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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他才能开创这前所未有的帝国,完成超越三皇五帝商汤文武的伟业!
但必须承认,秦始皇帝不是神,也是凡人,也有许多弱点,一如咸阳宫门前的十二金人,风吹雨蚀,越是近处的人,越能发现上面的斑斑锈迹。
“惘、惧、恨、怒、疑、狂,黔首有的毛病,陛下一样不少。”
赵高见过的,刚刚登基的秦王政,那个十余岁的小少年,被吕不韦、赵姬簇拥着坐上王榻时,眼中闪过的迷惘。
当发现母后赵姬竟然与假寺人嫪毐生下两个孩子时,秦王政满是怨恨。
当明白一直被视为“仲父”的吕不韦只是想架空自己时,秦王政充满愤怒。
当被荆轲手持匕首,追着满大殿跑时,秦王政眼中流露过恐惧,事后目眩良久。
当信心满满的第一次伐楚,却落得个狼狈大败的结果时,举朝皆言楚不可再伐,秦王政亦满是疑虑。
当发现长公子不类己,统一后的天下也与预想的相差甚远,秦始皇一度狂躁不安。
但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弱点,秦始皇帝都能一一战胜:
为了承袭六世余烈,他可以甩掉迷惘,继位为王。
为了嬴姓社稷留存,他可以战胜恐惧,平息嫪毐之乱,夺吕不韦之权。
为了得孝顺的名声,他可以放弃怨恨,原谅赵姬。
为了让东方群贤归心,他可以出离愤怒,采纳李斯之言,宽恕欺骗了自己的郑国。
为了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他可以拒绝疑虑,起用王翦。
为了实现六合同风,他也可以克制狂躁,尝试接受东方六国的神祇,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他也能忽然耐心起来,给扶苏一次次机会,让他慢慢改变。
但,时至今日,秦始皇帝,还保留着一个恶习。一只他永远无法征服的心煞,它蜗居在皇帝心中,汲取能量,越发膨胀。
“那就是……”
赵高看向巍峨的宫室,那里面,坐着孤独的秦始皇帝,他富有天下,却又一无所有。
“骄傲!(aojiao)”
……
因为骄傲,皇帝认为自己功盖三皇,德超五帝,自称“朕”,天地之间,唯吾独尊。
因为骄傲,他甚至无法坦然接受,如神一般伟大的自己,竟也会和低贱黔首一样,注定死亡的事实。
因为骄傲,即便是全天下人都认为错的事情,他也会固执地做下去!那是对自己眼光的自信,不容任何质疑。
骄傲是秦始皇帝永远无法战胜的弱点,朝野上下,唯赵高看透了这点。
“陛下纵然会暂时消沉,但迟早会抬起头来,绝不迟疑地,将他想做的,要做的事,做完!”
直到生命前最后一刻!
而他赵高,亦不是引颈待戮之人!
的确,不改其政,这就是秦始皇的决定,在安排扶苏去监造阿房,使李斯、赵高监造骊山陵后,他又立刻振作起来,连夜批阅奏疏,接二连三,下达了数道诏令。
通往玉门关的驰道,今年必须完工,不管死多少人,花多少钱。
下诏去催促黑夫、子婴,询问南征进度:“大半年过去了,却一点成果都没,你黑夫自称好打慢仗,学的是乌龟呢,还是蜗牛啊?照这速度,怕是要再过二十年才能到北向户!”
派人去问蒙恬,秦燕赵三国的旧长城,何日才能完全连到一起,域外的匈奴与东胡,以及那群从六国发配去实边的豪贵,近来可还老实?若不安分,该杀杀,该打打,不要犹豫,朝廷会全力支持。
还有,巴蜀檄外西南夷不是要入贡么?今年可以让他们来了,但前提是:所有小邦,都得去掉王号,接受秦朝封的君长之名!
鬼伯越是催促,皇帝越是想要亲眼看到,这六合之内,巨鼎铸成的时刻……
一口气忙完这些事后,直到御史大夫茅焦和廷尉蒙毅战战兢兢地来请示,秦始皇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人。
“陛下,喜,该如何发落?”
侍御史喜,已经在廷尉大牢里关七天了!是生是死,倒是给个准话啊!
“却将这荆蛮老吏忘了。”
秦始皇拍了拍额头,做了批示。
“喜有诽谤、越职之罪,留其性命,谪贬边郡!”
其实,就算是只考虑到南边的黑夫,秦始皇也不会直接杀了喜,他深知权术之道,也明白,一旦杀了此人,的确会使不少人寒心。
茅焦心中暗喜,询问到:“陛下,是让他去长城,还是岭南?”
自从三十四年后,但凡适治狱吏不直者,多去南、北两地建设祖国边疆。
“长城太近,岭南?黑夫与喜有旧,朕让他去那养老安度晚年?不,怎能如此便宜他!”
一想到那奏疏里骂自己的话,秦始皇仍会喉咙发痒,心里恼火,一拍案,说道:
“让喜去西边,去流沙大漠,到李信军中服苦役!”
第0673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做了大半辈子狱吏,断了几百起案子,喜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枷锁会戴到自己身上。
秦律有言,凡囚者,上罪梏拲(gǒng)而桎,中罪桎梏,下罪梏。喜犯的是诽谤皇帝之过,自然是最重的上罪,所以脚上有桎,双手有拲,脖子上还架着沉重的木梏,走出牢狱时极其艰难。
离开廷尉大牢,初见光明,他便听到一个声音。
“这不是喜君么?怎么,也是今日上路?”
却是上个月被喜判定贪污、不直之罪,要去岭南服役的曹咎,他罪责较轻,所以只着桎梏,反而比喜轻松。
喜不欲理会曹咎,曹咎却十分高兴地凑过来问东问西。
“喜君这是将往何处,莫非是与我同路?”
