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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狂地清洗着全身,清洗着每一处被那人碰过的地方,嘴唇被他擦得破了皮,身上的愈合的伤口也重新流出血来。
还尤其是……
不断有丝丝鲜血顺着溪水流走。
可是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他似乎觉得恶心,开始呕吐,可呕出的,全是暗红的血。
胃中绞痛、肋下钝痛、浑身的伤口刺痛。
可这么多痛,他竟一样也感觉不到了,原来人麻木了,真的再没有痛楚。
不过疼在心里罢了。
月光为何要那么的亮,照得他无处藏身。腰后那烙印,也被映出几分诡异的色彩。
墨问……
你在哪里。
他掬起一捧溪水,洗着自己的脸,水进了眼睛,酸涩,却流不出泪。
他忽然抬起头,朝着无人的草原,无边的黑夜,闭上眼,张开口,用尽全身力气:
“啊——!!”
“啊——!!!”
风吹过已开始枯萎的草地,带起一丝波澜。
在草原深处,有一匹正在湖边饮水的骏马,突然仰起了头颅。
塔悍的士兵们醉得七倒八歪,躺在地上,鼾声大作。
没有人会因李冼的叫喊而醒来。
只有这草原,听见了他。
——那是他们的庆功宴。
☆、71
大雁南飞,秋去冬来。
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二十天。
这个新年,李冼是注定回不了家了。
下个新年……呵呵,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下个新年。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咳咳……”
他捂着嘴,咳得十分压抑,肋下的伤一直反反复复,好不利索,胸腔里憋闷得厉害,总有一些疼痛丝丝缕缕,绵绵延延,挥之不去。
漆黑的夜晚,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还亮着,他害怕被人发现,数月以来,都只能借着这一点点光亮,慢慢在纸上写下一份又一份情报。
因为光线太弱,眼睛已经非常疲劳,还伴随着细小的刺痛,可他却不能停笔。
视力也下降得厉害。
帐里的火盆还有最后一点炭火,很快就要熄了,他很冷,手足都是冰凉的,手指几乎僵硬得抓不稳笔。
身上的伤,还是没有好过。
斛律孤强|暴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越反抗,便会伤得越重。
索性逆来顺受吧。
大胤和塔悍的交战一直没有停。
虽说现在李冼在他们手里,大胤不能进攻,却不代表也不能防守。
代、忻二州周边的许多村落都已经被塔悍攻陷,村民四处流亡,有的逃进了深山,有的便逃往晋阳一带,寻求军队的庇护。对此,大胤军方一概接纳,却不让他们留在晋阳,而是分散到晋阳以南的汾州、隰州、潞州等地。
晋阳是一座大城,历史悠久,周边村落极多,人口数量也大。之前代、忻二州的百姓撤离,大胤都是从国库掏钱来补助他们,可这晋阳城……国库实在是掏不起钱了。
自军队进驻晋阳的那一天起,便在城内及周边村落张贴了告示,劝百姓暂时离家,往南去避难,可时至今日,真正撤离的也不及十之一二。如果塔悍来索要晋阳,他们还是不得不给,但恐怕不能再给上他们一座空城了。
林如轩只感觉到莫大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自入秋以来,塔悍屡次向大胤发动进攻,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二十余次。可不知怎的,就是攻不下一州半城,尤其是拿了忻州以后,几乎每次进攻都会遭到强烈的反击,伤亡不小。
谢言对此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他们的战术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屡出奇招,可就是突破不了大胤的防线,好像每次进攻都能被对方事先料到,早早守在那里等他们来一样。
这种事情有那么一次两次还不足为奇,可一连十几次都是如此就实在难以不让人起疑,谢言甚至怀疑是不是塔悍军中出了叛徒,或是有对方的暗线,在监视他们的行踪,却又找不到丝毫证据。
如果说是真的有暗线埋伏其中,那他们的手段也未免太高明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也着实太过可怕。
还有他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即便他们探听到了情报,又是通过什么办法传出去的呢?他们现在在雁门关外,若想进入大胤境内,就必须经过雁门关,可雁门关又有他们的人重兵把守,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人异常往来。而且从此处前往晋阳,即便是最快的马一刻不停也要跑上半日,有时候他们发动快攻,通常是晚上定计第二天一早便发动进攻,可对方依然能精准地阻拦抵御,这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对方高人的谋划,没有半点情报透露出去,那么这个高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为高人,应该叫神人了。
若他们真的有神人坐镇,当初也不必把李冼送进来……等等,李冼?
难道说,他们的眼线,就是李冼?
可是……这可能吗?
虽说他当时知道李冼是故意被抓进来的,也曾怀疑过他的目的,可这半年以来,他都派人牢牢看着李冼,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而且即便他想要收集情报,只呆在营帐里每日抄道德经就能得到了?他也从未出现在自己和斛律孤的营帐附近,又怎么可能探听到他们商议作战计划呢?
