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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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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李牧是背靠边隘,引诱匈奴来犯,才加以反击的。但如今陛下却欲主动出击,与当时情形不可同日而语。匈奴、月氏,均为草原广野之地,此利于骑兵作战之地,步兵遇之,十不当一……”
  羌瘣却有些不屑:“匈奴月氏有骑,秦无骑乎?陇西、北地、上郡、云中、雁门、上谷之骑,加到一起,亦不下数万!本将军,还有李信,皆是擅长骑战的!”
  乌氏倮仍摇头道:“中国之骑,恐不如胡貉之骑。河套、河西之马能上下山阪,出入溪涧,疾驰飞奔,此中国之马弗如也。匈奴、月氏之骑兵,险道倾侧,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如也;匈奴、月氏之民,风雨疲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如也。此匈奴、月氏之长技,若入胡境,无异于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大上造敢说一定就能获胜么?”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羌瘣暴脾气上来,当场就抛下话,请秦始皇让他领兵,定能擒得匈奴单于、月氏王来。
  秦始皇却道:“北地军务,自然少不了老将军,不过,在匈奴、月氏之前,还是先替朕将鸡头山以北的朐衍(qúyǎn)戎扫灭罢。”
  朐衍,便是北地之外,后世宁夏一带的部落。秦始皇虽然喜好急利,但归根结底,依然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知道西拓要一步一步来。三年之内,先将国境与匈奴、月氏接壤再说。而对匈奴、月氏控弦十万的实力,他亦早已知晓,所以之前才有先南后北的想法。
  皇帝又看向乌氏倮,让他继续说下去。
  仗着自己是对匈奴、月氏最了解的人,乌氏倮再接再厉,继续道:
  “臣也曾说过,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以是观之,往来转徒,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也。”
  “而中国之人不然,必立城郭,务田亩为业,到了河套、河西,以何为业?”
  “再者,臣曾去过河套、河西,最大的感触便是……冷!”
  他抬起头道:“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必须食肉而饮酪,并披上鸟兽的厚皮毛,方能御寒。中国之人在春夏去还行,若在当地越冬,不能适应其水土,恐怕会十死三四……”
  “故臣以为,巩固三郡,夺羌戎之地,开疆辟土无妨,但对匈奴、月氏用兵,则有待商洽。要击灭两国并不容易,夺取河西、河套后也难以驻守,届时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反而不美。”
  说了一大通对匈奴、月氏用兵的困难后,乌氏倮亦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臣以为,可以用匈奴所缺的粮秣,月氏所缺的丝帛红糖诱之,让臣派商队深入河西,远涉流沙,寻找那难觅其宗的昆仑山。待找到西王母之邦后,商队也掌握了河西交通险要,届时再用兵不迟!”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让自己在这场西拓中有用武之地,这便是乌氏倮想到的唯一办法……
  所以他偏向用商队来解决问题,羌瘣则直接捋起袖子就想动武!
  但秦始皇却未立刻做出决断,乌氏倮和羌瘣争论时,他一直在翻阅刚刚由谒者递来的奏疏。
  奏疏来自陇西边外,厚厚的一摞,并由黑夫、李信共同署名……
  待乌氏倮和羌瘣争得口燥舌干之际,秦始皇才道:“二卿所言各有道理,也无须争论了,因为……”
  他举起了三份奏疏,笑道:“朕的黑犬、白马,为朕祷河之余,也不忘担忧国事啊。这三封奏疏,已将乌氏倮所担忧的骑兵、戍守、御寒三事,全部解决了!”
  乌氏倮和羌瘣面面相觑,在秦始皇允许下,他们得以分别阅读三封奏疏。
  其中,二人得以一起看的是《屯田疏》,事关军事机密,只让羌瘣看的是《高鞍马镫疏》。
  而与外贸商业有关,只给乌氏倮阅读的奏疏,叫做《铰羊毛为衣疏》!


