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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孟平不悦道:“你——”
“先生,您,您再给奴看看罢。”
楚玉凝踉跄着扑过来,胡乱扯住了洪太医的外衣,语无伦次:“先生定是诊错了,真的有……他当真在这,奴绝无虚言,绝无虚言!先生——大公子!大公子,求您,奴斗胆,求大公子再给奴看看,谢大公子,谢大公子……”
他说着便又跪下身来,朝着两人拼命叩首,语气哀切:“奴跪谢大公子,跪谢先生……”
他脑中茫然一片,实际并不清楚自己求些什么,只知道这孩子不单是孩子——更是他数月来的念想。
陆孟平剑眉紧皱,半晌,冲洪太医一颔首。
洪太医便将人扶起,重又捏起他寸关尺三脉细细诊切。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他站起身,对陆孟平道:“中脉短涩,绝非有孕。”
楚玉凝跪在原处,额头红肿,耳边却是轰然巨响,震得他两眼发黑。
当头棒喝不过如是。
怪道两月前陆仲殊深夜登门,动作那般急切,毫无顾忌。
却原来根本无需顾忌。
楚玉凝仓皇一笑,蓦地落下泪来。
☆、孟浪
一场秋雨,自寒露至霜降,断续下了十数日。
陆仲殊这日照例早起烧好了早饭,小心送到顾莫怀院外,却如何叫门也无人理睬。
外头下着雨,他不好如往常一般将食盒搁在地上,只得隔着院子唤他。
身后传来一道询问:“哎,陆公子?”
他回过头去,只见招娣娘一手撑伞,道:“你找阿怀呀?”
陆仲殊点头,“我备了早膳,可他……如何也不应门。”
“啊呀,这日子,阿怀指定不在的。”招娣娘摆摆手,朝后山一指,“多半是去看孩子了,陆公子不若去那边寻他。”
“孩子……?”
“陆公子不知道罢。”招娣娘低声解释:“阿怀刚来杨楼时,抱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已染了重疾,到底没留住。今日……整好四年。”
她忆起当初顾莫怀的形销骨立,不由一声长叹:“陆公子,阿怀他……命实在苦。”
绕过村尾那株榕树,便可见后山。
雨水渐稀,潦草打落了路边黄叶,落木萧萧而下,于石板之上逶迤蜿蜒。
陆仲殊收了伞,挑开面前一丛枝桠,远远见着了一座小土包。
顾莫怀便在那坟包旁背向他而坐,单薄的背脊微弯,身旁一堆新编的玩具。
陆仲殊悄声走近了,才看清那坟包旁,散落着许多小玩意儿,因为年岁久远,青翠已褪尽了,呈现出干枯发黄的色泽。
他忽觉胸中怮痛,脚下一乱,踩折了一截枯枝。
顾莫怀猛然回身,警惕道:“谁?!”
陆仲殊后退一步,朝他笑道:“是我。”
“……”
顾莫怀左手撑地,缓缓站直了身子,冷声言道:“你来做甚。”
“我给你送早膳,你……不应门。”陆仲殊磕绊道:“后来遇着杨阿嫂,她……她叫我来此处寻你。”
顾莫怀道:“我说过,纵便是我在家,一样不会应你的。”
“我记得,我记得……”陆仲殊讷讷半晌,轻声道:“你不应……我,我也会等。”
顾莫怀不答言,收了满地的草编,绕过他向村里走去。
陆仲殊回过神来,忙开伞跟上。
细雨绵绵,纷飞打湿了他半边身子,他却恍若未觉,只顾将伞举至顾莫怀头顶。
顾莫怀但闻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心中愈发急切,一心想着将他甩脱。
未料山中石板湿滑,他没留神踩着一层落叶,脚下一绊,竟是要沿着山路栽倒下去——
“阿凝!”
千钧一发之际,陆仲殊慌忙伸手勾住他的腰,将人牢牢揽入怀中。
“阿凝,阿凝。”
他顾不得避讳,忙不迭地在顾莫怀身上按揉,紧张道:“你怎么样?可有何处受伤?啊?”
