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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扶苏要喊“叔父”的燕太子丹,不也干过一样的事么。
扶苏又回头看向刘季:“看来,这次并不是黑夫。”
“或是那刺客得了黑夫嘱咐,故意说是受臧荼所派!”
刘季自己都没发觉,他这几年被黑夫折腾的,都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
“而且就算这次不是,还有下次!”
“大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黑夫!他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刘季!”
刘季想起那件事来就心惊胆战,他在咸阳服役观秦始皇车驾时,生出了“大丈夫当如是”的想法,而当一年多后,刘季到胶东向黑夫请罪时,黑夫却一语道出了他当时所想!
那黑脸的,真是太可怕了,他果真有读心术么……
不过事后刘季仔细一想,却恍然大悟。
“莫非黑夫心中,亦生出了相同的想法?他也想坐一坐,始皇帝的位置!”
一念及此,刘季动容地下拜:“难道大王要等到黑夫的篡位之心,世人皆知时,才肯相信么?”
“快起来,我并非不信你。”
扶苏扶起刘季,叹道:“只是黑夫在西南,我在东北,相隔数千里,风马牛不相及,音讯相差数月甚至半年,他是否持篡位之心,我信与不信,于吾等今日局面,并无丝毫补益。”
他勉励刘季道:“刘季,孤知道你一向忠厚,你的担忧我已知之,且下去养伤罢。”
刘季再拜:“刘季只是小伤,尚能战,请为大王先锋,去讨那臧荼,为大王出气!”
扶苏却摇头:“既然前方有燕人为阻,筑关扼住滨海之廊,一场大战是少不了的。然兵马未动,粮秣先行,辽东辽西苦寒贫瘠,又为东胡所侵,耽误了春耕。各地乏粮,更别说维持我军所需,西征之事,恐要等六七月麦熟之后了……”
……
刘季出了县寺,乡党卢绾已在外等候,卢绾与刘邦同里,两人同日生,算是发小,就算年长后也一直相爱,关系好到常睡在一起。
前几年吕雉去胶东时,哪怕是刘季的两个兄弟,也无人相送,还是卢绾一路陪同。
只不过海东那地方去时容易回时难,卢绾那几年又水土不服,染了疾病,难以远行,遂滞留至今。
眼下刘季终于时转运来,卢绾遂成了刘季唯一的左膀右臂。
见刘季出来,卢绾立刻上前嘘寒问暖,又有些吃味地说道:“兄长对大王,真是忠心耿耿啊,今日舍命击退刺客,我都看呆了,只觉得这不像大兄做派……”
刘季却不置可否,回头看了看县寺,方才在扶苏面前作出的忠恳老实人模样,荡然无存,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
“忠诚?”
“刘季,向来只忠于自己!”
但对嘴上不把门的卢绾,老刘只是打哈哈道:“不错,我刘季之志,便是成为召王最信任的手下,爬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如此甚好!”
卢绾倒是开始做白日梦了:“以后召王回到咸阳,做了皇帝,那以兄长的功劳,就是三公?九卿?那也是公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季脸色一黑:又是黑夫名言,这句话咋就流传得这么广呢?
因为被坑太多次,刘季都对与黑夫沾边的言或事产生生理反应了,只感觉后面一紧,遂唾了一口:“休得与我提此言!”
扶苏能回中原?对此,刘季一点都不相信。
就算击破燕赵重重阻碍,数千疲敝的兵卒,回去了又能怎样?真能虎争天下么?遇上黑夫,不过是以卵击石啊。
以刘季对黑夫的了解,黑夫一旦得知扶苏在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为扶苏发丧,然后宣布辽东扶苏乃是假冒,发兵击之,戮尸毁迹吧?
对此人,刘季不吝用最大恶意去揣度!
他刘季虽然也快满五十,算老年人了,但自觉还能活好多年,可不想跟着扶苏,落得如此下场!
“我要再加把劲,取得扶苏的信任,超过高成,成为军中仅次于王的人……”
刘季扶着腰间的剑,低头想着。
“而后,当再一次,扶苏遭到不测时,我便不必救他了……”
不论真是黑夫所害,还是死于同燕赵豪杰的战争里,甚至是莫名其妙地亡故。
扶苏若死,子嗣又不在身边,若刘季能混上军中次席,他又为人豪爽,作战骁勇,亲和戍卒,颇得人心,便理所当然,能继承扶苏的遗产——近万兵卒,以及辽东、辽西的土地、人心!
“两辽虽然贫瘠,但人口加起来也有三十余万,负山险,阻少海,东西两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且东胡已残,朝鲜羸弱,在刘季看来,大有可为,可以立国……”
没错,尽管在海东时无时无刻不想离开那鬼地方,但现在,刘季已经不太想回去了——天下大乱,纵归了中原,沛县也早已物是人非了罢?他又能做什么呢?
回家?对曾做过游侠儿的刘季来说,故乡虽好,但立业的地方在哪,家就在哪。
“大丈夫当如是……大丈夫当如是……”刘季心中,默默念着许多年前的这句宏愿,却又怅然若失。
“我无名无势,没底气回中原,和黑夫相争,更继不了秦始皇帝之业。”
他露出了笑,摸着重新留长的浓髯,心情豁然开朗:
“但我,可以在这东北之地,继扶苏之业啊!”
……
第0872章 学习使我快乐
秦始皇三十八年,整个五月份,刘季眼里的带恶人黑夫,都在筹备入关之战。
北伐军中的老人皆知,黑夫打仗是出了名的重视后勤,不管是征匈奴还是伐百越,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而在夺取南阳郡,兵临武关后,黑夫也没急着去进攻,而是让大军修缮道路,在丹阳地区设立仓禀囤积粮草,还让大后方的南郡进行最大限度的动员,动员一切可能的力量支援战争!