谢言越想越迷惑,之前帮斛律孤解决掉他那几个权势滔天的哥哥,都没有遇到过这般难对付的敌人,而现在……
他刷地合拢了折扇,在掌心敲了一敲。不行,这当中一定有猫腻,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距离除夕还有两日。
李冼却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
那老军医似乎有什么事情,把药送到门口便回去了,门口的侍卫端着托盘,刚把药碗放到他案上,斛律孤和谢言却突然出现在账外,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心中大叫不好,没敢吱声,也没碰那药碗,只继续抄着道德经。
侍卫被斛律孤喝令退在一边,后者走上前来,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他,道:“李冼,喝药吧。”
“不劳可汗费心,我会喝的。”
“我让你喝你就得喝!”
他本就心虚,被斛律孤一声怒喝更是吓得手一抖,把笔掉在了案上。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得伸手去端那药碗。
心脏狂跳。
但愿这碗底下,千万不要贴着字条。
斛律孤一直死死盯着他,他刚把手指扣上碗底,对方就突然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抢过药碗,在碗底摸了摸,却是一皱眉,又把碗搁回桌上,因为太用力洒了一些药出来。又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愤然甩开,转身朝谢言摇了摇头。
李冼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谢言见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是十分不解,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斛律孤点点头,把刚才送药那侍卫叫了出去。
三人站在营帐门口,从李冼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们,只见斛律孤命令那侍卫道:“脱衣服!”
那侍卫明显愣住了,过了好几秒,才发出一声:“啊?”
“啊什么啊,让你脱衣服!”
“……是,可汗。”
自家可汗的话他定是不敢违抗的,当下脱了衣服,赤|裸着上身,“可汗,脱、脱了。”
斛律孤在他身上看了半天,除了伤疤之外什么特别的东西也没有,不禁跟谢言面面相觑,谢言摇了摇头,他便又喝道:“脱裤子!”
“啊?!”
那侍卫彻底惶恐了,怎么也不肯脱,半晌之后突然在斛律孤面前跪下来,蹦出两句塔悍话:“可汗!就算您是可汗,可、可我也实在没有断袖之癖,不喜欢男人啊!”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围观的士兵纷纷大笑,谢言也用扇子掩住了嘴,斛律孤顿时面上挂不住了,道:“笑什么笑!”又看了一眼那侍卫,“就算你有,我还没有!”说罢拂袖而去。
谢言也跟着他走了,那侍卫才敢站起身,穿好衣服,朝周围几个侍卫喊道:“'塔悍语'笑什么!别笑,不准笑!”
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安静下来,可李冼却是怎么也笑不出。刚刚那人背对着自己,他看到他的背,通过他背上的伤疤,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秦羽。
绝对是秦羽无误。
也难怪,自己每次被斛律孤……的时候,他能够如此镇定地守在门口,不露出任何异样。
玄羽最高级别的统领者,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
李冼端起药碗,闭着眼一饮而尽。
还是苦,苦在嘴里,更苦在心上。
谢言没能拿到证明李冼就是暗线的有力证据,心情愈发烦闷。
他没有回营帐,而是到了湖边走走。
因为天气入了冬,那条小溪又太浅,很容易就结冰了,为了方便取水,他们便把扎营的地方稍稍挪动,挪到了湖边。
前两天下了一场雪,只要没有人活动的地方,积雪都没有消融。他沿着湖边慢慢走着,看着远方白茫茫的雪野,心里竟突然也似雪般白茫茫起来。
手里依旧握着那把折扇,只不过不曾展开了,一定会有人奇怪为什么冬天了他还要拿着一把折扇。实不相瞒,这把扇子对于他来说,或许有着特殊的意义。
还记得数年前的那一天,他在渭阳城中持刀杀了人,从此过上了逃亡的日子。也多亏他出门前母亲给了他一个金龟,这才没让他一路风餐露宿。他把金龟换成了银两,一路逃到这大胤边境,投奔了曹将军门下。
他跟曹将军的渊源,他并不想作太多解释,只是他逃到雁门关时,身上还有最后一点盘缠,又刚好在代州城里一家卖字画的铺子看到了这把折扇,便花掉了剩下的银两,把它买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为这扇面上的诗句,是他父亲所作。
那题字也不知是出自谁手,并不是什么书法大家,甚至有些拙劣,可就因为那是他父亲的诗句,他便买下了这把扇子。
父亲走得早,一直是母亲一个人,抚养他长大。
她……还好吗?
想必是不会好吧……只有一个独子,还成了杀人犯。
他谢言,真的做错了么……
朔风呼啸。
“不……我不会错的,我谢言不会错的!”他突然冲着雪野大喊起来,“是李冼害了我,是李冼害了我!我不后悔,不会后悔!”
他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压制住内心的恐慌。
他害怕犯错,害怕失败,害怕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早已是千古罪人。
“是李冼害了我……我没有错。”
谢言喃喃着,忽然膝盖一软,朝着南边帝都的方向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娘,是孩儿不孝,可孩儿……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72
李冼度过了自己二十四岁的生辰。
这个生辰,没有墨问,也没有兄长,伴随他的,只有连续数日的低烧。
身体已经太过疲乏了,几乎到了不得不休息的地步。
终日睡着、咳着,胸腔里很闷,压抑得难受。
过年期间……应该不会开战吧。
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情报了。
大胤历二百四十二年,神龙三年,正月初一。
李冶头天晚上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了。
头痛得厉害,摇摇晃晃摸了杯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