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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到李由这个心胸不算狭窄的人,也心生嫉妒和忌惮……
“李由,黑夫之策,你以为如何?”
秦始皇的声音再度响起,将李由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立刻作揖道:
“臣以为……尉郡守之策,真乃老成之言!对他的才干,臣从未怀疑过!”
是啊,毕竟李由,可是黑夫的“伯乐”啊,黑夫有本事不假,可若非他偏爱信赖,多次提拔,黔首出身的黑夫,也不会有今日吧?
这就是令人尴尬的地方,许多年前,黑夫只是李由麾下的一介马前卒。可如今,四十多岁李由只是大良造,三十岁的黑夫,却窜到大庶长去了!
岂止是在爵位、名望、功劳上,将李由比得一无是处,去年在临淄,黑夫已经敢与父亲李斯,当朝反驳辩论了!
双方的关系,在那一刻,彻底决裂!
举主和举者之间,是恩人和受恩者的关系,仅次于君臣。
在李由看来,黑夫无疑背叛了他们父子,他早就忘了,自己是如何登上朝堂的,如今却和叶腾一起,成了李家的政敌!
或是对旧部封侯可待的嫉妒,或是对叶腾、黑夫翁婿势力膨胀的担忧,李由绝不会坐视黑夫轻易得逞。
先褒扬了一番黑夫,表示自己对黑夫的钦佩和欣赏后,李由又长拜道:
“但臣以为,黑夫的设想虽好,但还是胆子太小,费时也太长了!”
第0582章 任将
李由退下后,秦始皇让所有近侍都离开,他则翻阅起各地守、尉的奏疏来。
扶苏已被勒令在府邸内禁足,这数年来,他确实有些改变,更重实际,而少了些虚谈。
但在秦始皇看来,扶苏若是一个谏臣、御史大夫,无疑是称职的,可要作为公子,尤其是长公子,却压根不合格!
全盘否定秦始皇的设想也就罢了,更让皇帝生气的是,除了反对,扶苏竟无半分有见地的想法。
这世上的事情纷繁复杂,可不是单反对就行的。
所以秦始皇认为,扶苏非但不能成事,也不够识人,竟料错了黑夫……
对南征百越,黑夫不但没有出言反对,更大赞此策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秦始皇当场将奏疏扔给扶苏看,惊得这位单纯的公子目瞪口呆,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知道这是阿谀,但皇帝听了就是觉得舒服啊,而且,这才是为人臣的正确态度,话又好听,事也能办,比苦大仇深死谏强谏强了不知多少倍。
至于扶苏的逆耳之言,他便当做没听见了。
早在豫章、长沙时,秦始皇就已经确定,南征必须实行!打是肯定的,接下来,就是怎么打,让谁去打的问题了……
黑夫在奏疏中,提出了一整套方略,花两年时间做准备,再花两年时间,从东到西,从沿海到内陆,慢慢将百越之地磨下来,的确是老成之见。
但秦始皇,还是嫌慢。
以匈奴,月氏之强,控弦十万,秦军灭之,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四年!何况百越小弱,四分五裂?纵然南方交通没法跟关中比,但秦始皇亲眼在豫章、长沙所见,也足以行军,为何却要花费四载?
就在这时候,李由,曾在长沙郡任官五年的李由,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臣在长沙时,也没少派商贾入越地刺探,就如黑夫所言,越人之间仇杀甚众,如东瓯一般,传檄可定的部族,多得是!”
李由甚至提出:世人都以为黑夫了解南方,殊不知,黑夫对南方的认识,已经过时了……
“陛下,黑夫虽征豫章,建南昌,然前后不过一年,而后便离开南方,在北地、胶东任官,如今七八载过去了,事易时移,南方一些形势变化,黑夫已不能尽知,故提出的方略,胆子略小,高估了百越,也低估了大秦之强。”
了解南方情况的,全天下就他黑夫一人么?
