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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知府。”那个青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明日卯时,你随朕率军南下,去杭州。”
“微臣也要去吗?”老头儿愣了半天,却还是嗫喏着答应了。
虽然不知皇帝在操心什么,可违逆毕竟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啊。
沈如婉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她几乎成日泡在发改委的衙门里,连洗漱也是在自己专用的房舍中匆匆解决了,再去大厅里跟着各路大小官员开会议事。
她不仅要考虑人口的扩张速度,还要去算附近农耕用地的侵占,京师其他朝廷待建建筑的用地,以及城墙和防御堡垒的设置。
兵部工部礼部的人来了又走,几乎每天都要说到嗓子冒烟。
王守仁本身年纪大了,也知道自己要多活几年,不能透支体力,还是会按时回府休息。
但是他还是明着暗着,让沈如婉在端午节前后,回家休息两天。
老这么心力交瘁的过日子,也太为难她了。
沈如婉在家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八个时辰,吓得侍女们都以为她病了。
待起床以后喝了点稀粥,她揉了揉眼睛,决定叫上虞鹤安排的那些暗卫,再去城西看看情况。
纱帽轻便而方便掩饰面容,长袍不露身段,骑着马的时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待离目标地点近了,她下了马,穿过那叫卖蔬果的小商贩们,想要去找之前见到的一处暗巷。
一对夫妇正抱着一只鸡,低声交谈着与她擦肩而过。
在那一瞬间,沈如婉怔怔的站定,半晌没有说话。
她脊背僵直,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那一对已经变老的夫妇,是她的爹娘啊。
女儿在这里啊。
自打出宫之后,沈如婉就不曾主动的回去找过她的父母,只托人继续给他们寄不多不少的银子,让他们日子过得平淡而简单。
她太聪明了,以至于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父母无法承载的。
如果她以如今道师和高官的身份回归这个家,只会造成无穷的麻烦。
从前在宫里例奉提高的时候,她都不敢多往家里寄太多的银子。
有时候清福这种东西,一旦破坏,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如婉在后宫中人缘极好,却也看透了人心和贪欲。
她清楚,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自己,都是普通的俗人。
一旦被利用,都极有可能做无可挽回之事。
还不如把某些东西,全都扼杀在萌芽前。
即便如此,在与父母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还是只感觉如晴空霹雳一般,眼泪控制不住的就流了下来。
近十年没有相见,你们还记得女儿吗。
她只停在那里了半晌,便继续脚步,往西行去。
不曾回头。
有关京城规划改革的事情,还都在酝酿和筹备之中,要等通案全部撰写完成了,才能联合内阁和六部正式召开会议。
在此之前,更令人关注的事情,是两大干线的开通。
从京城到西北、东北的两条大路,已经进入试运行的阶段。
赵璜他们带着专门的工匠,不仅改良了前后十六挂的马车,还用之前的飞信局通了信号,吩咐沿途的官府参与修路和驿站的设置。
为期半年的交通线铺设阶段,车夫、驿站伙夫、官差等种种人员,都会进入不断熟悉的过程里,在试运行的同时监察道路的修缮和维护。
虽然是休沐日,但官员和百姓们也都簇拥在城外,看着那高大宽阔的客车缓缓驶来,几十匹马昂首长嘶。
李承勋和杨慎领头说了几句话,紧接着是赵璜跟百姓们展示江山图和线路图,清晰而透彻的讲解这件大事对整个大明国的意义。
伴随着爆竹响起,准备好的车队一西一东,在欢呼声中各自远去。
赵璜心中还惦记着飞信局的完善,决定等会儿拉着虞鹤给皇上写封信看看。
这一次的客车运输之事,虽然是他独自全权设计和发展的,但毕竟被皇上教导了这么多年,赵璜也摸索着开了窍。
这专车目前是仅供官僚和少数皇族出行使用的,战备和政治意义更重。
但是在调整路线的时候,他还是尽可能的串通了商贾繁茂的城市,因为迟早百姓们会坐上这样的车,更加自由的往来。
只是那个时候,整个国家会蜕变成怎样的样子,自己都无法想象。
如今的北京城,都已经如朝霞一般,欣欣向荣而令人眷恋了。
虞鹤带着四个小孩看完发车仪式以后,和严世藩一起带着他们去竹茂集吃了顿徽菜,然后跟赶鸭子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抱上车,带回了皇宫。
四皇子和二公主近日感情是越发好了,没事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恐怕在商量什么事情。
虞鹤本身从他们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开始给小家伙们缝布老虎小兔子,对这几个孩子也亲近的没半分架子。
陆炳和他在外都是面若寒霜的锦衣卫,可一进这宫里,就从里到外都软了下来。
“又琢磨什么呢?”他随手塞了颗桃花糖给三皇子吃,笑眯眯的捏了捏朱载圳的小脸:“说给我听听?”
朱载圳昂起头来,看着他慢慢开了口:“虞哥哥。”
“我跟媛儿觉得,沈姐姐恐怕要有大麻烦了。”
虞鹤愣了下,狐疑道:“你们又不没跟着我们开会商议,怎么会知道沈姐姐的事情?”
