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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新媳妇下车时见王恭亲自相迎,便心中一颤,谁知这心和脚居然是连着的,心颤的同时,脚下也一滑,眼看着就要栽下车来。
王恭身法超群,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上了一步,抬手接住这将就要大头朝下,摔个狗啃泥的小东西。随即抱着他从车上下来,只是这一抱,没有轻易的松手。
脚刚落地,谢珝又被老师拥入了怀中。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仿佛自己没有这三年的漂泊,还是在老师家中研习《周易》,日日相对,朝朝暮暮。
可是这美好的柔情,却被拍在自己肩上啪啪做响声打断了。同时快要被打断的还有自己的背。
王恭抱着谢珝,一边感慨着这小娃娃已经这般高了,一边拍着他的背道:“长大了,长大了,彖之现在长成了七尺男儿啊,好,好啊。”言罢才松开了他,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谢珝被这熊抱松开,退后了一步,躬身一拜,起身后,随即顺势要行大礼,只是他还未跪下一膝,就被王恭掺了起来,热热闹闹的拉进了大营。
军营之中,得知主帅的徒弟前来劳军,皆是欢欣鼓舞,因为大家都知道,王将军这位爱徒,凭借自己在京中卜卦开馆,供养三军将士后勤补给,军将士从都十分敬重,今日得见,定要以酒代茶,痛饮三千盏。
接风宴刚刚酒过三巡,王将军就开始下起了逐客令,不是他不高兴,只是主帅不舍得爱徒被大家你方敬罢我登场,点到即止,就撵走了各方将帅,要与这三年未见的小家伙单独叙谈。
到了内帐,散去了些吵嚷,师徒二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将以往之事放下,谈谈如今,便摆出笔墨,供谢珝以笔代口。
“彖之有何要事,居然冒险前来,为师甚是担忧。”王恭看着爱徒,露出了慈父般的目光。
“老师不该出兵勤王,这与您大大的不利。”谢珝一躬身,直言不讳的写道。
“为师深知你参透周易六十四卦,有通天之术,只是国计民生,怎能以一己私利,耽误了大事呢?”三年前师徒二人就是在此事上有了争执,今日刚刚见面又旧事重提,王恭有些无奈。
“老师当以自身为重。”谢珝快速的写着。
“此事莫要再提,为师自有道理。三年不见,彖之可好?为何避而不见?身子可好?起坐饮食可还习惯?”王恭有很多问题想问,毕竟一个孩子养大了就飞了,老父亲的心情难以表达。
“都好。老师可安好?”谢珝一笔带过自己的处境,却极为想知道,自己不在的三年,老师是否想念。
“朝中的大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司马道子专权独断,朝政迟废,民生寂寥,若不是为师如今镇守在外,不知道他要闹得怎样个天翻地覆。另外,各氏族也拥兵自重,待机雄起,可谓是危机四伏。”王恭起身,对着帐外,似有哀叹之色。
“老师自有胸怀大志,应徐徐图之,莫要心急。”谢珝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逆天改命,才是老师所想。
“如今王国宝已死,朝中自会安稳少时,只是我既然与司马道子刀兵相向,他必定不会就此罢手,只怕战事会日趋激烈。建康已不宜久留,你此番就随我回去罢。”王恭不是商议,这就是命令。
“老师准备如何应对?”谢珝想先听听老师的想法,再回答他的提议。
“如今,南郡桓氏与荆州殷氏,皆跃跃欲试,只是他二人羽翼未丰,不足畏惧,此番他二人主动邀约出兵相助,却迟迟未发一兵一卒,就是害怕兵败受牵,如今我军已占得先机,就做个顺水人情,推举他二人,分担朝廷的顾虑也好。”王恭走到战图前,在几处关键的地方点了点。
“如何推举他二人?”谢珝听到老师提起桓玄,心中微微一紧。
“殷氏虽得荆州刺史,却屡次赴任遭拒,王国宝还曾假造调令,使其退出荆州,此战毕,我便上疏,令他回荆州赴任。而桓氏,虽有名望不成气候,随意封赏他去南海做一刺史便可平定一时。”王恭对局势的分析很是透彻。
“桓氏堪用否?”谢珝听闻老师的决定,有些在意,便接着问。
“桓氏一族,野心勃勃,不是久居人下之臣,定是要翻起巨浪的,如今他桓玄肯依附于我,是凭借我手中的北府之兵。虽然有我在一天,他便无法造次,只是不可不防。如今,还是可堪大用的。”王恭对桓玄这次的表现不是甚为满意,却给予了肯定。
“谢重一心铲除桓氏,不知老师意下如何?”谢珝又问。
“谢氏一族,本与桓氏多交往,无冤无仇,本不应有此打算。谢重此人自幼孤僻,他寓意何为,不甚知晓。怎么,他又欺辱于你了?有什么事,讲给为师。”见谢珝这样说,王恭从心底就觉得是不是爱徒又被谢重利用了。
“桓氏授封太子洗马之时,谢重曾来与我一晤,以谢氏门楣之托,要我接近桓氏,以图日后大计。彖之不知,如何是好。”谢珝词词句句都带着些委屈。
“彖之莫要受那厮摆布,你与谢氏早无瓜葛,安石当年将你带回时,谢氏族人无一人出面抚养,他老人家重病在床时,将你托付于我,如今,何必为了一个姓氏受他人裹挟。”王恭走到谢珝身侧,摸了摸他的头,以示抚慰。
谢珝眯了眯眼,感受那掌心的温度,四散奔涌,浸透到心底,暖意盎然。想起幼年时,自己被谢安在战场上捡回来,没过多久就被老师带回家抚养,老师家境贫寒,却将自己所居的屋子隔出小小的一间来,照拂于他,百般呵护,儿时,老师也常常这样抚着自己的头,与自己说话。
“彖之在京城之时,可曾访过杏林高手?毕竟是有舌而难言者,不多,可以一试,家中的方老先生时常问起我,你的境况。”王恭盯着谢珝的嘴巴。
