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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夫大手一握,露出了笑:
“我全都要!”
……
二人深谈了许久,直到张良离开时,黑夫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说完呢!
“且慢,你还没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让陈人消除敌意。”
张良也才反应过来,笑着反问道:
“摄政身上穿的是什么?”
黑夫低头一看。
这当然不是品如的衣服。
他穿的,是因多年在南方生活,习惯了的短制楚服,毕竟他们南郡,也是西楚啊……
黑夫了然:“我明白了。”
张良颔首:“让楚人知晓,摄政绝无为了报复,绝灭楚地、楚人之意。”
“让他们知道,摄政,自己本就是个荆楚之人啊!是陈人的同乡啊。”
“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世上只有一个赢家,那便是秦始皇帝。”
“其余的六国,统统都是输家,不只是六王社稷绝灭,百姓也输了,他们本来抱有期盼,却未能得到和平,得到更好的生活。”
“而如今不同。”
“眼下包括秦人自己,也输了。”
张良感慨道:
“没有什么,比天下无序,肝脑涂地更差了,比秦始皇帝在时还差!所以天下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奢求,他们只希望活下来,不用再打仗,能够安定度日。”
这期盼很简单,却迟迟不能做到。
“所以,当这场仗打完后,韩人也好,楚人也好,只是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一个,能让全天下和平,九州同贯的人手中!”
张良发出了由衷的期望,对黑夫的期望,对未来的期望:
“这一次,天下人,都将成为赢家!”
第1008章 太昊
“当年秦始皇帝灭楚,将此事与与虞舜驱逐三苗相提并论,故祭了城内的舜庙,就是在那时候,在淮阳城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夏公……”
作为朝廷的太祝,叔孙通此番随九卿之一的太仆章邯,押最后一批后军三万人及粮秣数十万抵达陈地淮阳。
时隔十六年,故地重游,叔孙通少不了在一众来自中原各地的儒者士人面前大为感慨。
他当时因为老师孔鲋不愿应秦始皇之召,故而来晚,结果在外头被一个黑脸秦吏拦住搜身,十分细致,只差将他脱了个精光。
而之后叔孙通与两个老儒为篡改孔子说过的话,吹捧秦穆公之事在庙内争吵,又为黑夫听见……
这些事情,叔孙通当然不会讲,他只模糊地说了下自己的见闻,对众儒道:
“时秦始皇帝问对,而夏公为率长,自捉刃立于侧。既毕,我归于曲阜,鲁人问曰:‘秦王何如?’我答曰:‘秦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刃人,此乃真英雄也!’”
听到这,群儒士人先大赞黑夫,又夸叔孙通慧眼能识明主。
全然忘了前段时间,他们这些与叔孙通有旧的人,还曾抱怨叔孙通做了朝廷的大官,却不推荐他们为吏,而专门推荐能斩将搴旗的群盗壮士。
当时叔孙通便说过:“夏公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而现在,他果然没忘记这群在中原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故旧,花了几个月时间将他们一一召集起来,今日汇聚于淮阳,正是要为黑夫谋划一桩大事:
“祭太昊陵!”
太昊本是任、宿、须句、颛顼等东夷风姓小国之祖,但后来,在古史不断的层叠累积与故事嫁接下,与“庖牺氏”,也就是伏羲神话彻底结合。
传说伏羲乃是三皇之一,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牺于成纪。伏羲蛇身人首,有圣德。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旁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又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于是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有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作三十五弦之瑟。木德王。
总之,是个圣人,也和黑夫一样,是个大发明家,八卦、书契、娶嫁、驯化牲畜、音乐,都被归功于伏羲。
其都于陈,立一百一十一年崩,葬于宛丘之北,这便有了太昊陵。
祭太昊陵,这本来是羽翼营里的新贵,名为“黄石”的谋士建言,但叔孙通倒也极其赞成,对黑夫道:
“当年秦始皇帝虽祭舜帝,可实际上,却是完全选错了祭祀之神。舜帝虽为五帝之一,但在陈地,只有陈国后裔每年祭拜,但太昊不同,不论是陈之后,还是楚之迁民,贵、士、庶,皆极其崇敬,称之为人祖,每年二月二必祀之。”
关东与关西异俗,尤其重礼,要叔孙通说,哪怕蛮夷夺取了中原,也要表现出对礼乐的重视,来做裱糊,好赢取贵族、士人的支持。
何况是夏公呢?
