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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本无情-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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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远岚轻哼一声,向后望去,只见远处站了一人,半边身子挡在树后,正探头探脑地朝他张望,与他目光相对时,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个温柔的笑。
  他不做应答,复又转开视线,看向面前人。
  顾莫怀沉浸在满心忧虑中,直至司远岚第三回唤他,方回过神来。
  “我言尽于此,你回罢。”
  语毕,他便转过身去,叫小厮搀着上了马车。
  顾莫怀眼见他消失在了布帘之后,眼见那马夫一声轻喝,引着马匹拐过弯去,忽然急切道:“公子,公子!”
  马车缓缓停下,司远岚隔了帷幔问他,声音清冷:“何事?”
  山间飘起雪霰,被风裹挟翻飞,密而急,怕是不多时便要转为大雪。
  顾莫怀抬眼望望空中细雪,轻吸口气,郑重跪在车前,面向车舆深深一拜。
  车内人不发一言,静静受了。
  一礼之后,他哑声道:“昔日奴为一己私欲铸成大错,万请公子降罪,以责罪奴。”
  “不必。”
  司远岚淡然道:“伤痛沉疴,不因你一句忏悔消弭,且若无例外,你我日后不会再见,既如此,便莫要追究了。”
  说罢,便见马夫重又持缰,一声高喝。
  雪霰果不其然转为了急雪,四下静谧无人声,唯有马蹄的的,隐没于新砌的积雪之中。

  ☆、寄奴

  年节将及,街边亦是人群熙攘,顾莫怀撩起半边车帷向外看,只见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将前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是头一回见着如此热闹的场面,却无心体会,唯有满心忧虑。
  车帘忽被掀起,外头那车夫探入半身来——竟是三喜,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开口道:“我已着人开路去了,可等急了?”
  司远岚离开后,顾莫怀一连三日寝不安席,最终没能狠下心,打起包袱,告别村人,匆匆下了山。
  他本还发愁,自己身份低微,便是入得京城,王府也未必准他进去,熟料竟在山下碰着三喜——原是司远岚离京时开的口,特命他在此处候着的。
  思及此,顾莫怀更觉五味杂陈,斟酌道:“三喜,西厢那位……玉/体尚安?”
  “西厢哪位?你有所不知,那位如今可是广陵王妃啦。”三喜向他靠去,压低声音道:“……当年落了病根,近些年虽是汤药不断,一直未见起色,大公子此番南下带了三位医官,道是广陵气候润泽,恰可为王妃好生调理。”
  顾莫怀点点头,心下沉重——当初一念之差,却殃及全然无辜的司远岚,他始终无法释怀。
  三喜见他面色不豫,知是念及旧事,便转而道:“哎,阿凝,你怎的只问广陵王妃,不问问另一位?”
  “……”顾莫怀心绪愈发烦乱,道:“那位……如何了?”
  “唔……你是听真话,还是假话?”
  “三喜……”他勉力一笑,“你莫要戏耍我了。”
  “好好,说与你听。”三喜正色道:“小王爷回府当夜便起高热,三日不退,间还呕了血。”
  顾莫怀面上血色立时褪尽了,声音发颤:“呕、呕血?!”
  三喜忙道:“你莫忧心,程太医开了方子,如今已大好了,只是整日恹恹,精神不济,咳喘不止……太医道是心病难医,唯有……”
  他看向顾莫怀,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二管事的。”车外一人道:“行人俱已疏散,请二管事的吩咐。”
  “啊,那走罢。”三喜应声,放下帘子退身出去。
  对话戛然而止,马车重新悠悠而行,顾莫怀轻靠上舆壁,阖目喟然。
  他们自出山以来,一路紧赶慢赶,连行数日而未歇,总算在第八日清早进了京。
  车缓缓停在阶下,三喜一跃而下,对着大门恭恭敬敬道:“小王爷。”
  顾莫怀喉头一紧,隔着车帷,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意味来。
  脚步渐近,声声踏在他的心上,他尚未有所动作,只见布帘微动,紧接着便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掀了开来。
  陆仲殊正站在车前,难以置信道:“阿凝,你,你当真来了……”
  司远岚所言非虚,他此时比之从前瘦了一圈,眼底青黑,面上犹带几分病气,若不看那双熠熠生辉的眼,便着实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
  顾莫怀——又或说楚玉凝——眨了眨眼,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闷闷道:“你在此处挡着,我如何下去。”
  陆仲殊恍然回神,干笑两声,向他伸出手,“我……不如我抱你下来——”
  “不必。”楚玉凝匆匆打断,又觉得有些强横,解释道:“小王爷玉/体抱恙,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我并无大碍……”
  楚玉凝懒得听他多说,直伸手将他拨开,径自下了车。
  一别数年,睦王府却未见分毫改变,也不知陆仲殊用什么办法支走了老王爷,楚玉凝跟在他身后,一路竟连下人也不曾见过几个。
  他一语不发,直至来到东厢,鼻端的药味蓦地转浓,叫他愣了一愣,犹豫道:“你如今……身子如何?”
  “已大好了。”陆仲殊恐他忧心,忙道:“这气味看似浓烈,实则不过是太医开的避寒方。程太医你可记得?一把年纪,管得么,倒是比长史还宽,一点小病小痛,硬叫他说成不治之症,危言耸听罢了。”
  他边说着,边引楚玉凝入了内室,下人颇有眼色,已尽数退守房前,楚玉凝在他身后,未及抬头一览房内摆设,忽听里间传来一道稚声,怯怯道:“父王……?”
  他如遭雷击,立时僵在原地。

