有一日又在听雨阁周围闲逛时,无意从路过的婢子那里听到,郁子珩竟不顾身上伤未痊愈,偷偷躲在房里喝得烂醉如泥,被陈叔一顿好骂,才明白他其实仍是难受的,只不过是能硬撑的时候便不肯倒下罢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和教中众人交代的,这事后来谁也没再提起,竟似就那样不了了之了,就连那个专门爱找麻烦的林当都没有过来多问过一嘴。阙祤乐得又过回先前养老一样的生活,一边享受着闲适的时光,一边盘算着还能从哪儿搞到一张煦湖岛的地图。
这日午膳后他去湖边转了一圈,觉得消化得差不多了,就寻思着回去睡个午觉,才走到卧房外,便觉出来房里有人。
果然,郁子珩从里头迎出来,熟稔地道:“回来了?”
阙祤:“……”忽然有种男人外出后归家,妻子满怀欢欣出门迎接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见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语,郁子珩不满道,“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没有,就是有点意外。”阙祤瞧他脸色虽然还有那么点苍白意,但精神很是不错,便知他恢复得很好,“教主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吩咐么?”
几日不见,怎么就又生分了?郁子珩挑了下眉,道:“没事我便不能来么?你这么多天也不去看我一眼,可真放心。”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阙祤往里走,反问。
郁子珩被他堵得答不上来,心说这人有时候那么讨人喜欢,但更多时候还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进到房中,阙祤倒了两杯茶,自己一杯,推到旁边一杯,而后自行坐了,“教主,酒不是不能喝,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过量,特别是身上不舒服的时候。”
郁子珩于是立刻就不牙痒痒了,坐下来捧过茶杯,道:“陈叔已经骂过我了,短期内我肯定是不敢了。”
他这句说完,阙祤觉得没什么好接,便没再说什么,可偏偏郁子珩还在等着他开口,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郁子珩投了降,喝了口茶,道:“惊也惊过了,痛也痛过了,委屈也委屈过了,颓废也颓废过了,接下来,是该振作的时候了。”
“打算怎么做?”阙祤随口道。
“如果那两个人真是义父教出来的,那义父的武学修为,肯定不知要比他们高出多少。他若要与我为敌,我不把自己功夫练好一点,怎么是他的对手?”
阙祤有不祥的预感。
而后他就听到郁子珩说道:“等我身上的伤再好一些,我们便开始练功。”
☆、前功尽弃
阙祤的脸上出了片刻的空白。
“怎么了?”郁子珩敏感地察觉出,他与以往不同,对练功一事似乎有些排斥。
好久没提这一茬,差点忘了自己真正的用途了,阙祤摆摆手,“没什么。”
郁子珩正色下来,“有事你便直说,遮遮掩掩的算什么?”
阙祤拿着茶杯正要往嘴边送的手顿住,“教主在生什么气?”
郁子珩一愣,转过脸道:“谁说我生气了?”
“生气便直说,遮遮掩掩的算什么?”阙祤学着他的语气道。
郁子珩:“……”
阙祤便忍不住笑了。
这人笑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得不像话,郁子珩那么点小情绪瞬间就灰飞烟灭了,手撑在腮下歪着脑袋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大概什么时候开始?”阙祤问道。
“什么。”
“练功。”
郁子珩懒洋洋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什么问题?我随时喊你,我们就随时开始。”
阙祤道:“我需要准备。”
郁子珩不解,“准备什么?”
准备什么,他倒真答不上来,只是现在的自己运不得功,练功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阙祤。”郁子珩沉声唤道。
“嗯?”阙祤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这轻飘飘的一声听在郁子珩耳里,只让他觉得仿佛有阵风透过他的皮肉筋骨,直接吹到了心里一样,有种莫名的东西呼之欲出,却如何也捕捉不到究竟是什么。他抬手揉了揉心口,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劲。
“又疼了?”阙祤放下茶杯,往他伤处看了一眼,“要不要紧?”
这点到为止的关心郁子珩觉得挺受用,摇了摇头道:“不疼,不要紧。我只是想说,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事没对我坦白,我不怪你,也不逼你,但我想试着让你安心下来。嗯……我的事你差不多也都知道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你的事时,我随时愿意听。”
阙祤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扯出这些话来,一时倒有些无措了。
郁子珩说完就盯着他看,看出他脸上想掩饰都掩饰不起来的不自在后,没好气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不……没……”从小到大,阙祤都没什么朋友,该怎么和人相处其实是他非常不擅长的一件事。流落此地后,虽然他一直记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听到郁子珩的这番话后,他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然而这动摇也就是转眼的工夫,他们两人相识的方式就注定了彼此做不成朋友,编织出再美好温馨的表面,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除非两个人当中有人愿意妥协,做出让步和改变,可阙祤没这个打算,很明显,郁子珩也没有。
想通了这一节,阙祤扯了下嘴角,“多谢教主,不过我实在是没什么事好说,如果教主想听些中原的趣事,那我倒能说上一些。”
这就是明显拒人千里了,郁子珩看着他那明明很好看却一点也不真诚的浅笑,脸沉了下来,哼了一声,起身便走。
“教主要练功时便派人知会我一声,我……”
不等他话说完,郁子珩直接跃过围栏跳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阙祤敛去笑容,转身走到床边,一点点趴下去,扯过被子把脸埋进去,一声叹息就那样无声地淹没在了里头。
陈叔在总坛有个规模不小的药房,离阙祤的听雨阁不算远,走个一盏茶的时间也就到了。自打那日郁子珩负气离开后,就再没到听雨阁去过,阙祤便时不常地到药房去做客,有时帮着陈叔同他的学徒们一起干点活,有时只是说说话,坐半个时辰便走。
他想开口问问陈叔,治不治得他的内伤,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伤治好了,他便不再是逆脉之人,留着无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过以陈叔之能,竟没看出自己有这么严重的内伤,说不定这伤也没那么容易就复发了,要不要赌一把?