会稽、豫章、长沙的守、尉,他们在南方也有七八年了,对百越的熟悉,难道会比黑夫差么?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陛下,何不问问三郡守、尉有何方略?”
李由没有推荐自己,他可不想再回南方,也没有直接推荐他人,那是作死之举,有资格判断对错,任将择帅的,唯有皇帝一人!没有谁可以代劳!
但凑巧的是,这些边郡守、尉,统统是主战派。
而其中一人的资历,对南方的熟悉,也能与黑夫相匹,甚至在川泽水战上,比黑夫更有经验……
在任将上,黑夫虽然不错,但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如此想着,秦始皇展开了长沙郡守屠睢送来的奏疏。
这是刚刚由驿站送达的,因为皇帝嘱咐过,黑夫、屠睢的上书若到,立刻送来过目,故御史府一刻不敢耽搁,连夜递进宫里。
屠睢,昔日的楼船将军,因助王翦灭楚,攻克江东有功,拜爵左更。后任长沙郡尉,期间协助洞庭郡平叛,升中更。李由回中原后,屠睢接替郡守一职,将长沙郡管得井井有条,去年秦始皇封禅大赏群臣,将他提为右更,爵位不高,能力却不差。
这次南巡,秦始皇也途经长沙郡,对这位屠郡守印象颇深,虽是郡守,但老本行没丢,对兵事十分熟悉,这也使得,长沙舟师不亚于胶东。
生出南征想法后,黑夫、李由、屠睢,这是秦始皇想要获取意见的三人。
黑夫大局观比较好,李由尚公主,乃亲戚之臣。屠睢则久镇南方夷越之地,若论对百越的熟悉,黑夫也不一定比他强。
开卷读了一会,秦始皇露出了笑。
“果然,良臣所见略同啊。”
虽然话说得没黑夫好听有趣,大局观上也差了点,但屠睢与黑夫一样,也提了百越不易征伐,气候、交通上困难重重。而在解决方略上,亦是修驰道,同时派遣商贾深入越地,离间收买诸部,让他们为秦所用。
但这之后,两人的计划便大相径庭了。
黑夫认为,应该先东后西,水陆并进,将东瓯、闽越、南越一个个打下来,巩固之后,再进攻山林最多,也最强大的西瓯。此乃周公旦东征时的“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大”之策。
但屠睢却以为,若伐百越,必由西瓯始!先弱后强的话,反而会让诸越残部投靠西瓯,使其实力日益壮大。
“百越诸部,西瓯最强,人数最众,与长沙、洞庭两郡相邻,其君傲慢,常轻待秦使者。两郡越人以西瓯为奥援,叛服不定。故臣以为,欲破百越,必先灭其大,以震慑逼服众小!”
在屠睢看来,百越虽然广大,但有能力抵抗秦军的,只有西瓯这刺头。一旦集中力量,残灭西瓯,其余诸越,可传檄而定,纵有不服者,从豫章、会稽出师,亦能轻松消灭。
“可张五军,每军众三万,又有民夫三万为后援。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会稽之南,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馀干之水……”
所以屠睢的计划,半年修缮道路,囤积粮草。半年征集军队,在长沙集结两军,豫章集结两军,会稽一军,全面开进,先花半年时间灭西瓯,再半年,直接推平百越!
总共花费的时间,不过两年……
在秦始皇看来,屠睢的计划也很详略,但在花费的时间上,则更接近他的期望!
“在南征的见解上,此二人,不分伯仲啊……”
一时间,在任将问题上,秦始皇犯了难。
他对黑夫办事很放心的,不管是西拓还是平叛,黑夫都做得干净利索,又快又好。但这次却不知为何,胆子陡然变小,莫非真是李由说的,因为离开南方太久,黑夫对百越的了解,还停留在七八年前?对长沙、豫章的日新月异,只是耳听,不能尽知?
