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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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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立刻就辨认出来了,面色愈发凝重:“是商贾贸易用的荆券!”
  ……
  PS:本章验尸报告,参考《封诊式》中的《贼死》《穴盗》等篇。
  本案是根据张家山汉简《不知何人刺女子婢最里中案》,以及岳麓秦简《魏盗杀安、宜等案》,两个真实案例改编。
  嗯这也是黑亭长的最后一个案子。


第0095章 荆券
  发生在七月初八的柳树里杀人案,最初由涢水乡啬夫、游徼共同审理,县里派出的令吏加以协助。侦破的重点放在死者“苇花”的丈夫,一名猎户身上,游徼叔武认为,定是猎户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一怒之下将二人杀死。
  于是官府急令当地亭长、里正缉捕那猎户,一天后,在猎户捕猎的山林发现了他的踪迹……
  猎户名“貂”,三十多岁年纪,当乡亭亭长带人找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布置兽夹,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便突然被按倒在地后,只能下意识地大呼冤枉!
  “现在才喊冤枉,晚了!”
  貂立刻就被带到了乡啬夫治所,在他妻子的尸体面前,如遭雷击,再听说妻子是与他人通奸时被杀的,更是一时无法接受,脚下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游徼叔武认定猎户就是凶手,便再三逼问,但猎户都矢口否认,坚持说自己没有杀人!
  “吾妻纵然对不起我,但我也不至于杀了她!”
  叔武怒极,都已经打算对他用刑了,好歹被令史怒给拦了下来。
  “游徼,律令有言,毋笞掠而得口供为上,笞掠则为下乘手段,还是让我先问问吧。”
  在怒看来,貂作为第一嫌疑人,的确有作案的动机。但前提是他事先知道妻子与人通奸一事,看此人的反应,似乎此前从未知晓,唉也真是个木讷的老实人。
  而且貂被抓获时,依然在他狩猎的地点布设捕兽陷阱,除非他先杀了人,再气定神闲地返回狩猎点,装作若无其事,但这可能么?一般来说,杀人后,都应该立刻亡命才对。
  怒传唤了几名砍柴人,他们过去几天都和貂住在一起,可以作证,案发的时候,貂仍在山中,不可能突然飞跃十多里山路,回家中杀人。
  如此一来,貂的杀人嫌疑便基本被排除了,游徼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人。
  等貂背着他这些天打来的猎物,回到柳树里,看着依然被绳索、白灰环绕的屋舍,还有那一摊摊早已干涸的血迹,只感觉自己晕头目眩,不知如何是好……
  ……
  而对案件的侦查,在排除情杀的可能后,也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方向。
  只可惜凶犯留在现场的证据并不多,除了那把十分常见的短刀外,就只有在门外草丛里找到的那枚荆券了……
  秦国男子佩戴刀剑十分普遍,所以光靠一把刀,去甄别凶犯,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叔武便倾向于从荆券入手查起。
  荆券,就是商人贸易用的契券,因上面的刻齿仿佛荆条上的刺一般,故有此名。秦律规定,凡是超过一百钱以上的买卖,是要给契券的,正所谓“别契券者,所以为信也”。达成交易后,卖家要在木板上写下交易物品、价钱,然后锯成两半,买卖双方各持一半。
  而且根据贸易物不同,做券的材质也不同,有竹木、有桑木,至于何种材质对应何种货物,只有专门管理市场的官吏和那些商贾才分得清。
  叔武立刻让人去乡市寻找市掾吏,询问这枚荆券的用途,是哪个行业用的,值钱几何?
  很快就有了结果,市掾吏回复说,这是缯帛贸易中用到的荆券,竹券上有十一个券齿。按照贩缯帛这行当的规矩,每匹缯帛值一百八十,所以每齿折合一百八十钱,那么这枚竹券的价值相当于一千九百八十钱……
  “凶犯一定是个商贾!”叔武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目光炯炯地笃定道。
  怒却有些迟疑:“他为何会将这枚荆契遗落在门外沟边草丛里?”
  荆契是很重要的信物,商家所卖物品、钱财和券的数量对不上,也要受到集市官吏处罚,所以商贾们都格外小心地保护着,更别说随地乱扔了。
  “或许是那凶犯出门时走得急,将怀中的荆契甩了出去。”
  虽然这种情况太过巧合,但固执的叔武已经为案件定下了新基调,不容他人质疑。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就派出了乡亭的所有手下,大肆搜查乡市,并寻找那些市籍者,尤其是贩卖缯帛的人,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只可惜,折腾了三四天之后,却一无所获,那些贩卖缯帛的商贾,几乎都有不在场的证明,而市掾吏找遍了过去一年的贸易记录,都未找到这枚荆券的右半边……
  不仅如此,本来熙熙攘攘的乡市,也因为查案,变得冷冷清清。
  案件已经发生好几天,负责查案的乡游徼却徒劳无功,不但民间因为这场凶杀案人心惶惶,甚至扰乱了乡市的正常贸易,这便引起了县令、县尉的不满。
  ……
  “竖子无能,拖累于我!”
  县右尉杜弦是最为震怒的,据上面的消息,他在年底可能会调离安陆,而究竟是升官还是迁官,就得看今年的考绩了。
  这一年,安陆连续破获盗墓案、掠卖人案等,在南郡十八县里显得格外亮眼。但倘使这明目张胆的杀人案不能尽快破获,传到郡上,杜弦今年的考绩恐怕就得大打折扣了。
  于是右尉发了狠,下文书到乡里,说既然游徼无能,无法断案,那就速速将案子递交到县上,由县里组织一些干练的令吏,一同侦破……
  游徼叔武这下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本以为是简单的案子,结果却成了疑难之案,让他走到了死胡同里。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凭自己的本事,是无法侦破案件的,只好去县城请罪,在县尉面前磕头如捣蒜,请求宽恕。
  “本尉就不该相信你这庸碌之徒!”