战争是由人来打的,不止是前线作战的士兵,这些人的粮食运输、所使用的箭矢,都需要靠人力来实现运输,所以十万之师举,其背后,至少要同等数量的民夫……
黑夫的计划里,在武关实施入关作战的部队大概十万,而民夫十五万左右。
其中五万是俘虏,五万来自南阳,五万来自南郡——之所以人口更少的南郡要承担相同役力,是因为南阳初定,北伐军的势力尚未伸入基层,只能通过投降的官吏或当地氏族进行征召,效率未免低下,五万已是强征的数额,再多,就要出事了。
南郡则不同,此地是黑夫的故乡,北伐军治理当地一年有余,对基层的控制力,几乎回到了天下未裂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黑夫此时看着从后方反馈的消息,却皱起了眉,自言自语道:
“看来,即便是革命老区群众,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很高的思想觉悟啊……”
这是一份厚厚的报告,字迹工整,文辞丝毫没有陆贾等儒生的华丽花哨、引经据典,却从里到外,透着一位老秦吏的严谨老练!
根据报告的总结,南郡百姓对出役意愿不高,主要是以下三个原因:
其一,出役耽误农忙,比如竟陵县有常年出役者,结果造成自己家里土地荒芜,春天挨饿。江陵附近,一个叫西门乡的乡邑,春天出了36匹马,遇到骤雨,死7匹,病6匹,伤8匹,损失太大。
而这些损失并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偿,因而当夏天,官吏再度动员支前时,不少地方,就出现了叫谁去谁不去的现象。
不仅农夫,城邑里的小商小贩更不愿意出役,因为一旦出了役,家庭生活即无法维持,当时有人就因为出役负了债,还有人因为出役吃光了积蓄,因此这些人认为出役是个要命事。
其二,黔首出役而官吏不出,也引发普遍不满。
没有哪个政权能保证自己一直清澈,才一年时间,腐败和堕落也在北伐军内部滋生。
为了维持各地秩序,大小官吏都是可以免役的,即便去也只抽调一小部分。
同时,由于这些基层小吏掌握着百姓出役的支配权,因此他们的亲戚朋友就有了可以逃避出工的机会。
云杜县令就禀报了基层普遍的现象:“与官吏有关系,在乡里的闾右富贵者,该着出役,便提着酒拿着钱找官吏想办法,官吏收了酒、钱,遂将其延后,另使他人代役。”
黔首对这种徇私的做法自然深恶痛绝,因此对出役更加抵制。
原因三:支前民工待遇差,毕竟不是信息时代,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因为前后沟通不及时,常会出现民夫抵达一地,亭舍驿站却没有及时供应粮食,导致吃不饱饭,甚至喝不到开水,夜间也只能睡草堆,蚊虫叮咬,苦不堪言。
除了食宿,穿衣也出现严重问题,这点黑夫很清楚,去岁襄阳之战,不少民夫北上时,天气不太冷,自带的冬衣不多,结果都冻病了,最后还是靠缴获北军衣物才解决。
食宿有问题,人就容易生病,去年襄阳之战,民夫里十有二三得了病,肠胃腹泻,寒热是冻的,尽管北伐军有医务兵制度,但医生和药物连士卒都不够用,摊到民夫身上更寥寥无几。不少人死在外面,尸体就地掩埋,死讯通过邮驿系统辗转运回来,亲人哭天抢地,当地人就更视服役为危途了。
更何况,在南郡家门口保卫家园,和千里迢迢北上去陌生地域,积极性是完全不同的。
而对黔首不愿服役的情况,不同县处置办法也不同。
比如春天时,黑夫发动南阳战役,南郡要出民夫往前线运粮,每县一千人。
枝江县尉为了完成郡里安排的数额,采取欺骗手段,先说到县中三五天的任务,骗得千人上路,又说到郡城,又说到汉水,每逢一地,逃亡一批,到前方者不及百分之三十。
这件案子轰动南郡,按照《徭律》,不至于失期当斩,但亦是要严惩的。只是涉及人数太多了,有七八百人,处理不当将引发一县民愤。
最后郡丞乐裁定,认为是枝江县尉以欺骗方式征役造成的后果,既然是官府失信在先,那些受骗逃亡的人不当处罚,反将枝江县尉下狱!
“我为君侯牵过马!”
“我去岭南流过血!”
“我在安陆立过功!”
据说,那个行伍出身的县尉被戴上桎梏时,大呼冤枉,掀开衣裳,露出了一身疤痕。
毕竟是一县之尉,还是黑夫旧部,南郡传书至前线,询问黑夫该如何处置。
“我记得此人,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匿身云梦,他是我亲卫短兵之一,安陆之战,则是百长,冲锋在前,身中数刃,江陵之战,已是五百主,也横矛于戎车之上,杀入敌阵,以一当十。”
黑夫很是无奈,若不是立下大功,受他信任,岂能做到堂堂县尉?
但黑夫更清楚,律法无情,这是底线,绝不容破坏!虽然扛着红旗反红旗,但黑夫,从未废除过秦律法令,更不会搞什么“约法三章”。
解除重压的方式是渐渐放松,而不是骤然撤销,没了律令做保障,社会将陷入更可怖的动荡。历史上这么做的汉朝,虽然刚开始得了夸奖,但最后面对失控的社会秩序,只能捂着被打肿的脸,又将秦律捡回来,随便改改或者改都不改,又继续沿用。
所以,黑夫将“武装斗争”“法律建设”,当成了北伐军的两大法宝,只是在那些不近人情的条款上,稍加损益罢了。
黑夫一直认为,秦律本身并无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