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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孙通笑道:“君侯,可否让人将小人带来的器物,搬进来?君侯一看便知小人的用处!”
黑夫却一点不跟他客气,一摆手:“你又不是残废,有手有脚,在此更无官职,自己去,自己搬!”
一般自傲自衿的儒生,见黑夫如此无礼,早就站起身来,一挥一袖,冷哼一声傲然离去了。
但叔孙通却丝毫不以为忤,还真嬉皮笑脸地出去,将他当做宝贝般的器物,抱了进来。
黑夫直起身看去,待麻布解开,里面却露出一个陶器,三足,宽腹,好似是鼎,又不太像……
黑夫问他:“这是何物?”
“此乃瑚琏也。”叔孙通道:
“昔时,子贡问孔子曰:赐也何如。孔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
他解释道:“敢告于君侯,礼器中有一种叫做瑚琏的,陈放在宗庙之上,用玉制成,用玉妆饰,是最为贵重华美的。孔子的意思是,子贡的才干,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文采极佳,足以为国家增光,就象器具中的瑚琏。”
黑夫冷笑:“就你,也能自比子贡?为何君在咸阳十余载,除了议帝号时,却未曾有一件事迹入我耳?”
叔孙通笑道:“君侯此言甚是,子贡,那是玉制的瑚琏,而我,则是陶制的瑚琏,虽同为瑚琏,然材质相差甚远也。”
黑夫顿时乐了:“绕来绕去,你倒是说说,这陶瑚琏,到底有何用呢?”
叔孙通指着那土器物道:“这陶瑚琏,不一定要装粮食,不一定要呈于宗庙之上,它什么都能当,鼎能做的事、簋能做的事,他都能代劳。君侯,小人这一路来,就靠它煮米烹粥呢!”
“所以从今以后,君侯想拿它装酒,就装酒,想盛水,就盛水,就算要将它当做溺壶,此器也能甘之若饴!”
噗的一声,却是屋内的亲卫笑了,看向这儒生的眼神,满是鄙夷。
黑夫瞪了亲卫一眼:“我可没有将儒生高冠取下来做溺盆的恶习。”
“君侯礼贤下士,自是如此。”
叔孙通对旁人目光浑不在意,再拜道:“君侯方蒙矢石争天下,叔孙通宁能斗乎?故做不了斩将搴旗之士,但文书主薄,管粮小厮,叔孙通皆能效命!”
黑夫算是服了这人,摇头道:“叔孙通啊叔孙通,你可真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儒生了。”
“君侯啊。”
叔孙通抬起头,笑容下,似掩藏着些许无奈:“诗言,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秦灭六国,又收诗书禁之,眼下天下变乱再起,这十多年来,天崩地坼,变化太大了。那些要脸的人,那些不能与时俱进的人,不是死绝了,也快死了。但叔孙通,就算再不要脸,也得活下去,以继孔子之学!”
黑夫微微颔首,心中涌过很多念头,他现在算是明白,叔孙通与普通鲁儒的不同之处了。
他继承了儒家一个最最最重要的核心特点,那就是变通!
墨子曾为了黑儒家,编排过这样一个故事:
孔某被困在陈蔡之间,用藜叶做的羹中不见米粒。第十天,子路蒸了一只小猪,孔某不问肉的来源就吃了;又剥下别人的衣服去沽酒,孔某也不问酒的来源就喝。后来鲁哀公迎接孔子,席摆得不正他不坐,肉割得不正他不吃。
这下,子路看不下去了,进来请示说:“夫子为何与陈蔡时的表现相反呢?”
孔子却说:“由!我告诉你,当时我和你急于求生,现在和你急于求义啊!”
墨子在文章末尾,对此大肆批评:“在饥饿困逼时就不惜妄取以求生,饱食有余时就用虚伪的行为来粉饰自己。污邪诈伪之行,还有比这大的吗?这就是儒啊!”