  县右尉杜弦将笔筒砸到了叔武的面前,气呼呼地说道:“也罢,既然你自己也说无力断案,那我便换人来破案!”
  说完,杜弦就大声对外面说道:“让湖阳亭长进来!”
  “县尉召见湖阳亭长!”尉史立刻传声。
  “湖阳亭长……黑夫?”
  叔武大吃一惊,回过头,却见黑夫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对着县右尉作揖:“下吏拜见县尉。”
  杜弦捋着胡须道:“黑夫,令史怒向我极力推荐你,说你不但是第一个赶到案发地的官吏,还深蕴令史之术,心思缜密,极善推理,建议让你一同参与断案,你以为如何?”
  “上有命而下为之,黑夫不敢有什么想法,既然令史信赖、县尉有任,我自当尽力而为。”
  “光尽力而为还不行。”
  杜弦板着脸道:“凶犯一日不擒拿,便人心惶惶,时间紧迫,我只能给汝等半月时间,若成功捕获凶犯,我定当请求县令、郡府嘉奖。倘或不能,汝等断案之人,统统都要受责罚!”
  一边说还一边指着叔武,拿他当反面教材告诫黑夫道:“会像他一样受参劾,得到一个渎职、不胜任的评价,等到十月份上计结束,这游徼一职,恐怕就保不住了!”
  叔武听得冷汗直冒,黑夫却笑了笑道:“请县尉放心,我这些天也没有闲着,每到入夜,都在自己推断此案,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章程……”
  杜弦顿时大喜:“哦,说来听听!”
  黑夫欲言又止,看了看叔武,意思很明显,既然此人已经和断案没什么关系了,还是不要让他听吧。
  杜弦便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叔武,你退下。”
  叔武纵然心里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讷讷告退,走的时候神情落魄。
  等他走出厅堂后,黑夫才上前一步,拱手道:“依我看,这个案子,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不该从荆券处入手,那枚荆券,很可能是凶犯故意留下迷惑吾等的!”


第0096章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
  是日中午,黑夫已经坐在县狱官署内,与两位令史乐、怒,以及县尉派来的尉史“安圃”一起,组成了四人破案小组,讨论这起柳树里杀人案来。
  至于这个破案小组的领导,自然是狱掾喜。
  在秦国县一级,案件往往是县尉、县狱两个官署协同处理。县尉提供武力支援,县狱提供专业的破案人员,不过究竟由谁说了算,还得看现场官职。这才有了前几天,因为县尉体系的乡游徼官更大,带着破案小组走错了方向的事出现。
  所以今日一开场,喜就直言,自己并不以官职爵位来决定话语权,众人可以畅所欲言。
  “诸君,我以为,荆券就是一个幌子,是凶犯想骗吾等上当。”
  黑夫作为在场官职最小,爵位最低的人,却很有说话的胆气。
  一来是县右尉为他撑腰,破格将他临时调到县里,参加破案工作,要知道亭长都是在下面打下手的,很少被如此厚遇。
  二来,黑夫上任以来连破大案,业绩有目共睹,至于刑侦破案方面,连怒都夸奖黑夫“颇知令史之术”。
  听了黑夫这话,对面的令史乐立刻笑了起来:“黑夫亭长,那荆券,不就是你发现的么?”
  黑夫也不吝承认:“是我发现的不假,但事后想想,我才觉得这荆券落在杀人现场,有诸多疑点。”
  “亭长所言,我深以为然。”
  一直沉默许久的怒接话了,他这几天可没少受乡游徼叔武的气。那厮为了业绩,心态失衡,一心想要尽快破案,竟不管猎户无辜,要下令严刑逼问。之后又不管不顾,一头跳进了贼人布下的陷阱里,怒苦劝无用,好几天都徒劳无功。
  接着,黑夫便将这荆券的疑点一一说了出来:“其一,案发时间应当是日出之后,当时全里的男子都去了田里劳作,女眷也纷纷前去送饭,整个里像是空的。那对死者正是乘此机会通奸,凶犯也正是依仗着这段时间,入室杀人,当时死者或有大呼救命,但却没被人听到。”
  “那凶犯便堂而皇之地杀害了死者,他没有再走窗户,而是开门离开。既然如此有条不紊,凶犯怎可能慌张到将代表身份的荆券丢下?这便是疑点一。”
  “其二,商贾虽贱,却往往身家不菲,何至于去做杀人盗贼?只为了谋财?据猎户和里监门的家人所述,现场确实少了一些钱,但未超过六百钱,为了这六百钱而杀人,竟弃千八百钱的荆券,两者之间矛盾了,这是疑点之二。”
  喜道:“如此说来,你认为,这枚荆券是伪造的?是贼盗故意丢在现场?”
  黑夫道:“然也,那贼人极其狡猾,知道令史办案详细严明,他是想故意引诱吾等上当,让官府枉费心力去追查那些贩缯帛的商人。”
  怒颔首道:“黑夫亭长此言有理,吾等奉命在乡市、县市追查多日,没有找到这枚荆券的右券,市掾吏处也没有记录。这枚荆券根本就没有右券,而是伪造,吾等都白忙了,通过荆券来查找凶犯已不可能,只有再想想别的法子。”
  这起案子目前进入了一个瓶颈,但黑夫却没有绝望,按照刑侦课学的过的物质交换原理:进入过犯罪现场,就一定会和现场发生物质交换,也就是会留下属于犯罪证据,故完美犯罪不存在。
  虽然凶犯十分狡猾,竟然还知道留下荆券误导官府,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但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贼盗,在黑夫眼里,他留下的破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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