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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谁?强盗?来人啊?!”钱太守懵着往后退道:“都抢到太守府来了啊!!!”
“皇帝在正厅等你,”沈炼冷声道:“速速穿着整齐了过去吧。”
皇上?
什么皇上?
钱太守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这时候听到皇上两个字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做梦了。
这里可是苏州城!
他顺着灯光看见了他腰间的绣春刀,突然惊得一身冷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
“马马马上!”
那太守头发都被摔的乱七八糟,此刻也哪里有胆子唤侍女过来帮忙,一个人抖抖索索的穿好了衣服,愣是顶着沈炼那独狼般的注视去了前厅。
太守府此刻灯火通明,颇有种升堂审案的气势。
只见穿好蟒袍官服的文武八臣列在两旁,连太监也是正装打扮。
钱太守在苏州呆了颇久,上次进京朝觐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他哆哆嗦嗦的作了个揖,站在中间都不知道该站在哪里。
黄公公只轻咳一声,高声道:“跪——”
下一刻,所有人都直接撩袍跪下,犹如上朝。
钱太守本能地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
那穿着赤红十二纹章衮服袍的帝王缓步而入,乌纱翼善冠的边缘泛着淡金的光芒。
日月星作三光之耀,龙山藻作天下之泽。
只那从容稳健的脚步声,都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甚至想要屏住呼吸,隐藏自己的存在。
这是至尊之人才会散发的气度。
黄公公待皇帝落座之后,才又提气道:“起——”
满堂人整齐划一的站起身来,连带着那钱太守也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
他用余光瞥见了两三个颇为眼熟的人,都是从徽浙这边提拔上去的大人物。
“钱太守。”
“臣——臣在!”钱太守一听见那青年温润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想要下跪。
“微臣未曾远迎陛下亲临,实在罪过!”
虞璁只低头接了黄公公递来的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钱太守的心绷在那里,偏生又听不见下文,简直快厥过去。
“朕原先只是想体察民情,不曾考虑过暴露身份。”虞璁垂眸看着那漂浮的茶叶,扬唇笑道:“只是今日,要借你的守军一用。”
这些事绷在这里,已经让老头都回不过神了。
什么意思?
皇上莫名其妙的就来了,还要调他的兵?
“你且抬起头来,听那几位大臣跟你讲讲。”
虞璁本身也被画舫爆炸之事搞得心有余悸,此刻只是佯装淡定而已。
他带的四文四武八个官,本身都不算是如虞鹤徐阶那般相当亲近的人。
可是这八个人,都是忠心耿耿又是自带江浙背景的。
他在出宫之前,就想到了要防这一手。
不出宫,就永远不知道谁在盯着自己。
可是当猎物和狩猎者同时暴露的时候,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直接把微服私访转变成明着的巡查。
他没有必要强行掩盖身份,哪怕真的以皇帝的身份出巡,也绝对能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但是当心怀不轨的人暴露的时候,想要第一时间跟官方下属证明身份,除了龙袍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仪仗和从江浙提拔上去的高官。
他们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钱太守从前还在这里其中一个官的手底下从事过,颇有点想点头哈腰,此刻也只能生生忍住。
黄公公为了稳妥起见,还是端出玉玺传来,给他瞧了一眼。
他一面听着那几个官讲的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面心里忍不住惊叹。
如今的圣上,是真的年轻而又俊秀啊。
他刚才抬头的时候悄悄瞥了眼,心里突然想起从前学过的那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世无其二。
其实哪怕没有这些大官摆在这,单是见这青年穿龙袍的气度,他也肯信这就是皇上。
再也没有人能将雍容与清俊这两个词,同时如此淋漓尽致的绽现出来。
“微臣以为,没有任何问题。”钱太守待那两个高官落座喝茶之后,才再度作揖道:“此事,臣等愿鼎力相助。”
听皇上的意思,是有意征了他的兵继续南巡,关于这些兵有什么用,再往深处说就轮不着他一个小太守来听了。
钱太守思忖了一刻,心里还是有了底。
这事既然有这从前共事过的世家大臣担保,他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虞璁等着他写好文书并且翻出兵符来,只低头扫了一眼,又开口道:“等等。”
“臣在。”
“朕问你,”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微妙的玩味:“这附近几城里,最为壮大的,是哪几个家族?”
钱太守怔了下,还是如实禀告:“杭州张氏和姑苏孙氏。”
虞璁低头想了想道:“有多豪富?”
此刻皇帝在这,糊弄啥也迟早会被发现,钱太守只犹豫了一刹,就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拥有良田无数,纺织工场上百,单论财力,恐难预计。”
“你留在这里。”虞璁只心里叹了口气,面不改色道:“借用此府休整三日,黄公公自然会与你的管家相交代。”
他当了几年的皇上,也渐渐能把那些劳烦、请之类的敬语都从脑子里剔出去。
可见着那老人俯首贴耳的样子,心里还是感觉很诡异。
陆炳已经被太医扶去侧堂医治了。
除了这钱太守要留下来随时问话之外,其他人暂时都可以休息一会。
虞璁抿了一口浓茶,竭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再度开始思索。
其实这件事情,很好想。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
有人想要杀他,无非出于两种理由。
第一,是因为他动了他的根基家业,动了他的富贵钱途,所以才敢设法渗透入朝廷,安排人设刺杀之局。
第二种,就相对而言……可怕许多。
这个人,不希望他再走下去。
寻常的皇帝,基本上都会以保住狗命为第一要旨。
眼瞅着私服出巡有如此大的风险,肯定还是往北京那边赶,越接近皇城就越安全。
可是……为什么?
