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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正踌躇之际,黑夫则乘机自告奋勇道:“下吏愿为都尉分忧,率兵东下!”
……
黑夫回到自己的部队时,他们已经完成了对鄂君宝库的抢劫,季婴正吆喝着众人将一个个青铜器从鄂君府邸搬出来,见黑夫到了,便喜滋滋地向他报功道:
“县尉,这鄂君的府库虽比不了寿春楚王宫,却也不同一般封君,其府邸建得像座行宫,金器(青铜器)更是到处都是,不仅成色上佳,个还大!”
说罢他指着和几个兵卒一起扛着一个大鼎的东门豹道:“按照县尉的嘱咐,大的礼器留给都尉,其余的则分给各县县尉,吾等军吏,捡些小的不入流的小器皿带回去做铜料融了,也能换不少钱!”
“这是自然,鄂君可是富称楚国的。”
黑夫拿起一个掉在地上的铜节,发现上面有错金铭文十余行,原来这是楚王发给鄂君的舟节和车节,规定鄂君的车船,在楚国境内通行,基本不需要纳税,这是极大的优待。再加上鄂君控制着铜绿山的开采,这便是他富得流油的原因啊。
可惜这一切,仓皇出逃的鄂君来不及带走,都便宜了南郡兵。
黑夫暗道:“我说李都尉为何放着青阳屈氏不打,要来打这鄂君,估计是觉得鄂君更有油水可捞吧,可怜巴蜀的都尉,就这么啃了没肉的硬骨头……”
随着战争的深入,秦军的心态也产生了变化,一开始他们只是奔着爵位土地去了,但在寿春尝到甜头后,秦军士卒赫然发现,靠抢劫楚国封君贵族,赚头似乎不亚于秦王赏赐。
楚王宫的东西大多送去了咸阳,但各地封君的宝库,则便宜了将士们,光这一仗下来,黑夫觉得,自己的财产又多了二三十镒,而李由获得的铜器金银珠宝换算下来,已超百镒……
甚至连舟师尉屠睢那边,也分得了价值数十镒的精美铜器,舟师专门留了一支船队,运送这些战利品回南郡去。
“战争财啊。”黑夫不由感慨:“真是好发。”
“兄长,如此做派,律令允许么?”
身旁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却是黑夫的弟弟惊,他也穿上了秦军的皂服甲衣。惊去年秋天已从学室学成毕业,黑夫回去时,刚好赶上他与阎氏淑女完婚,然后就遇上了征江南之役。
不再是弟子的惊,加上已与黑夫“分居”,就没了免役和同居者勿同时征发的优待,加上黑夫想带他镀金,便让他入伍,做了一个书佐,惊一边持笔记录着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财物,一边忐忑不安,少年在学室学会了循规蹈矩,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水至清则无鱼。”
黑夫淡淡地说道,并安慰他:“再说了,反抗秦国的楚国封君,也不在律令保护之内,其私产,部分归功,其余分予将士,以慰征战之苦,有何不妥?”
不过,现在还没到在这些财物上安然打滚的时候,黑夫让众军吏搬完鄂君府库后,来他这里开个小会。
“都尉的计划有变,不再东进,而是要掉头去帮巴蜀兵打青阳、长沙。便命我随楼船舟师继续去下游,攻取江西。”
“江西是哪?”东门豹等人面面相觑,黑夫说顺嘴了,这地名还没出现呢。
“就是长江以南的番、艾、余干等地。”
“只有安陆一率么?”利咸关切地问道,虽然黑夫这次带出来了千五百人,连小陶也做了个五百主,但仍嫌不够啊。
“鄢县五百人,郡兵五百人,竟陵五百人,加上安陆兵,一共三千人,都归我调遣。”
黑夫拿出了李由交予他的虎符,笑道:“从现在起,我便是‘别部司马’了!”
