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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和瓯越已是开战状态,但对南越、闽越等,依然要广派商贾,进行贿赂渗透,为大规模进军做准备。
从现在到九月,半年多时间,作为战争的筹备期。秦始皇命令南郡监御史徐禄,负责改善交通条件,向边境输送屯储粮食。
同时开始征兵,除了数万关中秦人精锐外,这场战争,皇帝特别点名,要多征楚地之人。理由是,楚人习惯南方气候,去到百越也不容易生病,朝廷严打期间,抓到的轻侠恶少年,统统送去长沙、会稽、豫章,让他们成为南征的民兵,其实也是炮灰。
“到南方暑意消散,便是用兵之时!”
皇帝的要求很简单:“此战,必降百越,使大秦疆土,南尽北向户!”
所谓的“北向户”,是秦朝人认识里极南的地方,据说处于太阳之南,与中原向反,当地居民往往向北开户以纳日光,故称,地点大概在骆越境内。
虽然皇帝很想立刻推平百越,但亦知道,用兵南方,非一朝一夕之事,起码要一两年吧……
他只能压下被瓯越小酋长忤逆冒犯的恼怒,目光投向北方,在那里,亦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城邦,竟敢谋刺皇帝,需要承受大秦的天威雷霆!
……
南方用兵需缓,但北方用兵,却要走一个速字!
秦始皇的计划是,入秋之前,必须收服朝鲜,入冬之前,必须毁灭沧海君的撮尔小邦!
丞相和御史府禀报,说燕赵之地,三万兵卒、民夫已经征召完毕,正在接受当地都尉训练。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能从渔阳出发,经由辽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马訾水(鸭绿江)。
而胶东郡守黑夫,郡尉任嚣也来奏疏禀报,青岛、芝罘两港,亦有上百艘帆船集结,并探明了海路,随时能够渡海远航,从海上围困沧海,为陆师提供粮秣补给。
万事俱备,只差皇帝指定主将、副将和监军了,虽然动用的兵卒很少,不及南方十分之一,但该有的配置,还是得有。
“设裨将军二,水陆各一人,陆师为驷车庶长杨端和,舟师为胶东郡尉任嚣。”
“杨端和?”
李斯等人有些惊讶,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年过六旬,已经退下来的老将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秦始皇亲政那年,杨端和就作为别部司马,攻魏,取衍氏。
十一年时,杨端和作为都尉,与王翦、桓齮攻邺,取九城。
到了十八年时,秦国大兴兵攻赵,杨端和已是统帅河内兵的裨将军,配合王翦、羌瘣围困邯郸。
灭燕、灭魏战争期间,他依然作为裨将军,此人打仗酷似王翦,十分稳当,而谨慎更甚之,虽然立不了大功,但也不会出毛病。
统一之后,杨端和镇守了几年赵地,于去年告老退了下来,闲居在家,他的儿子杨熊,则在中尉军里做都尉。
眼下王翦、羌瘣皆已逝世,杨端和俨然成了秦朝辈分最大的将军之一,仅次于冯无择。让这位老将做主帅还行,只当个裨将军,不太合适吧?
虽然感觉不太对劲,但重臣们也不敢出言反对,皇帝高兴就好。
舟师方面就不用说了,非任嚣莫属。
但这主将、监军由谁担任,秦始皇还是犹豫了很久,在与李斯对弈时,他的手,几度捏起棋子,复又放下,反复几次。
李斯跟着秦始皇这么多年,从未看到皇帝有如此举棋不定的时候。
最终,秦始皇还是狠了狠心,将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并说出了两个名字。
“扶苏,黑夫!”
在场的左右丞相、御史大夫面面相觑,扶苏为监军,黑夫为将?这是皇帝为南征未用黑夫为主将的补偿么?
但这次出征,用的是燕赵兵,不是胶东兵,黑夫为主将开赴前线的话,胶东郡谁来管?
再者,他虽为大庶长,但做杨端和的上司,还是不太妥当啊。
李斯和冯去疾思虑这些,而王绾担心的,则是扶苏。
这位已经失去皇帝信任,随时可能被撤职的左丞相,叹了口气,打算为帝国最后再尽一点力,出面劝道:
“陛下,长公子再为监军,此去乃是辽东,苦寒辽远,不比与关中相隔不远的塞北啊,俗谚道,千金之子,不坐危堂……”
“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以为世事皆易。不坐危堂,岂能知军争之难,绝非儿戏?岂能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靠怀柔,靠做好人来解决?”
秦始皇严厉的目光扫过来,让王绾低了头,讷讷不敢再言。
“还有,朕说扶苏是监军了么?”
“啊!?”
这句话是那么令人震惊,李斯手里的棋子掉在棋盘上,啪嗒作响。冯去疾目瞪口呆,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王绾更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这句话,足以让所有朝臣寒毛直竖,让无数人浮想联翩,也足以让帝国本就不甚明朗的继嗣,更加扑朔迷离!
三个绝顶聪明的大臣,此刻却看不懂,也猜不透秦始皇的心思,更不知自己该怎么回应了,儿戏?胡闹?但这是皇帝的决议啊,金口玉言……
秦始皇站起身来,负手道:“朕意已决,黑夫为监军,在胶东管控后勤即可!”
“而扶苏,此番将作为主将,杨端和为之辅佐,随军去辽东!”
第0586章 看不懂
秦始皇三十三年仲春之月(二月),南征北战之事皆已确定,三川守李由终于要立离开咸阳,回洛阳去了。
“三川乃关中门户,天下咽喉,重中之重也,作为郡守,职责不小,凡事务必谨慎,否则,非但你要遭责,甚至会牵连家中。”
李斯的嘱咐显得不厌其烦,李由唯唯称是,但在临行前,他还是没忍住,向父亲问了那个问题。
“父亲,陛下此番令公子扶苏为主将,征沧海,究竟是何用意?”