顾莫怀双目紧闭,缓缓吁出一口气来,白着脸色摇头,“……多谢小王爷。”
说罢,便自他怀中站直了身子,欲后退一步行礼。
熟料左脚将才及地,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脸色愈发苍白,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仲殊一颗心全系于他一身,此时立刻察觉出不对,忙蹲下身察看。
果然,那脚踝隔了一层布袜,已微微隆起,显是肿了。
他心尖一疼,起身扶住顾莫怀道:“我背你回去。”
“不必。”
“你的脚伤了,我背你去叫郎中诊治。”
“不必。”
“阿凝……”
“我自己会去。”顾莫怀垂首不看他,“不劳烦小王爷。”
语毕,便忍痛转身,扶着路旁的灌木缓缓挪步。
他浑身的重量皆悬于右脚,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看得人胆战心惊。
陆仲殊心下暗叹,举步绕至他身前,躬身道:“你上来。”
顾莫怀闭口不言,勉力避开他,可山道狭窄,竟叫他堵了个严实。
“……请小王爷高抬贵步。”
“阿凝,莫使性子。”陆仲殊严肃道:“我只将你背去郎中那处,旁的甚么都不做。”
顾莫怀双唇紧抿,亦不看他。
“……”
他态度坚决,陆仲殊无奈,只得轻叹道:“你莫恼我。”
说罢便转回身,一双手环过他腰臀稳稳抱了起来。
“啊……!”顾莫怀毫无防备,低呼道:“陆仲殊!”
陆仲殊不答,伞也不顾,一手将他摁在怀中,稳步向村口走去。
“陆仲殊!你放我下来!”
顾莫怀几乎恼羞成怒,又碍着山路崎岖不敢动作太大,只得朝他怒目而视,低喝道:“陆仲殊!!”
他只当自己拿出了十成十的狠戾,殊不知陆仲殊于他这出碰壁多了,脸皮早不同以往,寻常呵骂嘲讽便如耳旁风,碍不着他分毫。
“陆仲殊,你若不放我下来……”顾莫怀眼看村口将近,怒道:“我便……我便——”
“你便将我碎尸万段。”陆仲殊自觉补全了,垂眸向他一笑,“乖阿凝,莫生气了,仔细气坏身子。”
他凑得很近,似乎极欲吻他一吻,到底忍住了。
“待看过郎中,我任凭夫人处置。”
此言一出,终于彻底捅了马蜂窝,顾莫怀面上发红,实在是羞愤至极,抬肘狠狠捣在他腹上。
——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作者有话要说: 十分抱歉昨天忘记更新了!!抱歉!!
☆、偷天
“扭伤。”郎中给人敷了草药,嘱咐道:“回去好生修养,伤脚不可沾地啊。”
“多谢。”陆仲殊收好鞋袜,蹲到顾莫怀身前。
顾莫怀眉心紧蹙,坐在原处没有动作。
当着外人的面,陆仲殊依旧拿不准他会否给自己个台阶,面上却仍笑道:“来,我背你。”
顾莫怀不言语,只是瞪视他。
“……有甚么话,待回去再说。”陆仲殊避开他的目光,垂首看向地面,“你……脚伤不便行路,还是让我背你回去罢。”
他嗓音低哑,姿态极尽卑微,与以往大相径庭。
却看得顾莫怀倒胃。
他其实并不知晓陆仲殊来寻他的原因,但无论出于何故,这般惺惺作态,都仅会叫他心生厌恶而已。
陆仲殊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勉强将人背了回去。
然而尚未及欣喜,顾莫怀便伸手把住了院门,“好了。”
“阿凝,你……”
“我到了。”顾莫怀挣扎下地,扶住篱笆道:“小王爷请回罢。”
“我,我搀你进屋——”
“不必。”顾莫怀一把甩开他,抬手阖门。
顾莫怀此次意外受伤,于陆仲殊却是天赐良机,他如何肯放过,此时见状,忙一手抵住门唤他:“你且等等!阿凝,我有事同你说!”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顾莫怀掰不动他的手,冷然道:“放开。”
陆仲殊自然不肯,牢牢把住门,“阿凝,我……”
顾莫怀已对他嫌恶至极,此时索性将门狠狠关上,门缝合拢,正夹住陆仲殊五指:“呃——!”
