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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懿兀自无声地笑起来。
当远处的村庄升起第一缕炊烟的时候,裴懿调转马头,离开这里。
他去到十里外的白头镇,寻一家客栈,要一间上房,倒头便睡。
这一觉便睡到黄昏日暮。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如此香甜安稳的觉,只觉神清气爽。
一想起寻觅多年的人就在十里之外触手可及的地方,更是满心欢喜。
忽然想起敲门声。
“主人,”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属下翳风。”
裴懿道:“进来罢。”
翳风推门进来,反手关门,走到裴懿跟前跪下,道:“参见皇上。”
裴懿道:“起来说话。”
翳风拜谢起身。
“他、他好么?”
“他很好。”
“现住何处?”
“当年季家的房子被大火烧成了废墟,他请人在这片废墟上新建了一座房子,同以前季家的房子一般无二。”
“他在白头村住了多久?”
“今年春天来的,不足半年。”
“可有查到他之前藏身何处?”
“属下无能,还未查到。”
裴懿沉默片刻,道:“从今往后,你便留在白头村暗中保护他,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到你的存在。”
翳风沉声道:“属下遵命!”
裴懿道:“你即刻去给我弄管迷烟来。”
翳风领命去了,不出一刻钟,便将裴懿要的东西交到了他手上。
*
裴懿洗了个热水澡,洗掉一身风尘和汗臭,换上一套寻常百姓的崭新衣袍,然后披星戴月往十里之外的白头村策马而去。
离村子还有半里地的时候,他翻身下马,将马拴在荒郊野道旁的一棵树上,然后运起轻功,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进如墨夜色里。
他远远便望见了幽暗的灯火,待越靠越近,那灯火渐渐明亮起来,他隐约看到了灯火中来回走动的身影,一颗心立时揪成一团,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险些掉下泪来。
他强自忍住,如飞鸟般停落在房前一棵大树上,隐身在繁茂的枝叶里,暗暗窥伺着一别经年的爱人。
因为离得远,光线又黯淡,裴懿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便教他心潮澎湃,情难自抑。
这一刻,那些被相思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岁月都有了价值,所有的苦楚都得到了报偿。
他默默地注视着,眼中渐渐浮起泪光,唇边却挂着笑。
厨房的光灭了,卧房的光亮起来。
窗户被推开,他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读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许是看累了,竟以手支头打起瞌睡来。
秋夜的风多凉啊,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裴懿多想给他披件衣裳,又唯恐惊了他,好容易才忍住了。
他的头越垂越低,最终磕在了桌上,猛地惊醒过来。
似乎是磕疼了,他边揉着额头边站起来,关上了窗子。
未几,灯便灭了。
裴懿又按捺许久才飞身落进院子里,无声无息地走到卧房的窗前,在窗纸上捅出一个洞来,将竹管的一端插…进…去,对着另一端轻轻一吹,白色的烟雾逸出来,飘进房里去。
又稍待片刻,他轻轻推开窗户,纵身跃进去,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垂眸凝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断线珠子似的落下来。
☆、第74章 世子无赖74
沈嘉禾醒来时觉得头有些昏沉。
他坐起来; 揉了会儿太阳穴; 觉得好多了才穿衣下床。
打开窗户; 探头一看; 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他暗暗纳罕; 今日怎的睡到这么晚,平日里他总是太阳刚出来便自然醒了。
兴许是昨夜看书看得太晚了罢。
抬手摸摸昨夜磕到的额头,隐隐竟还有些痛,不由摇头失笑。
用凉水洗过脸; 算是彻底醒了。
便开始准备早饭。
先淘米; 将淘净的米放进锅里; 然后添上水; 开始烧火。
昨日帮着徐大娘给在浔阳做当铺学徒的儿子写信; 徐大娘给了他一把豍豆当作报答。
他边烧火边剥豆壳,剥好后又用清水洗干净; 待锅里的水烧开之后; 将豍豆倒进去,绿的豆白的米被搅合在一起; 倒是挺好看的。
又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木柴; 将旁边的小灶引燃,然后起身去炒菜。
待菜炒好,粥也煮熟了; 米香混着豆香,格外诱人。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 他坐在晨光里独自享用,觉得滋味甚好。
正洗着碗,便听外头有人唤道:“嘉禾,你收拾好了么?要出发了!”
沈嘉禾忙扬声应道:“马上便好,稍等我片刻!”
那人便道:“好,你尽量快些,不然到镇上便晌午了!”
沈嘉禾边擦手边道:“知道啦!”
他急忙去到卧房,戴上一顶帷帽,垂至颈下的皂纱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又快步走进书房,拿起一个包袱,里面是早已打包好的字画,然后快步出去,锁上门,出了院子,再上一道锁,这才笑着同等在院门口的人打招呼:“邵大哥,徐大娘,月娥姐,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等我一个人,今日不小心起晚了。”
邵原坐在驴车头,笑道:“你不是见天起得比鸡还早么?今儿个怎么起晚了?”
沈嘉禾一面上车一面道:“昨夜读书读晚了,所以睡得沉,一不留神便睡过了时辰。”
徐大娘伸手接过他的包袱,道:“你说你又不考功名,那么用功读书做什么?”
杜月娥给他让出坐的位置,道:“娘,你不懂就别瞎说,人家嘉禾是有大学问的人,读书对他来说就跟吃饭一样,你一天不吃饭饿不饿得慌?”