诸子百家黑起其他学派来,都是段子手,这故事,可能是墨翟编排的。
不过,作为敌人,墨子却也一语道出了儒生的最大特点,他们能在百家争鸣里胜出,最终坐大做强的根本原因:
不是仁义。
不是忠孝。
更不是诗书礼乐。
是变通!
有时候是有底线的变,有时候,则是无底线的变。
再往后,整个学派,不就是叔孙通所言的“陶瑚琏”么?和古代真正的瑚琏相比,形制一样,但材质,却大为不同。
能摆上大雅之堂充当礼器,也能放置在平民百姓家里,煮粥,可烹肉,极其亲民。
对统治者而言,这器物真是好用,想装酒就装酒,想装水就装水,甚至在沦落的时候,为了求得生存,蛮夷之君的屎尿也能盛放。
管你里面装的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只要这层皮不换,他就还能自称“儒者”。
可实际上,自诩为儒的徒子徒孙们,跟孔孟荀等真正的大能,关系早就不大了。
就算再过两千年,礼乐诗书都作了古,还能装潢粉饰一番,套上一层“新儒家”的皮,强行跟科学理论挂钩,继续大搞国学呢!
“挺好的。”
“是个好东西……”
黑夫点点头,他也是个务实的人,并未因此鄙夷叔孙通,更才不会因为心里的思绪,而影响自己对现实的判断。
叔孙通,还真有他的用处。
黑夫负手道:“既如此,叔孙通,那你,便暂且留下来罢。”
叔孙通大喜过望,再拜道:“多谢君侯!”
黑夫让他起来:“我且问你,按照儒家的礼仪,你这瑚琏之器,能用在葬礼上么?”
叔孙通不假思索:“君侯说能,那就能!”
这是标准答案,黑夫哈哈大笑:“大善,我正好要为三人举办葬礼,这一切礼仪,就由你来主持了!”
“儒者最擅长的,便是殡葬之仪了,交给小人,保管万无一失。”
叔孙通复问道:“敢问君侯,是何人下葬?当以何礼葬之?”
黑夫道:“公子之礼,君侯之礼,上卿之礼。”
叔孙通一愣:“那三人是……”
黑夫道:“他们是秦始皇次子公子高。”
“是武信侯冯毋择。”
“还有一个……”
黑夫笑道:“我的旧日同僚,在江州县,不降而死,却被咸阳奸臣逆子,冤枉污蔑的冯劫兄弟!”
老黑痛心疾首:“满门诛灭,真是天下奇冤啊!我要为他,为冯氏,平冤昭雪!”
第0845章 遗臭万年
秦始皇三十八年二月初十,江汉大地上正值春耕,武忠侯下令将军中驮马借与百姓耕作,不管军屯民田,生产都不能落下。
而巍峨的万山顶上,一场葬礼,正在举行。
不过奉命随黑夫参加葬礼的几名军吏臣僚,脸上却并无丝毫悲伤之色,说笑的说笑,私语的私语,打哈欠的打哈欠,黑夫也不管他们,只让叔孙通遵照礼仪,按部就班地来。
因为今日下葬的不是黑夫麾下的将尉士卒,反而是他们的敌人——三个月前,在江州县自杀的冯劫!
前日,黑夫让人将藏在冰窖里的冯劫头颅取出来,正式向三军将士宣布冯劫的死讯,并要为冯劫,以及去年在江陵战死的冯毋择,举办一场像模像样的葬礼。
不仅要设牲醴祭祀,还给冯劫刻沉香木为躯,将冯毋择遗骸装进最好的棺椁中,以君侯、上卿之礼,葬于襄阳城南的万山上,挑了个风水宝地,面朝西北咸阳方向。
下葬当日,更令大小官员送殡,黑夫自拜祭……
却见老黑面容愁苦,踱步上前,捧起一撮土,轻轻撒在冯毋择、冯劫叔侄坟头,又单膝跪地,长拜道:
“武信侯冯毋择,本军中长辈,驷车庶长冯劫,更乃黑夫之同僚也,我二人曾共逐匈奴于塞北,驰驷马于大漠,虽无私交,却曾一同为始皇帝之业抛头颅,洒热血。”
“彼辈纵与我为敌,失于公义,然独论人品私德,黑夫亦敬重之。”
“冯氏为奸臣逆子所误,助纣为虐,阻挡义兵,犯了弥天大错。但于伪帝而言,却不失为忠,未曾有负于胡亥!然竟遭族诛,宗族残灭,名望受侮,天下人莫不为之惋惜,黑夫亦然!”