  ☆、践心

  四年前,那时陆仲殊尚未寻上山,楚玉凝不知寄奴尚在,猝然痛失幼子,终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每一轮日落日升,于他便是又一次折磨,过往旧事纷繁喧嚣,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好似在讥讽他,这一切都是报应,是他当年鬼迷心窍步上歧途,合该承下的报应。
  “活着”二字已成了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便是这时,在他终于决定自我了结时,一位曾对他颇多关照的村人,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敲开了他的院门。
  那孩子粉雕玉琢,双眼大而灵动,一张小嘴时刻咧开,见着他,更是咯咯笑出声来,叫他立刻便想起了寄奴。
  那孩子便是招娣。
  有时想想当真可笑,他的前半生卑鄙无耻,到头来改名易姓,心思却依然龌龊——便是对区区稚子的善意,亦是建立在对亡子的亏欠之上;他面前是招娣,眼中却唯有寄奴的身影。
  楚玉凝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怕自己表现太过会令人觉出异样,只得时时留心,克制自己满腔不正常的爱意,唯有年节之时,方可寻着由头,将平日里囤积的衣物玩具一并送出。
  亦唯有此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自招娣身上偷得几分温情。
  那是只存于幻想之中、永无可能成真的温情。
  他的寄奴便这般在他心中安然成长,学会了“爹爹”,梳起了丱发,日后还会长成更高大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此生便要靠虚幻度日,何曾想,竟还有与他再相见时。
  楚玉凝眼前模糊,狠眨了几下,才勉强看清那小小的人影。
  是会蹦会跳、会喊父王的,活生生的寄奴。
  他未梳丱发,而是垂髻于脑后,额前一道修剪齐整的刘海,衬得乖巧可怜。身段比之招娣高出少许,双眼确乎大而圆,黑得发亮,脸蛋却浑不似招娣圆润,下颔尖尖,看得楚玉凝心惊。
  难道寄奴在王府过得不好么?
  他却不知寄奴是承袭他的面相,生来如此,有陆仲殊在,更不可能在王府受丁点委屈。
  陆仲殊在寄奴开口时便反应过来,一手将寄奴牵过,推至楚玉凝面前,笑道:“川儿,你看这是谁?”
  楚玉凝泪水早已盈眶,双唇开开合合,反复多次,才勉强道出一句模糊的“寄奴”,他蹲下/身,颤颤伸出手去,便要将人揽入怀中。
  熟料将欲触及他衣袖时,变故陡生。
  寄奴向后撤步,堪堪避开,面上慢慢生出几分惧意。
  那般明显,饶是隔了泪幕,依然准确灼入了眼底。
  楚玉凝怔怔然望住他,双手悬于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一时间,竟染上一层无措。
  他张了张口,声音轻而嘶哑,仿佛啼血之后的杜鹃:“……寄奴?”
  寄奴两手攥紧陆仲殊衣袪,只觉眼前这人奇怪得紧,他抬头看父王,却得不到半点指示,只得凭着礼数开口道:“先生莫要哭了,我叫陆涣川,并非寄奴,先生如不嫌,可唤我一句川儿。”
