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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扶苏去做!”
……
与此同时,南阳郡叶县,一场葬礼才刚刚开始。
叶腾在黑夫归来的第三天走了,最后口述了一篇绝笔奏疏,请求秦始皇能让他外孙伏波继嗣,然后似乎是身体突然好了,提出要去外面看看,还点名让黑夫背他。
黑夫背上的老人,是如此的瘦弱轻飘,黑夫不得不反手环住他,以免老丈人被风吹跑了。
事实证明,那只是回光返照,叶腾出门照到太阳后不久,就逝世了,算是含笑九泉。
但这笑里也有骂,他在女婿背上,痛骂黑夫,说就不能说点好话骗骗他,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嘟囔说想拉屎,但还没等黑夫送他去厕中,叶腾就没了呼吸……
儒家,漆黑的巨大棺椁摆放在灵堂中。按照惯例,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叶腾被封为“高梁侯”,虽然秦无分封,但在礼制层面上,他也已是正儿八经的“诸侯”,可享此待遇,棺椁将在叶氏老宅的灵堂里,停柩五日。
叶子衿作为独女,与夫君黑夫,儿子破虏、伏波一起,在灵堂中久久跪拜,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她却披着未缝边的粗麻深衣,穿着薄薄的葛履,她自己一日未食,饿得形销骨立,却吩咐傅姆,偷偷给两个孩子一点吃的,还给他们换上柔软的榻。
两个孩子一夜未眠,一直稀里糊涂地跟着大人做各种祭拜仪式,破虏年纪稍大,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一直极疼他的外祖永远醒不来了,难过得不住抽泣。
伏波稍小,对生死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大人吩咐什么,就乖乖照做,但又有些害怕黑漆漆的棺椁,看到哥哥在哭,他也跟着哭,眼下熬了一天,实在是乏了,跪在垫子上,不断打瞌睡,头都要敲到地上了。
黑夫看不下去了,让傅姆将两个孩子带走,来到妻子身边,拉着她冰凉的小手,欲言又止。
在这个妻子最脆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要一走了之,黑夫心里很难过。
“妾知道良人的苦处。”
叶子衿却抹去眼角的泪痕,勉强笑道:“王事靡盬,不遑启处,良人如今是南征统帅,如今南方新败,二十万人无人统领,各自为战,他们望良人,如盼甘霖……”
黑夫叹道:“我这场雨去救了别人,就管不了家里,管不了你和孩子们了……”
他的“自救”之路,却是从抛弃妻子开始,真是讽刺。
“不止是救他们,良人,你也在救自己,救家人,不是么?”
话虽如此,但叶子衿会在南阳守孝五个月,五个月后,她就要带着孩子们,搬到咸阳尉宅去住,住在秦始皇帝眼皮底下……
这是将领出征的惯例,一旦有异动,家人就会被族诛,当年同样被秦始皇极其信任的樊於期,全族数十人,就落得南市斩首的下场!
黑夫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家人:“我走后,你会作为人质,在咸阳城里,我朋友多,章邯、张苍,乃至于公子扶苏。但敌人也多,明的暗的,不知反几,到处都是波诡云谲,你……”
“妾不怕这些。”
叶子衿却看着棺椁,眼中满是柔情,但那柔情中,又带着一丝坚韧!
“良人以为我是谁?”
叶氏双手拍在黑夫满是络腮胡的脸上,凑到他耳边,仿佛是二人初识时的巧笑倩兮:
“我可是叶腾之女!”
“我可是黑夫之妻!”
……
叶氏老宅被抛在身后,黑夫一马当先,共敖等随从紧随其后,冬日迟迟,南下的路,还很漫长。
来南阳的路上,扶苏回咸阳时看到的事,也一件不差,落在黑夫眼中,那不绝于道的刑徒和徭夫啊,这就是他在胶东推行新政时,关西和中原发生的事。
黑夫哈哈大笑,笑里却带着泪。
这十年像一场梦,穿越者很厉害啊,手里拥有各种外挂,熟知历史走向,这使他掌握了自己命运,奋力向上攀爬。最初时雄心勃勃,希望能积小为大,彻底改变时代!
说起来,他也改变了一些人和事,获得陈平投靠,刘季和萧何曹参被强行拆散,老刘还被扔到鸟不拉屎的旮旯角,项梁叔侄被发配北地,除了没能找到的陈胜,该做的,黑夫几乎都做了。
可到头来,他却发现,有一个人,他始终难以改变。
那个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人。
“他与我一样,宁可相信自己的选择,也不愿被别人左右。”
一人之力,终究难以扭转大势,做了一些事情,妄图阻止它的崩溃与毁灭,却发现,自己反而成了推动它滑落深渊的人,除却南疆,西域也成了一个新的无底洞。
真譬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但和陈平恨不得那火立刻熄灭不同,有时候,黑夫真希望燃烧在帝国中心的烈焰永远不灭,那些雄才大略,是照耀千古的明灯,是奠定这个国家疆域的远见。
别人不懂,他懂!
只可惜,看得太远的,往往忽视了脚边的危机。
所以黑夫有时候却又希望,它能快些熄灭,不要再燃烧现世人的骨血……
但不论如何,当火愈燃愈烈时,鼎内越来越烫时,黑夫不会在这即将沸腾的海里等死,做一条被烹熟的大鱼!
变革,不是嘴上说说,不是随波逐流,不是站着不动,更不是寄希望于他人!
两千多年后,一位伟人已经用他的实践,告诉过黑夫了。
“不保存武力,则将来一到事变我们即无办法!”
“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
不管未来如何,黑夫决定,得先将剑握在自己手里!
