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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与利仓带着才在长沙打赢两场大胜,士气正旺的军队沿江逆行,于昨日至孱陵,夺取了油江口。并派人与驻军津乡的黑夫取得联系,乘着今晨大雾,渡江突袭了江陵城。
韩信在兴乐水一战中打出了威名,现在没人质疑他的命令了,甫一上岸,他就下令道:
“弃长戈长矛,多用刀剑等短兵,先夺取粮仓!”
夺城之役,战场多是街巷里闾,十分复杂,一般的方阵没了用处,反而是短兵近身缠斗更占优势。而江陵乃是万户大城,战略目标众多,没有取舍的话,肯定会陷入混乱,孰先孰后必须安排得当。
在韩信看来,军无粮食则亡,南征军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
江南本就开发甚少,南征军在岭南鏖战时,就得仰仗江陵仓禀运巴蜀、江汉之粮过去补充。如今源头一断,颇有些吃紧,尤其是黑夫救回来的几万安陆百姓,再不运粮过去,都要开始喝粥了。
江陵仓屯粮百万石,够十万人吃一年,必须完完整整地夺取,不能再让人烧了!
所以韩信在码头站稳脚跟后,便带着主力向仓禀进发,其余人分取武库、郡府等处。
城内数万百姓本就听闻,武忠侯与武信侯在城外交兵,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叵测,遭到袭击后,更加混乱。
南征军和闻讯赶来的郡兵在里闾爆发战斗,城西不断响起兵器交击声,街上的人一看几股黑烟在码头冒起,都大惊失色,知道城内要变成战场了,纷纷往家中跑去,期间不乏有人误入交火处,成了枉死鬼。
一时间,全城犬吠大起,鸡叫马嘶,婴儿啼哭,妇人惊叫,男子呼喝,一城皆乱……
眼看生灵将遭涂炭,在不断向仓禀推进的同时,韩信还不忘让本地兵卒用方言大声喊道:
“江陵的父兄昆弟勿慌,是去南边戍守的江陵子弟们回来了!”
“南征军至,乡亲们勿要害怕!”
“武忠侯有令,如有妄杀一人,妄取民间一物者,定按军法处置,百姓们且在家中待好,紧闭屋舍!”
如此一来,倒是让江陵人安心了不少,武忠侯曾在江陵做过官,还是昔日郡守叶腾之婿,带着不少子弟南征,百姓们不相信这个极重同郡情谊的君侯,会对江陵不利。
于是除了大多数人闭门待动乱结束外,城中也有不少里闾爆发出喊叫、大呼,一些手持兵刃的江陵人冲杀出来,协助南征军将江陵仓外,负隅顽抗的昌武侯亲兵击溃。
等韩信顺利拿下守备森严的江陵仓后,一个长髯黄脸的汉子被引到韩信面前。
此人眼中有些惊异这位“韩都尉”的年轻,但还是恭敬作揖道:
“韩都尉,我叫满,是江陵县兵曹掾,亦是武忠侯旧日同僚好友,前段时日,被昌武侯公子成找借口削了官职,还要将我监禁。我见情形不对,匿于朋友家中,今日闻南征军还师,便与族人乡党举事,共迎义军!”
韩信颔首,却没下马相迎,更未还礼,只随口道:“多谢义士,本都尉还要去驰援君侯,还望义士招募城中有志之士,与利司马共击郡府。”
此时,粮仓、武库、四门、水门,城内比较重要的地点都已被南征军攻占,仅剩下昌武侯公子成、南郡守带着千余人,退守郡府!
等韩信扬长而去后,满却有些不高兴:“这黄口孺子,年纪还没有我儿子大,竟如此张狂。我明明是兵曹掾,他却一口一个义士,无礼至此。”
满心眼小,越想越气:“吾与武忠侯相识,在鲖阳生死与共的时候,他还在玩泥巴呢!”