“彖之已不做他想了。方先生已是绝世神医,连他都……”谢珝垂着头,他早就放弃了。
只是还没等写完,王恭突然扳起了他的下巴,示意他开口,伸出舌头来检查检查,看看是否有所好转。
谢珝被这暧昧的举动惊惹的双颊绯红,心跳如雷。一时间觉得有千般想念,万般的依恋都涌上心头,十念来的照拂,三年来的隔阂,日日夜夜的惦记,全化作这一时的一个动作。
“老师心里是有他的,对不对?”他紧闭双眼,向上贴近,奉献着自己的双唇,想要就这样吻上去。
霎时,身体一下子被按了下去,谢珝睁开双目,面带红霞,有点不解,有点羞涩,又有点懊恼的盯着王恭。
王恭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变为怒色,强压下心中的五味杂陈,道:“成何体统!”随即,他转身就要出帐,谢珝忙起身,快步追上,从背后死死的抱住了他,不让他走,像是怕他今日出门,就再难相见了般,紧紧抠着。
王恭只得停下脚步,沮丧又无奈的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长大了,要记住你的身份。”说完,就拂开了谢珝,转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把一些其他情愫认作是爱情,于是当爱情来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谢珝慢慢的才会知道,何为亲情,何为爱情。
第30章
生、老、病、死、怨憎会、五取蕴、爱别离、求不得。
千里黄土,血流漂橹,尸横遍野,草木不生。先秦苻坚率领的九十万大军,所过之地,皆是杀光、烧光,寿阳城全城被屠时,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此时,谢安谢玄排布的八万北府兵已延淮河西上,迎击秦军。秦军虽声势浩大,但战线过长,谢氏双雄得知了战机后便转守为攻,当即派善于奇袭的刘牢之以五千精兵奔袭洛涧。被截断后路的秦军,一时间不辨东西,仓皇逃窜,大伤士气,乃至于淝水一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败涂地,八十万秦军经此一战,全部变为异乡之鬼。
谢珝是谢安在寿阳城外捡回来的,他被捡的时候,刚刚四五岁的样子,满身伤痕,面带血污的在尸体堆里翻找食物。不知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划到了舌头,从那开始,他便吐字不清了。
回到了谢府里,有很多位医生都来为他诊治过,只是伤及了舌上一根重要的经络,很难治愈,虽然有希望,却很渺茫。他的嗓音十分清亮,不过只能含糊吐音,无法开口说话,甚为可惜,周围的人都在为此努力,奈何他自己的身体却一直不争气。
谢安对他是极好的,会在梦魇中唤醒他,为他拍背,安抚他的惊恐。白日里则是教他读书识字,很有耐心,还常常夸赞他《周易》读的好。只是好人不长命,这样的日子不到半年,谢安便病的很重,不能起身。
有一日,谢府里来了一位青衣少年,英姿飒爽,步履生风,彬彬有礼,谈吐风雅。少年是为探病而来,却受谢安之托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府里。那个少年姓王名恭,字孝伯,是谢安的小迷弟。
若两间小院,四间正房能称的上府的话,那么王府里也确实有点寒酸。本来已无其他闲置的空房安排他这个多余之人,王孝伯还是什么都不提,让他与自己同榻,直到匠人们将这间正房隔出了一个小间后,他才搬了出来。
那时候他也常常梦魇,嚎叫的王孝伯都时常从梦中惊起,不过从未责怪,只是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让他换个姿势,再睡一次。
生活拮据的王孝伯尽己所能的遍请名医,想挽救他的舌头,可是连能够起死回生的方先生也对此无计可施。每次吃了药或是行过针,王孝伯总是要扒开他的口,往里看看,然后好奇的道“看着好好的,怎么会不好呢!”
若说这是个病的话,治了这样久也没有效果,反而吐字越发的不清楚了,还要继续么?他想唤一声日日照顾他之人的名字,都不能够,还要尝试么?
入王府的第一个初五,王恭便让他正式拜自己为师,从那时开始便事无巨细的教授他天文、地理、星宿、人运、易经、八卦、人事、政治,总之是他又喜好又精通的,没有几年的时间,连师父都自愧比他不上了。
师父很多新奇妙想,觉得既然吐字困难,却可以发音,想试试看,说不行,唱可不可以,便重金请来了教习古琴的大师。人算不如天算,他是唱也不行,只能哼鸣,于是平日里的含糊发音,有了声调,也成了一番景致。
师父的性子一向是你沉默我活脱,你活泼我冷漠。不知为何有时他睡的好好的,会被师父叫醒一同去起夜,回去又接着睡,第二天就不记得了。后来他一个人睡被自己喊声惊醒时,才知道,当年也许是他又在梦中发出呼救了罢,只是那声音像极了哼鸣似的呜咽。
有一次白日里就电闪雷鸣,吓的他无处躲藏,只好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趴伏在桌案下,师父下朝堂回来,遍寻了他一圈不见,才终于在日常临帖的案几下找到了这个奇怪的被子,便把他连人再被一块扯了出来,搂在怀里,轻轻摸他的头,为他顺发,还解释为何空中会有雷电交加,又为何会看到电闪,才会听到雷鸣。
那时候,他对师父所说的,雷公是个惧内的神仙,要听电母的指令才敢做事,不然回去后,要挨训斥或是挨家法,这种鬼话深信不疑。直到长大些看了关于天象之书,才知道师父只是不太会哄孩子罢了。可是自从听完那样的故事后,他慢慢的竟然不再害怕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