这几天里,朝野上下被这项任命震得不轻,所有人都在猜测秦始皇的意图,对此感到难以看懂的,不止李由一人。
李斯看了儿子一眼,也不必隐瞒:“陛下这是在为身后事做准备啊……”
李由大惊:“身后事,陛下他……”
李斯道:“陛下身体虽有小疾,但至少数年之内,当无大恙。”
李由松了口气:“那为何要如此安排?”
李斯无奈地摇头:“未雨绸缪而已。”
李由有些奇怪:“陛下不是欲求长生,故迟迟未立嗣么?为何现在却……”
李斯却冷笑:“你信么?你相信陛下能长生不灭么?”
李由讷讷无言,李斯则毫不客气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对这件事,除了陛下自己,谁信?”
归根结底,李斯和他的夫子荀卿,师兄弟韩非、张苍一样,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相信人的力量,却对鬼神怪力之事嗤之以鼻。
“父亲,这话可说不得啊。”
李由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书房外,这句让人听到可了不得,但书房内仅有父子二人,连女眷、奴婢都统统被支开了,所以才能敞开田窗说亮话。
的确,自从那群方术士被坑以后,还相信皇帝能得不死药,长生不老的,恐怕只剩下秦始皇自己了吧?
群臣心里都清楚,太阳终有西偏落下的那天,皇帝死去,只是时间问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追寻虚无缥缈的长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群臣不敢反对,只是为了让陛下有个奔头而已。
连丞相李斯也不相信,皇帝能不死不灭,更何况,李斯从一些渠道得知,皇帝的身体,近来确实不太好了……
或许,连秦始皇也意识到了这点,怀疑起自己的“天命”来,他重新审视几个儿子,开始思考,万一自己没撑到寻得西王母邦,获得不死药的那天,该让谁来继承庞大的帝国呢?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因为特殊的原因,秦始皇未立皇后,并无嫡子,这样一来,长公子扶苏,无疑是太子之位,最有资格的竞争者。
但扶苏也有不利的地方:他的母家乃楚国外戚,背叛皇帝的昌平君正是扶苏母舅。他偏好百家之言,与秦坚持了一百年不动摇的基本国策法家有所背离。他不讨皇帝喜欢,几度进谏触怒了秦始皇。
与此同时,其他公子渐渐成年,公子高精通音乐造诣,公子将闾则有孝悌之名,连最受皇帝宠爱的幼子胡亥都16岁,开始被秦始皇安排着,跟随断了一只手,已经无法驾车的中车府令赵高学律令。
储君之位空悬,扶苏或不再是唯一的人选,群臣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只是因为皇帝强势,没人敢拉帮结伙,公然搞九龙夺嫡。
而现如今,秦始皇忽然宣布扶苏为东征主将,立刻给本就纷繁复杂的储位之争,再添一层迷雾!
李由试探地说道:“父亲曾告诉过我,太子不为将,这是春秋以来,诸侯不成文的规矩……”
这项规矩,来源于晋国的一桩往事,数百年前,晋献公忽然派太子申生统兵,去进攻东山皋落氏,引起了晋国朝堂轩然大波。
当时,晋大夫里克进谏说:“太子者,乃是供奉社稷,执掌仓谷物,朝夕不离国君左右之人,所以才称为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跟随君主出征称为抚军,在国居守称为监国,这是古来的制度。”
要么是监国,要么是监军,这也是太子的基本职能,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现任君主出了问题,太子是要随时准备即位的,否则,就要酿成混乱。
既然如此,统兵出征,便不是太子该做的事,军旅凶险,要是太子折损了,那将是国家的损失,万一他出征时君主出了事,无法及时回来继位,也是个大麻烦。
若是出征大胜而还,君主也不好赏赐,太子已经是国之储君了,更进一步,那不就是国君了么?而若是无功而返,则要受到君主责备和国人鄙视,从此受祸矣。
魏惠王的太子申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曾经以太子身份领兵,却在马陵之战中大败,被齐孙膑俘虏。虽然事后被魏国赎回,但因为这场败仗,太子申失去了继承的机会,反而让弟弟得了王位。
这便是“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的由来,春秋之后,也被七国所遵循。
若明知如此,还强令自己的太子统兵出征,要么是为君者老糊涂了,要么就是在学晋献公,在对外释放信号:“我想废长立幼!”
但李斯却摇了摇头。
“一切都只算猜测,陛下的用意究竟什么,连为父也看不懂。”
韩非说过,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这意思就是,为君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内心不能被臣下看透,用意不能被臣下猜中。
秦始皇是个很讲究术势权术的皇帝,他虽然爱憎分明,但每每有事,先不表态,让群臣议论,观察他们的态度。在关键问题,比如储君之位上,更不会向任何人表露本心!
虽然在李由看来,扶苏被远派为将,是他彻底失去宠爱的征兆,但反过来看,这未尝不是皇帝对扶苏的重视和试炼呢?
李斯说到了关键:“扶苏只是公子,还不是太子,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的规矩,对他无效。”
有宿将杨端和为辅佐,胶东守黑夫做后勤,以三万之众,逼迫朝鲜入贡,再消灭一个小城邦,看上去轻而易举,也无甚凶险之处,简直是送给扶苏的功劳。只要皇帝愿意,完全可以以此为阶梯,将扶苏扶正为太子。
但也可能,皇帝是为了将扶苏支得远远的,让他一去不返,此战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