都尉属官有军司马,秩比六百石,其中别领营属者称为别部司马,所率兵士数目各随时宜,不固定,地位在都尉和率长之间,常作为偏师的指挥官。
众人闻言,便知道黑夫又升官了,便一起拜倒恭贺他。
黑夫这次主动请缨,为李由分忧,也乘机要了自己中意的人。
三个五百主,分别是鄢县的共敖,此子靠着蹭黑夫战功,已经正式做了五百主。还有竟陵尉史安圃,黑夫做亭长时与他关系不错。最后是来自郢县的满,伐楚之战,他留守南郡没混上,这次总算跟来了。
有了这些老熟人做下属,黑夫对攻取江西,很有信心。
江西地盘虽大,却仍是个荒蛮之地,三千人完全够了,那里的楚国封君也穷,越人部落又多,恐怕没多少油水可捞,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但是……
“虽然兵力不多,但,这亦是我第一次领军独当一面!”
这就是黑夫所追求的,虽然跟着李由也不差,但他更想单独领兵,这既是对自己的历练,也是难得的资历。
“如此一来,就不必与上司分功,这期间的一切,都由我自己说了算!”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再说了,虽然在李由和众人眼中,黑夫此去,不过是打几个小县邑,收服数个越人部族,但到了千百年后,这次军事行动的叙述,或许就变成了……
“黑夫打下了一个省!”
或者是“开赣英雄黑夫!”
“江西人民会记住我的,说不定还会给我造个雕塑,或者把某条主干道取名为‘黑夫路’呢。”黑夫美滋滋地想道……
……
PS:别部司马应是汉官,但为了行文方便,就用了,秦的军队制度相关资料太少,找不到对应的官。
第0295章 伐蛟取鼍
长江中游的水道比黑夫去过的夷陵三峡安全多了,有熟悉水道的老船家指引,夜间航行也并无不可,于是在离开鄂城的第二天入夜,数百艘长满硬帆的战船已抵达三百多里外的九江。
所谓九江,是长江流到这里,因其地势低洼,水流散开来,形成了数条分汊状水系,所以取古汉语中表数量多的虚词“九”,称其为九江,《禹贡》中记载“九江孔殷,东为彭蠡。”过了这段汊状水系,就能抵达彭蠡(lí)泽了。
船队没有再行,而是停泊在九江与彭蠡泽交汇的平静水域处。
黑夫这个“别部司马”手下有三千人,分乘六艘楼船,大家都是南郡人,依江汉而居,多数人知晓水性,所以没有出现晕船呕吐的情况。在船队停歇后,兵卒们各自啃着干粮,喝着鱼汤,黑夫则被屠睢邀请,去他的旗舰上用餐。
船队的饭食多是饭稻羹鱼,但黑夫听人说,屠睢素来好味,出征还要带着庖厨,他大船上今日的伙食肯定非同一般。
黑夫坐着小船爬上甲板时,就瞧见一个年轻的椎髻军吏,高高举起斧头,砍在一条三米长的大鳄鱼身上,一时间满地血肉飞溅!
原来,他们正在屠睢的庖厨指挥下,用刀斧肢解两条鳄鱼……
鳄鱼这年头叫“鼍”(tuó),很形象的文字,别说长江了,连南郡汉水里都有不少,常为祸江畔百姓,《月令》即有“季秋七月,伐蛟取鼍”之言。
黑夫记得中午的时候,在江渚之上,趴着几条还未冬眠,长大嘴巴晒太阳的鳄鱼,看来是被兵卒猎取了一些。
鳄皮制作的鼍鼓是祭祀中重要的礼器,不过,大胡子的屠睢感兴趣的却是鳄鱼的肉,他晓有兴致地在一旁看鳄鱼被开膛破肚,瞧见黑夫来了,便邀他过来,笑道:
“兵士多事,以劲弩杀了几条大鼍(tuó),我虽是关中人,却听闻鼍羹味美,今日便叫庖厨做来尝尝!”