……
韩信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已得罪人了。
他也未在意,将城内残敌交给利仓和满收拾,自带着五千人抵达江陵东门,登上城楼,手搭凉棚,眯眼远眺。
他看到了什么?
江陵者,因其近江,旁无高山,所有皆陵阜,因而得名,此处方圆数十里内,地势平坦。自江陵往东,江边除了阡陌相连的良田外,时值夏初,更有芳草遍地,秋兰、茝、蕙和江离等鲜花盛开,青青的荃草、射干、揭车等香草丛生……
但现在,这一片繁花盛景,却已被摧毁殆尽。
时近正午,天高无云,日光渐烈,两部接阵于田野之上:东边鼓声大作,西方也号声连绵不落下风,受到双方武忠、武信两位主将的催促,都尉率长们麾军而进,两下交锋。
一时间,喊杀沸天,仿若远古传说中,共工与祝融的大战,能使天柱折,地维绝!
在两军无情的推进下,田野里的青苗被无数双脚践踏倒伏,重新变为一片平实的硬地。
满地鲜花遭车轮碾过,零落成泥,郁郁葱葱的野草,也在士卒奋勇交锋下,沾染上了滴滴鲜血,如同重新怒放的鲜花。
恢弘壮丽的大决战,亦是英雄豪杰的疆场!
喊杀声传入耳中,韩信顿时血脉贲张:
“荆州归属,南方向背,将由这一役决定。”
“如此大战,韩信,岂能错过?”
第0764章 三军可夺气
韩信在江陵居高远望,看到交战在一起的,是两军前阵。
南征军前阵很厚实:三千短兵亲卫作为中阵,坚不可摧,武昌营一万老卒分列左右,虽然他们已许久未经战场,但正好望着江陵的浓烟,嘴里喊着“南征军十万大军已至”的口号,自己也信了几分,顿时士气大涨。
一万安陆青壮组成的新兵,则留在了黑夫帅旗处,作为预备队。
反观西面的冯毋择军,只派出了万人应战,虽然人少些,但皆是关中精卒,阵型比东边规整多了。
因为江陵突发事变,冯毋择不得不让杨熊,带着四千人去阻挡从江陵方向来的叛军,以免遭其背击。
虽然出现了意外,但冯毋择心中仍坚信两件事:
“叛军援兵绝无十万之多。”
“即便分出数千,然我军阵整而敌散乱,前阵鏖战仍不落下风。”
只要杨熊稍阻叛军一个时辰,冯毋择就有信心,能在正面战场击溃甚至歼灭黑夫手下的乌合之众,胜利依然是属于王师的!
越是大决战,老当益壮的冯将军越是心细如发,在杨熊奉命离开时还嘱咐他道:“旗帜稍偃,在我后军遮掩下离去,勿要使前阵将士发觉惊疑!”
“诺!”
果不其然,就在杨熊带人离开,往江陵方向而去后,游弋在战场北缘的南征军骑从站得高看得远,发现了这一点,立刻派人突至两军对峙之处,开始大声叫嚷起来:
“冯毋择逃了!”
听到此言的秦阵稍微有些慌乱,但纵有回头者,从他们的视线,却看不见离去的杨熊,只看到冯毋择的“武信侯”大旗,牢牢树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将军尚在……”
士卒们用关中话嘟囔着,彼此传开,最后变成了他们进攻的口号!
“冯将军尚在!”