喜别过脸,押送他的狱卒代为回答。
“是要去张掖郡,去玉门关。”
“玉门关?”
曹咎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我可听说那地方流沙千里,几百里只有一个亭障,喜君这把年纪,一个长在南方水乡的人去了那荒芜之地,受得了么?”
如果说,方才曹咎还有些谨慎的话,当听说喜要去的是西域而非岭南,他便没了顾虑。
“我很佩服喜君这样的人。”
曹咎举起手上的木梏,对送他进大牢的喜咬牙切齿。
“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那《为吏之道》写的,简直就是你本人啊,更难得的是,一心为国,竟敢指摘到陛下头上!”
“但那又如何?”
喜冷冷地看着曹咎,曹咎却笑道:“喜君,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曹某,没错,我是贪腐不假,居官善取,安家室而忘官府,犯了为吏之五失,罪有应得。但喜君一心为国,为官廉洁公正,到头来,不也落得和我一个下场么?”
“不不不。”他继而摇头:“喜君可比曹某,多戴了一个木拲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曹咎凑近喜,胖乎乎的脸上满是讥讽:“这意味着,现在的大秦,早就不是十几二十年前了!”
“说实话的罪,可比贪腐钱帛,重多了!”
他说这些话,希望能让喜悲愤,让喜绝望,让他眼中的正义动摇,坠落,最后粉碎。
“说完了?”
但喜听完之后,却不为所动,只是偏头吹了吹肩膀,仿佛曹咎的靠近,让空气变得污浊。
他是南郡人,多少听过屈原的事迹,数年前去洞庭君赴任,沿着沅水逆流而上时,也听过那几句著名的话。
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他说道:“律法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汝等。我相信,在这大秦四十郡,数百余县,定还有人恪守着为吏之道,肃然恭俭,莫不敦敬。世道纵然暂时变浊,只要这些真正的秦吏尚在,它终归,还有变为皓皓之白的那天!只望你,我,都能活着看到那一日!”
言罢,在狱卒的催促下,喜艰难地迈动脚步,向外走去。
“喜!”
曹咎涨红了脸,大声道:“我是污浊,但我出国都,亲朋好友皆来相送,一路上衣食无忧。但喜君你,犯了谤君之罪,有人敢送么!?”
喜并未回答,身影穿过人群远去,道旁之人皆避之不及,毕竟他可是得罪皇帝的钦犯啊。
曹咎洋洋得意地看着这一幕,他去的是南方,是昌南侯的地盘,家里已经通过气,自然会被好好照顾……
喜就这样一路西行,路过御史府时,昔日同僚都远远望着他窃窃私语,御史大夫茅焦也没露面,喜是被秦始皇钦定为“诽谤”的罪吏,官府的人公然来送,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
路过渭水,南眺正在动土修筑的阿房宫,喜朝那边遥遥行礼,因为他听说,是公子扶苏入谏,才保下了自己。但陛下动了怒,扶苏忙于接手阿房宫的监造事宜,这敏感时刻,也未敢来相送。
就这样孑然一身,走到杜亭时,一行人停下歇息。
“这便是武安君当年自刎的杜亭?”
喜打量着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亭,根本无法想象,威名赫赫,横扫天下的武安君,竟会憋屈的死于此地。他当年服兵役伐赵时,即便过了几代人,白起之名,仍能止赵儿夜啼。
白起当年得罪秦王,孤身上路时,也是满心悲凉么?也无人相送么?
狱吏忙着喝水吃饭,给喜解开了手上的梏,脚上的桎,却与牛马一起,拴在系马石上。喜手里端着碗粗糙的豆饭,看着据传是白起自杀,热血溅上后再也无法洗去的斑驳石柱,愣愣出神。
这时候,却有一乘马车抵达,带的随员很少,但细心的人仔细一瞧,便知道那马车的规格,是君侯一级的。
一名身着素服麻衣,三十上下的美丽女子下了车,在侍从、隶妾的陪同下,朝这边走来,到了五步之外,施施然朝喜行礼。
“尉氏之妇,来送喜君!”
……
“原来是昌南侯夫人!”
喜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连忙起身还礼,他听说黑夫娶了叶腾独女,但二人没什么私交,登门拜访也寥寥可数,故从未见过。
来到咸阳后,叶氏倒是差仆人来拜访,说是喜家里,请她捎带一点安陆物产来——喜一向清贫,家里送来的,无非是几件衣裳,一点北方不容易买到的稻米。
到这时,喜才听说叶子衿也在咸阳,但尚在孝期,数月来足不出户。
这当是她来咸阳两个月后,第一次走出家门,竟是为了送喜……
喜有些动容:“咸阳市肆之上,众人见我桎梏而行,皆避之不及,夫人就不怕来送我一介罪吏,连累了昌南侯?”
叶氏笑道:“喜君与良人的关系,谁不知道,既是同僚,还是乡党,他甚至视喜君为师长、楷模,要来连累,早连累了。再说,是良人一时失言,使喜君之名让陛下知晓,这才有了咸阳之行,归根结底,也是我家良人连累了喜君才对。”
喜摇头道:“是老朽自己惹的祸事,与昌南侯何干?”
叶子衿道:“良人常说,他生平最敬重者,不过三人而已,喜君便是其一,若他知道喜君离都远谪,而妾不相送,定会骂我是不懂事的蠢妇人……”
喜道:“但若陛下当真怪罪起来……”
叶子衿却浑然不在意,诙谐一笑:“那就怪我这蠢妇人自作主张,陛下总不至于和一个女子一般见识吧?”
叶氏人情做得很足,她并非空手而来,还送了喜两个仆人。
“一舍人,供喜君使唤,一女佣,供喜君沿途洗衣造饭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