这就是让人称奇之处了,屠睢乃是关中合阳屠川人,祖上据说是某位秦国大庶长,按理说,这个北方汉子再怎么也不可能跟舟师扯上关系。
二人闲聊时,屠睢解释道:“我家邻近黄河,故我从小便精通水性,王老将军伐赵,搭建浮桥,水路运粮,我都有参与,后来又收编了赵国的漳、河舟师。大王便让我来执掌南方舟师,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几年过后便也熟悉了。”
不止是屠睢,还有一些舟师军官,也是他从北方带来的,在黑夫想来,或许是咸阳那边不放心舟师全然是南郡人掌权吧。
庖厨切了鳄鱼最好的肉,与姜、桂放入鼎中慢火细烹,剩下的部分就赐给猎到它的兵卒,他们在那个椎髻的黑瘦军吏带领下,兴高采烈地在岸边架起芦苇杆,一整条地烤,一时间肉香扑鼻。
鳄鱼肉已煮进鼎中,黑夫便与屠睢在甲板上相对而坐,西面是滔滔长江,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彭蠡泽,岸边枯萎的芦苇连绵不绝,夕阳西下,映红了半天江水,却也是一番好景致。
“后日,便要与屠都尉告辞了。”
黑夫向屠睢敬酒,舟师只是顺道捎他们一程,屠睢真正的任务,是带着船队,运载来自南郡的数十万石粮食,去淮南供应王翦、蒙武已经快断粮的大军,让士卒们吃饱后,再击败江面上的楚国舟师,保护秦军大部队攻打江东。
这套方案是仿照多年前,白起陆路攻取鄢城,司马错以舟师运巴蜀之粮接济,两军相合后一举攻取郢都的战术,水陆并举,这样一来,就解决了大军的吃饭问题。
屠睢在江陵练兵一年,自然清楚其中原委,便笑道:“多亏了别部司马向郡守提的建言,南郡各县大修公厕,以美粪肥田,使南郡连续两年丰收,各县运往江陵仓禀的粮食,足够舟师运几个来回,让王老将军的大军吃到秋收,别部司马因此被大王嘉奖,封爵五大夫,实在是实至名归啊。”
公厕是黑夫心里永远的痛,他不想再提,便岔开话题道:“我听闻,从去年起,都尉已派人在大江上航行过几次,颇知九江、彭蠡水文地理,不知对于下吏奉命攻取赣水、彭泽各邑,都尉有何指教之处?”
“先站稳脚跟。”
屠睢没有像李由那样的背景,能在四十岁做到郡尉,爵为左庶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为人豪爽,也不藏私,给黑夫提出了自己的建言。
“司马要攻取的地域,春秋之时亦称之为豫章,包络江、湖,左右吴、楚,虽城邑不多,但却是江上要地,春秋时,吴楚相攻,必有事于此,楚得豫章则可逼迫入吴,吴得豫章则可五战入郢。”
“然而这一地域,秦军过去从未涉足,故仅知道几处彭蠡泽边的城邑,又听说其内陆有赣水贯穿,除了楚国封君外,多为越人聚落部族。司马以三千南郡之众深入,对道路、山川、河流、聚邑一概不知的话,真是步步艰难。我听闻,楚人形容其早年,用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一词,想来司马要面临的,也差不多。”
黑夫拱手道:“我便是如此想的,故想请都尉,将吾等运载至彭蠡湖东的彭泽邑,再在湖边扬帆击鼓,做出大军来伐之状,让吾等能狐假虎威,攻取此邑,作为立足之所!”
屠睢对江边城邑已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记起彭泽邑在何处,便捋须颔首道:“为何不是更近的寻邑?要知道寻邑已投降秦国,但彭泽却仍在楚彭泽君手中。”
黑夫应道:“其一,彭泽、寻邑一东一西,扼住了彭蠡泽的两个湖口,都可作为船只停泊休憩之所,我攻取彭泽,便能确保彭蠡泽内,只有秦船,再无楚帆,既能让我后路安全,也能让都尉今后往来运粮安全。”
“其二,寻邑虽已降秦,但地处彭蠡泽西,距离豫章最大的楚县番阳甚远,夺取番阳,便能扫清境内楚军残余,从寻邑过去,要跨过三百里湖泽江河,我军不熟悉当地水文道路,说不定会陷入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