只是为了钱吗?
无禄令没有被遵守,他们还在肆无忌惮的官商勾结,所以——
想到官商二字的时候,虞璁愣了下,看向了那已经忍不住开始靠着椅子打盹的吴太守。
老头儿已经开始打鼾了。
这鼾声有点干扰思路。
皇帝忍着睡意揉了揉脖子,听着鼾声继续思索。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陛下。”黄公公小心的走了进来,在听见鼾声的时候愣了下,忍着不悦的神情看向皇上道:“陆大人想见您。”
虞璁点了点头,快步去了侧堂。
夜凉如水,寒意从脚底往上弥漫。
空气中都散着夜雾特有的湿意。
他进去的时候,崔太医刚好准备出来透口气,那太医忙不迭的跟他行了个礼,说陆大人没有伤及大碍,多休息几日待刀口长好便行了。
虞璁听完点了点头,示意黄公公予他赏钱,自己径自走了进去。
陆炳睡在榻上,眼睛清明如初,只躺在那里望着他。
虞璁回头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了,才缓缓坐在了他的身侧。
处处都可能有看不见的眼睛,哪怕此刻他想俯身亲吻他,想要握住他冰凉的双手,给予一点点的暖意,也要克制住。
这种时候,不能出任何错。
“陛下在想今日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沙哑,让虞璁又想俯身抱抱他。
虞璁想了一会,只低头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
官·商。
“微臣觉得……”陆炳因为伤口的原因,说话略有些吃力,却仍看着他道:“不是如此。”
“因为,离这里最近的……是南京。”
虞璁听到最后两字的时候,猛地站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寒意直接如芒刺般从心里刺了上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南京!
第127章
当初在进行区块规划的时候; 他看了大同松江种种地方,只嘱咐不要动南京; 也暂时不要给任何的优待。
原因只是因为; 这南京; 实在是个暧昧又尴尬的地方。
在一开始,明朝的都城定在了南京。
后来朱棣上位; 北方那块地没人守,又加之种种的综合因素; 他决定迁都北京。
南京的都城依旧保留,不仅仅是已经建好的皇城——从五军都督府、六部督察袁通政司,乃至于翰林院国子监,全都有一整套的备份。
而且官员也日常打卡上班; 连级别都和京师一样。
北京所在府称顺天府; 南京之府唤作应天府,合称为二京府。
但是南京因为设员较少,本身政治意义低于象征意义; 所以基本上都是给人养老安度晚年的地方,颇有点老干部退休中心的意思。
皇帝只要想冷落或者孤立谁,就直接把那人扔去南京; 来一出明升暗降。
虞璁从前清楚的是,这南京到了明后期; 就是个烫手山芋。
嘉靖朝之后,党争逐渐激化,在北京失意的官员基本上都被发配到南京来了; 换句话说,反对派们被朝廷给直接拨了队伍,可以直接抱团。
在万历三十二年,顾宪成等人修复了宋时的东林书院,开始进一步的激化党争。
整个朝廷到了那个时候,堪称如瓷碗掷地一般,碎的乱七八糟。
宫内不仅是宦官乱政,东林党声讨,在乱作一团的情况下,还有内阁和朝廷里有根据地域抱团的人,再度结成浙党、楚党、宣党、昆党等。
大明国不完都不正常。
虞璁这一刻只觉得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只低头探了下他的体温,沉声道:“我知道了——孩子们都有放心的人照顾,你好好养伤。”
陆炳凝视着他,只浅浅的点了点头。
皇帝大步流星的回了正厅,直接吩咐黄公公把那鼾声如雷的知府拍醒。
“在——在!”知府被拍的呛到,连咳了几声,见到皇上才如梦初醒道:“臣一把老骨头了,确实有点熬不住。”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可以去休息了。”虞璁皱眉看着他道:“南京附近的藩王,是谁?”
“这……”钱知府想了半天,诚恳道:“南京附近,因为位置紧要,向来是不封地,也不让藩王靠近的。”
虞璁愣了下,心道是自己疏忽了。
“那,江浙一带呢?”
“江浙一带?”钱知府这回反应颇快,解释道:“臣听说,这藩王主要都镇守西北中部一带,江浙这边,只有一位周王族系的藩王,被封在浙江钱塘府处。”
“你先不要走。”虞璁忍着困意道:“朕知道了。”
这个地方,可一点都不友好。
浙商徽商势力复杂,如果跟这藩王扯上什么关系——
那整个东南,都会不再安宁。
商人本身有钱无权,哪怕上了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眼下,自己这帝位是从表兄那里接手来的,血缘上已不算中心系的正统。
这周王若是有心要反,当真是如意算盘打的颇响。
自己带着皇嗣前来,一旦这么折掉了,他要么率军扑了那北京,要么在南京重新开张,怎么着都是划算的。
“钱知府。”那个青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明日卯时,你随朕率军南下,去杭州。”
“微臣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