第0376章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秦始皇二十七年六月中旬,宽阔的大河南岸,身上黑白相间的长毛羌羊被强壮的羌人男子按倒在地,它们四蹄被绑紧,害怕得咩咩直叫。
  不过迎接这群羊的并非锋利的铜刀,而是一群披散头发的羌女,她们手里是骨制的羊毛梳,将羌羊身上即将脱落的长毛一一铰下来,放在皮口袋里,待下午再去河边洗净……
  年龄不一的羌女们一边干着每年要做两遍的活,一边望向远处观察她们的秦吏,毫不避讳地大声议论,并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她们在说什么?”
  黑夫唤来骑将羌璜,他祖上亦是羌人,虽然北地羌与陇西羌口音有差异,但大致能听懂。
  “右庶长当真想听?”羌璜忍俊不禁。
  “你只管说。”
  黑夫坐在河水边的毡帐外,喝着已经渐渐习惯的酪汁,加点糖的话,味道就跟甜牛奶差不多,难怪河对岸的月氏王侯们那么喜欢红糖。
  “那我可说了。”
  羌璜说,那些羌女在议论,这些黑面秦吏已经连续观察她们两天了,莫不是看上了谁,想要睡她?
  这时候又有一个年长的羌女却神秘兮兮地说,也许不是对她们感兴趣,而是对羊感兴趣……然后就说起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些在边塞驻守的秦卒因为常年没有女人,只能对母羊下手。
  “噗。”
  这个笑话口味太重,黑夫一口酪浆喷出,还呛到了自己。
  不过,那些羌女倒也没说错,他的确是对她们的羊,还有羊毛感兴趣……
  其实类似的场面,早在数日前,李信与黑夫率部抵达枹罕塞上游的“积石山”,替秦始皇祭祀中原人认为的“河源”时,便已见过一次。
  所谓的“羌”,便是“西戎牧羊人”的意思,古羌人以牧羊著称于世,不但已驯养出了类似后世绵羊的长毛“羌羊”(甘加藏羊),并发展出较为成熟的羊毛纺织技术。
  这种或黑白相间,或全黑,或全白的羌羊每年秋冬长出长毛,来年春夏天气渐热便褪去。
  根据这种习性,羌女们在春夏两次铰毛,细密的竹篦梳子从羌羊身上,将已脱或将脱的粗绒梳下来,洗净并用弓弦弹松后,便能搓成粗毛线纺织了。
  想想也是,中原和南方大量种植葛、麻,还有蚕丝来做衣裳,羌地可没这些东西,若不想冻坏,只能从动物皮毛上打主意。而当地海拔高,温度低,动物普遍披挂一身厚厚的绒毛,早期可能直接剥皮御寒,慢慢地也创造出了毛纺织的工艺,较粗的毛织成毯子、毡帐,较细的毛织成衣裳御寒。
  这种毛布亦是羌地特产,在《禹贡》中称之为“织皮”,每年向秦进贡。但中原没那么冷,贵族百姓穿贯了葛麻丝帛,反而嫌弃羌戎的羊毛衣粗糙,还有一股难以除去的羊膻臭——就像那些铰毛羌女身上永远无法除去的味道一样。
  黑夫倒不嫌弃,用一块红糖,换了几件羊毛衣来,其颇似藏袍,穿到身上后发现,即便是后世最差劲的毛线衣,也比它精细舒适。
  穿是不太好穿,但御寒能力应该是没问题的,否则成千上万的羌人早在湟中可怕的冬天里冻死了,更别提向着更广袤的青藏高原迁徙……
  中原人总以为戎狄耐寒,其实主要原因,只是人家穿的厚而已。
  除了羊毛外,称为“犛牛”的牦牛毛也被羌人用来纺织,还织成了名为“犛罽”(máojì)的毯子,作为贡品输入咸阳,但只是挂在宫廷角落里图个新鲜,没什么人喜欢。
  如此一来,黑夫也更坚定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且不说遥远西方的希腊、罗马,哪怕是近在咫尺的邻居羌人,看似处处比中原落后,却也有不少东西,是值得中原学习的。
  黑夫不知道,在匈奴、河西、西域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技术,可有其他的绵羊品种?但光是在羌中看到的情形,便足以支撑他那篇《铰羊毛为衣疏》了!