他想起自己与叶腾的对话,那些让老头子到死都惴惴不安的言辞。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黑夫必须让自己化鲲为鹏,他要长出羽翼,脱离海水束缚,才能在将来山陵崩塌,天下大乱时,游刃有余!
没人能逼他做选择,秦始皇不能,叶腾不能,扶苏不能,陈平?更不能!
选择权,一直都握在黑夫手中!
怒马冲出风雪,南方一片艳阳,无人再能束缚黑夫!
“此一行如鸟上青霄,不受网笼之羁绊也!”
在那边远离中央的荒蛮之地上,他总算能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黑夫放声长啸,此时此刻,他很想吟诗一首。
阁下何不随风起……不,错了,不是这首。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黑夫勒马回首,在他背后,是风雪交加的大秦,是渐渐远去的中原……
在山岗上,他留下了一句话,对妻儿,对那些期盼他的人,也对这充满苦难的时代。
“等着吧!”
“待我归来之日,吾翼,将若垂天之云!”
第五卷 荧惑星
第0638章 搜粟
秦始皇三十五年,孟春之月,位于帝国东方的“东海郡”,淮水边的柳树开始抽出嫩条,但天气依然寒冷,南昌亭亭长缩在屋内,烤着炭火,懒洋洋地扒着妻子刚煮出的粟饭,却听到外头一声呼喊。
“亭长,有官船来了!”
南昌亭长连忙出门一看,果然,一艘吃水很深的三百斛船正在泊岸。
这一看就是在淮泗、江东之间往来的官船,风帆是崭新的,船刷了漆,甲板上还有两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秦吏在交谈。一位年轻君子在船舷处吆五喝六,让亭长派人来帮忙系船,态度很不客气。
南昌亭长侯在岸边,已看清楚其中一名官吏头戴板冠,腰上还佩着铜印黑绶,这是秩比六百石以上的标志,岂敢怠慢,立刻张罗人手帮忙。
“萧禄。”
船上的“大官”萧何皱眉,对年轻人斥道:“你无官无爵,出门在外,与人说话客气些。”
“诺。”
萧禄缩了缩脑袋,身为长子,萧何一向待他很严格,更何况,这次南下,父亲本不想带他,是他苦苦哀求,萧氏族人也力劝,说萧何去南边,身旁不能没有至亲照应,萧何才勉强同意。
与萧何交谈的官吏哈哈一笑,张口道:“萧君,年轻人,张……张狂一点实属寻常。”
此人名叫周昌,是泗水郡卒史,他有个小毛病,口吃。历史上,正是周昌和邓艾一起创造了“期期艾艾”这个成语……
周昌此行背负使命,护送被昌南侯任命为“搜粟都尉”的萧何南下。顾名思义,这个千石官职专管征集军粮之事,是将军幕府中举足轻重的人员。
将军昌南侯从另一条路南下,经南阳至南郡,让萧何在豫章郡与他汇合……
黑夫的信里还提了件事,那就是让萧何沿途帮忙征辟些人才,以补幕府之不足。
只可惜,黑夫点名要的人,萧何都没抓住。
一想到很快就将抵达江南地,萧禄又面带愁容:
“父亲没征到那狗屠樊哙,还叫他跑了,也不知昌南侯是否会愠怒。”
黑夫也是离奇,点名想要的人,第一个就是个屠狗辈,也不知他是从哪听说的名字。
萧何知道,那樊哙是刘季好友,为人豪气,颇有胆略,一身武艺,有十人之敌。
但樊哙一听萧何说要征他南下,先支支吾吾,说欲回家告别老母。结果第二天萧何派人去一问,竟是人去屋空,樊哙这厮,带着家人,连夜跑到沛县周边的山泽里去了!
放樊哙出城的小吏叫任敖,也一并跑了……
乡里乡亲,萧何也没有穷追不舍,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苛政猛于虎,逃戍如逃死。”
而黑夫点的另一个人,周勃,萧何一询问,才得知也早就远戍塞北,好几年没回来了。
县中其余官吏,如夏侯婴、周苛诸辈,知道征百越是差事,第一次战争去的人,十死三四,皆不乐南行。当地豪贵吕禄、王陵、雍齿等辈更不必说,态度消极冷淡。
按照黑夫早年向秦始皇提议的“南人戍南,北人戍北”,这场战争,乃淮汉以南诸郡出人,不关泗水郡的事,萧何本就不想害这些乡党,见状也不强迫,征辟不成,便两手空空地上路。
倒是同行的卒史周昌,久闻昌南侯之名,又羡慕萧何、曹参四年内飞速升官,挺有兴趣去南军效力。
可一个周昌,不知能否让昌南侯满意,这是萧何父子忧虑的事。
周昌建议道:“萧君,昌南侯不是说,要在南郡再征……征一次兵,耽搁些许十日,与萧君三月会于豫章。既然时间充裕,不如在沿途郡县,看看有无壮士,一并带去。”
“只好如此了。”
萧何颔首,随即将南昌亭长唤来,问后得知此地叫“南昌亭”,不由与周昌、萧禄相视而笑,竟与他们的目的地同名,也是巧了。
又得知淮阴县城,就在河边两里开外,乘车过去仅需两刻。
说做便做,想着沿途抓几个“壮士”应付黑夫的萧何,决定让周昌看着船,自己带人去城里走走看看。
出发前还嘱咐众人,将官吏服饰脱了,穿上常服,不要引起地方骚动,一路来民生艰难,萧何很排斥地方官大张旗鼓的奢侈接待。
虽然心里不太乐意南下,但在其位谋其政,坐在车上,酷似一位文士的萧何,也不住远眺阔野,观察此地形势,对儿子道:
“淮阴阻淮凭海,乃兵家要地也,春秋时,夫差欲通中国,道出江淮,即从事于此。”
当年吴王夫差为了争霸中原,不惜动用举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