“我和媛媛这几天,都在悄悄听公公们的墙角,”朱载圳一本正经的说:“你最好提前探听下口风,免得以后出问题。”
她恐怕,动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虞鹤神情一凝,只看了眼严世藩,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第128章
五月二十一日; 急信一式四份从苏州送到了北京。
飞信局两份,疾书局两份; 字迹玉印全部一致; 没有任何缺漏。
当初在建立朝廷专用的通信网络的时候; 算是托前几任皇帝的福,无论是飞鸽传书还是快马人力送信; 都已经有基础准备了。
虞璁那时候之所以突发奇想的要建立这个,还是因为一筷子的鲥鱼。
这种鱼哪怕在现代; 也精贵的很。
因为它虽然繁殖于长江下游,但是对水温要求极高,基本上捞出来出水就死。
虞璁还在现代的时候,去江苏旅游过几次; 这时候在北京城里吃到这鱼; 可以说是相当新鲜了。
刚好黄公公在旁边伺候着,皇帝随口一问,就把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这鱼口味极鲜; 前几任皇帝也颇为喜爱。
所以基本上在捞出来的那一刻,这鱼就会立即被放入泼了猪油的冰块中,日夜兼程的往皇城送。
南京那边有专用的冰窖; 三十里立一站,白天悬旗晚上挂灯; 三千里路三日及到,那可比所谓的八百里加急还要来的强悍。
虞璁掰着手指头一算,这一箱鱼从南京那边送到北京; 只要三天——这也跟顺丰速递差不多了啊。
如今送鱼的能耐用到送信上,更是做到了极致。
虞璁那边苏州遇了麻烦,第四天凌晨信就递到了宫中的虞鹤手上,只写了六个字。
来杭护驾回京。
皇上遇到什么事了?
虞鹤只愣了一下,直接拿着信冲出宫外,找那李承勋领兵。
那头李老头还在闲闲喝茶,一瞥见那小年轻心急火燎的样子,也没好意思跟他墨迹,只把信看了眼,唤他等半个时辰,自己拟了文书去禁军三大营那边调了精兵五千,把旗牌递给了他。
虞鹤匆匆道了声谢,直接带上了老将毛伯温快马出京,往杭州那边赶。
而另一边,虞璁带着钱太守直接往杭州走,路上两侧均有官兵相护,车行在最中间。
陆炳已经能自由活动了,只是因为失血的缘故,脸色略有些发白。
这可不是儿戏。
皇帝坐在车厢中,心里盘算着回京的日子。
南京那边的事情,是绝对要管的——但不是现在。
自己现在孤身一人过去,哪怕是领着这些官员,也完全不够掀翻那边的旧制度。
当务之急,是把浙徽两处的两个巨头连根拔起,再去管那只剩一半兵权的藩王。
因为之前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亲手达成的,所以哪怕时隔两天,他也对其中利害清清楚楚。
要紧的,根本不是藩王——那周王不管实际手中握着多少兵,都是虚的。
只有资本才是真实的。
在四五年前,藩王宗亲是土地兼并的罪魁祸首。
虞璁一纸明誉令让藩王去盘查宗亲,再烽火戏诸侯式的把兵权大量回收重组,在当时直接平衡了地方政府和藩王手中的兵力制衡,既能避免藩镇割据,又可以控制中央集权。
在那之后,他又以万寿节贺礼的名义,巧取豪夺着让藩王把之前抢掠来的种种好处吐回来反哺京城,基本上算是把秩序彻底搅碎以后重组了。
在这种情况下,周王唯一值得被利用的,就是他的血统。
毕竟自己跟他都只是藩王出身,换谁当皇帝都完全一样。
距离杭州城还有四五里地的时候,远远有军阵相迎,仿佛早有准备。
“来者何人?”那都督率兵守在城前,恐怕是听见了风闻。
虞璁早有准备,直接把那太守推了出去,让他去跟人家交涉。
苏州这边之所以能够调兵,就是因为太守和当地统兵是亲家,什么事都好商量。
这一次南巡虽然看似是突发奇想,但每一条线路,每个紧急预案都是他亲手裁定的。
信息准备足够充足,以至于如今去杭州算是主动送上虎口,他也心里完全不急。
孩子们也颇为懂事,只静悄悄的观察事态,不哭不闹也不多问。
若是福媛在这,恐怕要红着眼睛让爹爹抱了吧。
“是我——钱同啊。”钱太守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跑了过去,只凑到那赵都督旁边面露难色的解释了几句,对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匪民作乱,没想到——”他忙不迭抱拳行了个礼,又问钱太守道:“陛下此次前来,是要迎……还是不迎?”
皇上在北京城胡来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这次突然来杭州,也不知道是个怎么打算。
钱太守又骑着马晃晃悠悠跑了回去,一脸小心的隔着帘子问皇上意思。
“迎。”
于是杭州城门大开,两军仪仗同起,当地太守参知一溜官员全部快马赶来,在锣鼓喧天中迎皇帝进城。
阵仗之大几乎可以媲美万人相集的西湖香市,百姓们更是拥挤在两侧,想要一睹龙颜。
由于这里没有设立行宫,皇上又是深居简出的性子,只吩咐征用那钱塘张氏的庄子,就直接带着兵住进人家庄园里去。
这事定的,简直是做足了昏君和暴君的范。
按照不成规矩的规矩,那就等于是直接告诉这钱塘张氏,你们这最好的庄园都被皇上征用了,自个儿挪地方吧。
张老爷原本还在暗处观望,猝不及防的被拎出来当迎宾的名门望族代表,还白搭了一园子进去。
虞璁始终不肯露面,只藏在某一处的轿子里指挥前后,愣是让大军开道,跟强盗似的就住了进去。
张家是做香薰和丝绸生意的,家产之大简直可以只手遮天。
西湖香市已有百年历史,汇集了来自南北的所有商人,打着礼佛敬香的名义交汇。
而所有的好处,几乎全都进了张家的口袋。
来的一路上,虞璁就在想,这事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