“不过跟着人家学了几个字,瞧把你给能耐的,”徐大娘笑道:“都教训起老娘来了。”
邵原哈哈一笑,见沈嘉禾已经坐好,扬鞭一甩,道:“都扶好了,咱们要出发喽。”
天高气爽,秋色无边,目之所及,都是赏心悦目的好风光。
邵原和杜月娥对起歌来,是一首老少皆知的民歌,引得路上的人纷纷跟唱起来。
沈嘉禾虽不会唱,也跟着小声溜了几句凑热闹。
白头镇五日一集,沈嘉禾每逢集市便会带上自己作的字画去卖。
他并不指望这个赚什么钱,左右是个活计,不过用来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定的价格也便宜,一幅字十文,一幅画十五文,但纵使如此,来买的人也并不多,人们更愿意多花几文钱买些名家名作的赝品挂在家里。他却并不在意,即使摆了一天只卖出去一张,他也是高兴的。
一路高高兴兴地到了集市,沈嘉禾照旧去老地方摆摊,徐大娘和杜月娥一道去逛市集,邵原则去用驴车帮人拉货赚些小钱。
沈嘉禾将一块长长的青花布铺展于地,又将几幅比较合意的字画铺在布上,用小石头压好四角,其余的字画则依旧收在包袱里。
做完这些,他便往摊前一坐,也不叫卖,捧着一本《食经》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谁知一页还未读完,便有人来询问:“这幅画多少钱?”
沈嘉禾合上书,透过皂纱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公子,他又看了一眼书生指的那幅画,是那幅春草图,便道:“公子若喜欢,十文便可拿去。”
书生闻言,讶道:“此画画艺精湛,笔墨不凡,便是十两也是值的,你怎么只要十文?倒是辱了这幅好画。”
沈嘉禾笑道:“画的好坏并不取决于它值多少钱。”
书生一窒,道:“这幅画我要了。”
沈嘉禾便将画卷起来,用麻绳绑好,递给书生。
书生接过画,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丢给沈嘉禾,道:“你愿意贱卖,我却不愿贱买。”说罢,他转身便走。
沈嘉禾低头一看手中的银子,竟有五两之巨!再抬头时,那书生却已没了踪影,他想将银子还回去都不能。没办法,他只好将银子收进怀里,暗道奇怪。
更怪的是,他这往日乏人问津的小摊,今日却蓦地生意兴隆起来,一共十几幅字画,未到晌午便卖光了。他一边收摊一边纳罕,莫非今日走了狗屎运?
但如此一来,他下午便没事做了。邵原一般都要忙到酉时才完,他若想搭便车,便也要等到酉时。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今日赚了钱,要吃顿好的犒劳犒劳自己才行。
沈嘉禾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慢慢吃起来。
菜的味道并不如自己做的可口,但既是花了钱的,便不能浪费,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正吃着,忽听近旁有人议论:“你看那人好生奇怪,吃饭还戴着帷帽。”
又听一人道:“这般鬼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其中定有蹊跷。”
“莫不是官府正在抓捕的那个通缉犯?”
“有可能。”
看来这顿饭是只能浪费了。
沈嘉禾掏出银子放在桌上,招呼小二结账,起身便走。
先前议论他的那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挡在他面前道:“饭还没吃完,干嘛着急走啊?”
沈嘉禾后退一步,道:“饭菜不合口味,不想吃了。好端端的,两位为何拦人去路?”
那二人却紧逼上来,其中一人还亮出手中长刀来,沉声道:“我兄弟二人觉得你形迹可疑,请你取下帷帽亮出真面目,若是误会一场,我二人定向公子赔礼道歉。”
沈嘉禾道:“我天生貌丑,戴着帷帽只是不欲惊吓旁人,并不是二位怀疑的什么通缉犯。”
其中一人冷笑道:“通缉犯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通缉犯。我劝你速速摘下帷帽,休要逼我兄弟用强。”
沈嘉禾满心无奈,正欲摘下帷帽以证清白,忽听那两人接连惨叫两声,一个捂脸一个跪地,恶声咆哮:“谁偷袭老子?!有种就滚出来跟老子单打独斗,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嘉禾见状,急忙避开他们快步离开,径直出了客栈,又是奇怪又是感激。
刚到街上,不成想便迎面遇见了徐大娘和杜月娥母女二人。
“嘉禾?”杜月娥纳罕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字画摊谁看着呢?”
“边走边说。”沈嘉禾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举步往前走,笑道:“今日生意兴隆,字画都卖完了,我便提早收摊了。”
“真的?”杜月娥惊喜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我早说过,你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总会遇到懂欣赏的人。”
沈嘉禾笑道:“承你吉言了。”
杜月娥道:“那你下午打算干什么去?”
沈嘉禾摇摇头,道:“我也正犯愁呢。”
杜月娥露出一点羞涩,道:“我跟我娘要去月老庙上香,你要随我们一同去么?”
沈嘉禾笑道:“好啊,我和你们同去。”
杜月娥今年已二十有六,却因相貌生得丑陋,至今尚未婚配。
她自己发愁,父母更愁。
只因杜月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现今在浔阳一家当铺里做学徒,今年也十八了,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但当地有个风俗,姐姐未嫁,弟弟便不能娶,故而至今未曾婚配。
徐大娘为了将杜月娥嫁出去简直操碎了心,十里八村的未婚青年、老光棍、鳏夫们被她问遍了,却都没能如愿。
现如今,杜月娥的婚事已经成了整个白头村的心头大患,村民们都帮着张罗,都盼着能早些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