灯影闪烁,秦始皇面临一个抉择,这场仗,到底该用谁为主将。
虽然秦始皇疑人不用,会在任将时精挑细选,但一旦确认,他却不会轻易干涉其如何用兵。
所以,以谁为将,基本上,就要用谁的方略,而这二人的进攻方略,却是截然相反的。
“是继续信任黑夫,还是给屠睢一个机会?”
如此想着,秦始皇的手也未停,继续翻着屠睢的奏疏,翻到最后,一个消息让他皱起眉来。
这应该是上个月发生的事。
“长沙郡苍梧县,有越人君长受西瓯君译吁宋怂恿,胆敢叛乱?”
第0583章 瓯越
秦始皇三十三年,孟春之月,北方咸阳尚是乍暖还寒,雪未化尽,南方数千里外的西瓯之地,却依然绿意盎然。
这里山不高却很多,耸立在江河湖泊之间,密林环绕,那里是飞禽走兽的地盘,也是瓯越人的猎场。
瓯越女人地位虽高,但狩猎,依旧是男人的专属。森林边上,上百名身材矮小,露顶跣足的瓯越男子聚集在一起,或背负弓矢,或手持竹矛,或牵着土狗。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则是一位椎髻纹面,赤着上身的猎手,正亲手宰杀一头小猪,这是献给祖灵的祭品,以庇佑他们狩猎丰收。
留着短发,个头矮小的阿达古抱着弓,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特波”,也就是父亲,译吁宋,他是瓯越诸部的君长。
不过,在不和外来人打仗时,寨子和部落归年迈的“都老”们来管,身为君长,译吁宋只负责带着男人狩猎打肉,以及保卫村寨。
君长世代相传,译吁宋早有一天会老去,阿达古也会长大成人,接过他手里的弓!
但至少不是现在。
听上去词句粘连的越语歌谣,从译吁宋口中响起。
“打肉进深山,先把火把点。一路火不熄,人人长神眼;打猎物脚印,进山就发现。旧脚印,新脚印,一眼就能辨。过草丛也见,过石板也见,爬上树也见,淌过水也见。管他飞,难逃我的眼。”
“追踪跑得快,就像插翅飞。守坳射得准,神明来引箭。发发中,箭箭穿。家里煮水等,不空落那餐。过路见者就有份,大家才心安。”
“过路见者就有份,大家才心安!”
上百人高声重复这句话,分享,这是瓯越被所有越人部落尊敬,喜欢找他们的首领主持争端的原因之一。不同于喜欢用猎头来血祭神明,甚至会吃人肉的南越人,瓯越的神明要温和很多。
“阿达古。”
进森林前,译吁宋儿子喊了过来,将一个抿着嘴的断发年轻人交给他。
“你带着阿莫仔。”
阿莫仔也是越人,却不是瓯越,他来自北边的“桂国”,在可怕的“秦”欺压下,那个部落变得支离破碎,君长也战死了,都老们不得已,只能放弃了祖地,带着残部,来投靠瓯越。
瓯越的都老们都认为,不应该接纳这些惊慌失措的邻居,他们会消耗瓯越的粮食和猎场。巫师也通过鸡卜,觉得这些人会给瓯越带来灾难。
但译吁宋,却力排众议。
“桂国也是布洛陀的后代,是十二国之一,很多年前,瓯越遭灾,是桂国帮了我们,前几年,更立下了血誓,要相互帮助。如今桂国有难,瓯越怎么能不管?”
这里的“国”并非国家,不过是越语里,氏族、部落的代称,但不论怎样,君长关键时候的权力是很大的,瓯越最后还是接纳了桂国残部。
译吁宋希望,瓯越能将桂国众人当做族人,特别嘱咐儿子照顾失去父亲、家园的阿莫仔。
但阿达古有些不乐意,这个阿莫仔长了一双瘦胳膊,恐怕拉不动弓,没办法成为自己的好助手,但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