  一番话好似冷水兜头浇下,楚玉凝犹自蹲着,周身却是顷刻间凉透了。
  “说甚么胡话!”陆仲殊忙屈膝蹲下,柔声哄劝:“你不是嚷着要爹爹?如今爹爹回来了,怎的反倒不认人了?”
  寄奴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一番,小声道:“他不是……”
  “怎么不是,你这傻孩子。”陆仲殊道:“快叫爹爹。”
  他满心是对楚玉凝当真寻来府上的欢喜,那还看得进旁的细枝末节,楚玉凝正对着寄奴,却是将那双眼看得分明。
  那看着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何来半点依恋?
  原来血浓于水,也抵不过命运诡谲。
  那边厢陆仲殊犹不放弃,可寄奴是个执拗性子,他觉得眼前人与爹爹相距甚远,自然不肯承认,任父王磨破嘴皮,也只是摇头,分毫不肯松口。
  好话说尽,眼见得楚玉凝颜色愈发难看,仿佛下一刻便要扭身离去,陆仲殊终于急了,一掌拍在寄奴身上,怒道:“叫声爹爹便要了你的命?!怎得这般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你做什么!”楚玉凝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他,将人拥入怀中。
  寄奴已吓呆了,他打从记事起,还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片刻后反应过来,便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面哭,一面口齿不清道:“他不是爹爹……呜呜……就、就不是……呜……我不要、叫他爹爹……”
  楚玉凝听得心如刀割,手上却轻轻拍抚,柔声道:“不叫,不叫,我……”
  他顿了一顿,咬牙道:“……我确乎、不是爹爹……是父王认错了人,寄——川儿不哭了,乖啊。”
  陆家当真一脉相承啊。楚玉凝想。
  无论有心无意,皆可在言语之间叫他生不如死,肝肠寸断。

  ☆、第三十七章

  天阶晚凉,遥遥有更声,似乎响了三下。
  ——已至中宵了。
  楚玉凝辗转难眠,终究喟然一声,翻身坐起。
  烛火未熄,他无心打理灯花,只坐在一室昏暗中怔然。
  寄奴到底是稚子,眼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况且后来陆仲殊主动服软,他眼中犹带泪,身子却已扑进父王怀抱,对身后的楚玉凝毫无留恋。
  也是,毕竟是个陌路的生人而已。楚玉凝心下暗嘲。
  廊下传来脚步声,,楚玉凝尚未起身,便听丫鬟轻声行礼:“世子……”
  陆仲殊在两年前受封世子,此事顺理成章,他却以此为由,换走了东厢许多下人,是以如今仍作“小王爷“唤他的,唯有二喜、三喜兄弟二人,小厮中更是无人识得楚玉凝身份。
  楚玉凝在桌前站定,只见陆仲殊仍作白日打扮,挑帘而入,与他目光相对,步下一顿,“已过三更了,你怎的坐在此处?”
  一面说,一面解下外袍为他披上,“仔细受了风。”
  楚玉凝被他按回榻边,目光落在那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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