他说到动情处,义愤填膺,浑然忘了最初是谁抹黑冯劫,说其“迷途知返,毅然投诚”的,还让陆贾以冯劫的口吻写了篇檄文回去骂胡亥呢。
现在,这些统统成了朝中逆子奸臣为谋害忠臣,而编排的证据,案子是咸阳审的,人是胡亥杀的,跟他黑夫有什么关系?
胡亥不是给冯氏定案为“谋逆”么?一大罪状便是冯劫的“投降”。
好啊,那真正的“谋逆”头子,就亲自下场,来证明那是个误会,冯劫分明是力战而亡,冯氏全族,可对胡亥百分百愚忠啊!
考虑到过犹不及,所以黑夫只祭了冯毋择、冯劫,此事传开,旁人自然能将他们,与冯去疾的下场做对比,从而得出结论——这样的愚忠之臣,胡亥都诛杀族灭,何况别人?
反倒是武忠侯,深明大义,敬重对手,就算曾与之为敌,事后也不会清算,你们不考虑考虑?
黑夫脸不红心不跳,掏出袖中纸张,一板一眼地念着叔孙通给写的悼词。
“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贤,而身不免乎戮!”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苌弘死于蜀,蜀人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伍员流于江,因随流扬波,依潮来往,激荡崩岸,数载显灵,头巨若车轮,目若耀电,须发四张,射于十里,引越人入吴。”
“胡亥之无道过于桀、纣、夫差,不道伪君,何可为计哉?黑夫今日厚葬武信侯及冯劫,欲保其碧血丹心,使世人知之。亦望二君泉下有灵,北伐军叩武关,入咸阳之日,当以灵魄为吾军助威。黑夫必斩胡亥、赵高之首以祭冯氏!”
“郡县部曲偏裨将校诸吏,见冯氏事,若能幡然醒悟,降于义师者,勿有所问!”
叔孙通看了看天上,心道若死人真能显灵,冯氏叔侄二人,怕是最想将黑夫活活劈死在坟前哟!
只可惜今日万里晴空,天上没打雷没下雪。
这世道,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所以黑夫以为,想要在这乱世里与恶人相斗,赢得胜利,自己就得先成为代恶人!
日上三竿,表演结束,黑夫拍拍土起身,十分满意。
叔孙通搞葬礼的确是一把好手,不论什么级别,都手到擒来,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红的描成绿的。
于是黑夫让他继续做“博士”,专司军中宣传事宜,无非是为黑夫起兵寻找正义性,谴责胡亥及六国反贼的倒行逆施……
然后便要奉黑之命,大肆宣传,传到南阳、汉中、关中去,让世人看清楚咸阳那昏君佞臣的嘴脸,也能明白武忠侯奉遗诏靖难的正义性!
考虑到这件事戏剧性尚嫌不足,无法在民间形成洗脑传播,黑夫还让人编了一个故事:
“冯劫既殁,坐下赤马被赵佗所获,献与黑夫,黑夫令人好生饲养,然其马竟数日不食草料而死!”
于是武忠侯感慨:“马尚如此,何况冯乎?”
遂决定厚葬冯氏!
叔孙通击节而赞:“君侯,如此一来,前因后果便天衣无缝,更容易被口口相传了。”
黑夫回头看了看冯氏叔侄的墓,说道:“还不够,冯氏葬礼已毕,公子高和扶苏次子的也不能落下,要做足姿态,告诉关中的公族势力,黑夫绝非谋逆篡位,而是要保护始皇帝血脉的大忠臣,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