老话讲“十指连心”,果然一点不错。陆仲殊痛得两眼发黑,却突然想,他伤自己,也好。这点痛,只怕不及阿凝当年所受的万分之一。
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他忍下痛呼,隔着院墙急声道:“阿凝,你我之间或是无话可说,可寄奴,寄奴你也不愿听么?!”
那身影闻言顿足,不知是否错觉,陆仲殊看他似乎轻轻打起了摆子。
他放轻了语气,缓声道:“寄奴,他常常念起你。”
顾莫怀似乎笑了一声,声音惨淡而飘渺:“他那时才多大,这么些年,怕是早将我忘了。”
“他记着的!”陆仲殊生怕他不信,慌忙为寄奴辩白:“我拿了你的画像予他看,教他认得自己爹爹。”
指上的伤痛得发胀,他轻轻吸气,续道:“寄奴,他,他很是伶俐,父王做主,请了温礼做开蒙先生,我来前还听温礼赞他,‘聪了如此,必为伟器’。他年纪轻轻,却是个稳重性子,倒是比我强出许多。”
顾莫怀没转身,立在院中默然听着。
“只是到底是个孩子,端午我与他放花灯,他回府后自己哭了一通,问我为何自己只有父王,为何爹爹不愿回来见他……”
“是我不愿见他?”顾莫怀出言打断了他,回身道:“是谁设下的套,叫我误会他早夭,教我们骨肉分离?!”
“……我……”
陆仲殊犹豫不定,最后咬牙推开了门,走到他面前,“阿凝,此事我当初并不知情,我若知道,决计要派人去拦的。”
顾莫怀错开目光,显见是不信他。
“我那时,被父王禁足,不得出府,”陆仲殊低声道:“派出的探子尽皆石沉大海,我不知你是生是死,近况如何,每日……寝食难安。”
顾莫怀轻嗤一声。
陆仲殊硬着头皮续道:“后来有一日,父王召我过去,我去了,但见他怀中抱了个孩子,哭得哄不住——那便是寄奴。”
“我陆氏嫡孙,总算是回府了。”陆邯璋看着那襁褓,笑容欣慰。
陆仲殊却僵在了当场,他如何也想不到,父王竟当真将孩子带了回来。
“愣着做甚!”陆邯璋佯怒道:“过来看看你的孩子。”
陆仲殊动了动唇,艰涩开口:“……他呢?”
“嗯?”
“阿凝呢?楚玉凝呢!”他终于慌了,扑上前质问:“你带走了孩子,叫他如何自处?!不,不对,他如何肯……你,你将他杀了?!”
“放肆!”
盛怒之下,陆邯璋一掌抽去,陆仲殊站立不稳,被狠狠掀翻在地。
孩子的哭声更盛,陆邯璋召来乳母,递过襁褓,“带下去。”
陆仲殊跪伏于地,心如乱麻。
他的孩子出生了,被带回了他的身边。可阿凝没有回来,甚至生死未卜。
“跪直了!”陆邯璋厉声训斥:“浑浑噩噩,成何体统!”
陆仲殊缓缓直起上身,目光直入他眼中。
下人换了新茶,陆邯璋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盏撇去表面浮沫。
“本王说过饶他不死,便不会食言。”氤氲的雾气缓缓升腾,“如今川儿回府,你合该为他寻个娘亲,以免落人话柄。”
“他的生身之人,便是他娘亲。”
“一派胡言!”陆邯璋怒喝:“认他做娘亲,之后呢?!王府嫡孙乃是下人所出,传出去当真光彩!”
“王爷,何太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