……
“不愧是能识破我声东击西之计的武信侯。”
分兵偃旗而走,以免让前方苦战的将士狐疑,这转瞬即逝的细节,也赢得了黑夫一声赞。
他暗道:“昔日在北地为郡尉时,我曾言,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眼下双方在平原地带野战,地形上,双方持平,顶多是由于战场中沟渠较多,对方带的车骑无用武之地。
兵甲优劣上,因为黑夫在武昌、安陆两战缴获颇多的缘故,手下人已统统穿上了制式的甲胄,手持五兵,也差不多,只是箭矢不如背靠郢城武库的冯军多。
但在“卒服习”上,差距可不止一点半点。
冯毋择军中是关中中尉、卫尉军组成,他们担任过秦始皇帝的护卫军,选军功地主的良家子充当,堪称天下精锐。
反观黑夫阵中者,除了数千南郡良家子充当的短兵亲卫经过两年磨练,毫不逊色外。带来的一万武昌营老卒,这两年里基本上只种地砍树,成分也良莠不齐,多是楚籍贫民、恶少年、商贾赘婿。
那一万安陆新兵,忠心归忠心,但只在安陆打过一场顺风仗,没见识过大场面,一部分人如垣雍等跃跃欲试,但大多数人,都瞪大了眼,口中无唾,紧张不已。
而黑夫真正的王牌,与越人血战两载的南征军主力,还在江陵城,在韩信麾下,不知要多久才能驰援呢。
“兵法云,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可现如今,我奇袭江陵的计谋是老冯看破,就只能硬碰硬了。”
所以黑夫寄希望于抹平双方差距的,就是士气……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
对于敌方三军,可以挫伤其锐气,可使丧失其士气;对于敌方的将帅,可以动摇他的决心,可使其丧失斗志。
然而即便将面临腹背受敌,冯将军的决心,看似不可动摇,冷静布阵,没有受丝毫影响。
而面对江陵的浓烟,面对敌人援军将至的危局,其麾下军队虽有些惊疑,但还是稳住了阵脚。
“毕竟,与吾等对战的是百战之师的秦军,不是楚人,更不是越人啊……”黑夫嗟叹。
一脉相承,在战场中央,双方的战法如同复刻,前方夷矛盾阵相抵,后方强弩激射,你来我往,不遑多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一个人可能会害怕,但当你身处密集的方阵之中,在袍泽身边时,却也被激励,被裹挟着向前了……
“这是一场硬仗。”
黑夫知道,自己碰上硬骨头了,今日伤亡,决计不小。
眼看南征军人数稍多,但与冯军前阵交战时,仍陷入胶着,双方列阵,短兵相争,见招拆招,却久久无法破局。
随着双方越来越多伤亡出现,黑夫知道,不能再这样相持下去,否则,先败退的,恐将是己方!
历史上,以乱敌治,还能胜之的,可有?
有!槜李之战,勾践对阖闾!毫无秩序的越人对上由孙武一手训练出来的吴军方阵,却取得了大胜!
勾践能胜,靠的是三百名阵前自刎的死士,让吴人都看呆了。
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夺气!
“既然言语不能夺其气,那就用悍不畏死的冲击,使其神摇目夺!”
黑夫让人摇动一面绘有斧纹的新军旗。
“传令,使牡率陷队之士劈阵!”
……
“陷队营,站起来!”
得到传令兵送来的军令后,前阵后方数百步处,跟了黑夫十多年的擎旗官“牡”,撑着一柄大斧,直起身来。
他也是安陆人,早在黑夫还是一更卒什长时就是同袍,之后除了北地、胶东外,牡都一直追随,他为人憨厚老实,却长得身材雄壮,高有九尺,手边是一柄砍柴用的大斧。
而他身边,尚有五百持同样兵器的兵卒,也个个人高马大,站在普遍高不过七尺的南征军中,如鹤立鸡群。
按照吴起的教战之法:身矮的拿矛戟,身高的用弓弩。所以在沙羡时,黑夫对武昌营的两万兵卒进行了改编,除了安排军法官入驻每个百外,还选了两千身材高大,臂膀有力者为材官弩兵,专门持弩训练。
但这群高个子里,偏偏有数百人,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料,也不知是手抖还是眼睛有毛病,压根就瞄不准,闹出了不少“学弩一月中鼓吏”的笑话。
黑夫也不勉强,让他们归到牡麾下,重新编为一支新兵:
“陷队之士!”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敢死队。
这本是由商鞅所建,秦军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