  他在奏疏中向秦始皇描述了所见所闻,并提议,让乌氏倮的商队深入羌中,用各种盐、糖、粮食换取大量公母羌羊,带回边郡草场饲养。
  再用掠夺、诱骗、购买等手段,让一些擅长铰毛织布的羌女入塞,传授羊毛纺织技术给边民,并让咸阳少府东、西织坊加以改造,提高效率。
  黑夫现在还顶着一个“少府丞”的职位,这提议本就是份内的事,所以写起来没有丝毫犹豫。
  “以墨者和少府织室工匠的技术,复制这项技术,乃至于发扬光大,应不是什么难事吧。”
  想到不久之后,冬天便可以穿上没有异味的羊毛衣,还是件蛮舒心的事。
  在找到棉纺技术推广前,羊毛衣应该是最合适的冬日衣物了,可不是中原所谓“冬衣”,其实就是两层粗麻布能比的,也不像皮裘,非要杀死动物才能获取,只有富户贵族才穿得起,羊毛可以不断再生,物美价亦不贵。
  将毛衣分发到边郡士兵手中后,困扰枹罕塞戍卒的御寒问题,也能顺利解决,还可以让“屯田”之策更加切实可行。
  所以黑夫才在奏疏上说,若能推广到整个北方,将使得“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身上倒是保暖了,也不能忘记了脑袋。
  摸摸头发,黑夫灵机一动,想到了前世在警校时,宿舍那位东北籍同学带来的狗皮帽子,可惜学校在南方,那哥们三年里好容易才逮到一次下雪的机会戴出门……
  说干就干,他在随身携带的纸上用笔墨飞快画出了狗皮帽子的模样,现在不比后世,中原屠狗成风,是和猪肉一样流行的肉食,燕赵、淮泗沛上尤甚,所以狗皮并不难得。
  想到多年以后,头戴狗皮帽子,身穿呢子大衣的秦军将士端着弓弩,在大雪纷飞的长城上戍守,甚至还能向更加寒冷的东北老林子进发,这画面倒是挺带感的……
  这时候的黑夫没想到,他这一画不要紧,到了后世,这种帽子即便是褐色、黄色的狗毛,也会被人称之为“黑犬帽”,以纪念其发明者。
  黑夫画完狗皮帽子,将图纸放在行囊后,便于收拾好营帐的众人,去大河边与李信汇合。
  这次沿河往东巡视,是李信的提议,祭祀完积石山河源后,他想来下游,看看对岸,看看未来兵锋所指的地方,于是,便留五百兵卒在枹罕建营寨,开荒辟田,其余五百骑轻装驰骋。
  大河南岸是戎羌之地,四分五裂,收服不难。北岸则是河西,是控弦之士十万,绵延近千里的月氏之国。
  只可惜,一道绵延高耸的山脉,挡住了李信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河西的草场和月氏人游牧的营帐。
  李信骑着白马立于河岸上,正让向导和译者向当地羌人问话。
  “这山如何称呼?”
  李信指着北岸高山问羌人牧民。
  羌人牧民连比带划说了一通后,译者给出了李信答案:“他说,北岸牧人叫它‘皋兰’。”
  李信将这个名字深深记在心里,而黑夫也听到了这话,暗想,这莫非就是后世的兰州一带?
  这两日踩点后,李信认为,此处濒临大河,容易开辟土地,明年或后年,可以派一支军队在南岸戍守屯田,并从关中抽调部分山东移民来此,建立城郭,作为进取河西的据点。
  李信解下身上的玉玦,远远抛入河水中,高声发誓道:“皋兰,皋兰……三年之内,信必济此河!必登此山!”
  黑夫站在李信身后,亦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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