又或者……直接向郁子珩坦白,说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也帮不了他练内功?
那就等同于又绕回了原点,依旧只有死路一条。
阙祤苦想了十来日,总算是在某个晚上将睡未睡之时想到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可次日带着点期待去找陈叔时,却被告知陈叔出门看诊去了。
正在晒草药的小学徒罗小川仰着脖子看他,“阙大哥,你还要进来坐么?”
阙祤一脸呆滞地迈步进了小院子,帮着只有九岁的罗小川一起将草药铺开,“陈叔要去多久?”
“短则四五日,长则十日上下。”罗小川奇怪地看着他,“师父每个月都是这几日出门帮左近几个城镇的乡亲们看诊,阙大哥不知道么?”
他还真不知道。阙祤苦着脸,点了下罗小川的额头,“昨日来陈叔都没对我说,你也不告诉我。”
罗小川嘿嘿一笑,“我怕告诉了你,你今日便不来陪我啦。”
“小坏蛋,我不来你也可以去找我啊。”阙祤挺喜欢这孩子,他的两个弟弟在这么大的时候,从没像这孩子一样笑得这么天真可爱过。他很珍惜这样的笑容,多看一次,便好像为他千疮百孔的过去多打了一份补丁一样。
罗小川却小大人似地道:“你当我像你每天闲得没事做呢?”
阙祤:“……”
“阙大哥,你今天不像来消磨时间的,”罗小川道,“是找师父有什么事么?”
阙祤想了想,问道:“其他人都被你师父带出去了?除了你还有没有人留下来的?”
“还有程师兄,他采药去了。”罗小川坐下来,用手当扇子对着脸扇了两下,“这会儿就我做主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阙祤犹豫了半天,才在他的催促下道:“你这有没有那种……止痛药,是可以让人在不痛的时候服下,还能起到作用的?”
罗小川半张着嘴看他,半晌才道:“阙大哥,你没发烧吧?谁在不痛的时候用止痛的药啊,这人正不正常我就不说了,这药肯定是没有。”
不正常的那位现在就在他面前愁眉不展地蹲着。
阙祤当然也知道这办法有些异想天开,可他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不然也不会和个小孩子说这些。
罗小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啊”了一声,道:“我倒是听师父提起过,师叔祖曾经制出过一种药,服下后可以让人短暂地失去痛感。”
阙祤眼睛一亮,“那药还有么?你可知道在哪儿放着?能不能给我点儿?”
“不成,师父说这药本来是想达到一种让人在打斗处于绝对弱势的情况下能成功拼着一口气逃出来的效果,然而这药里有样东西是会害人的。它目前只能算是失败品,师父锁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动。”罗小川不解道,“阙大哥,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阙祤哄道:“我是有急用,你帮帮我。等你师父回来了,我自不会连累你,一定亲自向他请罪。”
罗小川为难极了,一张圆乎乎的小脸都快皱成了团。
“就给我一点,一点就好了……”
“你让他给你什么?”
低沉的男音从院门边传过来,阙祤的背脊立时便僵住了。
郁子珩抱臂倚在门边,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惶,“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给,他一个小孩子却能给的呢?”
罗小川年纪不大,人却聪明得紧,一听郁子珩的语气便知这位教主是心情不好了,立马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教主。”
郁子珩不甚清楚地嗯了一声,“要到了么?要到了的话,就随我去练功吧。”
阙祤觉得有冷汗从额际渗了出来,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他没法确定郁子珩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都听到了些什么,那人不想让别人察觉他存在时,连呼吸都可以省去一般。
走到这一步,会不会在练功时出状况已经不需要再去考虑了,郁子珩再次加重了对自己的疑心,已是毋庸置疑了。先前对这些本来是不那么在意的,总想着能帮他练功就帮,帮不了被他杀掉那也是无奈之事;但这些日子以来,郁子珩对他态度大有不同,让他也多了几分自己真地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再回故土的期冀来。
可到底还是走了多余的这一步,让一切再次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