于是叔孙通就纠结起中原儒生士人,让他们参与进来,制定祭拜的礼仪,说是参与,其实都是他按照夏公的需求拿主意——因为夏公要在从宋地南下陈地时,先祭陵而后入城,时间很紧张。
七月十五,祭祀的这一天,夏公的一万亲卫早已将太昊陵围得水泄不通,虽是传说,但城北还真有座如山般高大的陵阜,至于里面埋的是不是太昊,天知道,反正有了周、陈、楚官方背书,在此立庙,每年祭拜,不是也是了。
在等到夏公后,叔孙通便说起了此事:
“最初的墓冢可没有今天这么高大,只不知从何时起,民间传说用家乡的土给人祖添坟,可以生儿育女,免除灾祸。于是,前来朝拜的男女都要从家乡带来一袋黄土,撒在坟头上。久而久之,伏羲墓便有了山丘这么大。”
中国人的信仰,果然很真实。
黑夫大笑,末了又突然问了叔孙通一句话:
“灵么?”
叔孙通一愣,旋即想起,摄政东来前,夫人已经有孕,如今也已七八个月了吧,他立刻道:“据说很灵。”
“我过去曾随夫子入内,这里面有一求子石,上有一个明显的孔状,过去有这样的说法,想要男孩便把手指放进去向,左转三圈,要女孩向右转三圈,而后,将手再放入袖中,便能应验。”
黑夫道:“若真如此,当年东门豹便应来试一试。”
又笑道:“当然,现在也来得及。”
听上去,他好像是“帮朋友问的”。
但在稍后,在后世淮阳“担经挑”的前身,那奔放激昂的祭祀巫舞中,黑夫却悄悄将手指,放进了让卫士事先检查过三遍的求子石中。
又向右,转了三圈,喃喃道:
“这次,希望能生个小公女……”
……
“太牢之祭,告慰羲皇。
五百春秋,必有明王。
季世多事,夏公东出。
再统天下,除暴安民。
今于宛丘,并奏华章。
老树羽去,新宇辉煌。
不腆之仪,伏惟尚飨。”
随着太牢献上,冗长的祭文总算念完了,今天的仪式,是叔孙通全权负责的,他对黑夫说过:
“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及六国仪杂就之。”
而这典礼,也的确以周礼与秦、陈、楚之礼杂糅,算是都兼顾到了,看得中原儒生士人不住点头,认为得体。
入城前举行祭祀太昊的仪式,一方面是强调这位“继业者”不仅继秦之业,也继三皇五帝的正统性,足以让陈地士人明白其愿意入乡随俗的善意。
但普通人,却是全然看不懂的,所以在典礼结束后,黑夫进行入城仪式时,特地换下祭服,换上了另一身衣服,在相迎的三老面前晃了一晃。
只这一露面,便足以让淮阳人惊愕。
“我没看错罢……”
本来对秦人抱有仇恨的淮阳御夫庄贾,远远看见夏公那巍峨的高冠后,有些吃惊:
“他穿着的,居然是楚服!?”
……
陈地虽被攻克已半月之久,但依然有些动荡,楚人纯粹是被武力压制住,一向注重安全的夏公,自然不会多露面,只是入驻淮阳后,频繁邀请当地士人去商议,要如何以陈郡阳夏人,郡尉吴广等人为首,组建新的郡府。
所以解释夏公用意的使命,依然落到了叔孙通身上。
“汝等没看错,夏公穿的,的确是楚服。”
在召集陈地三老、士人的宴会上,叔孙通如此为黑夫背书。
“夏公本就是南郡安陆人,亦西楚之地,言荆楚之语,与陈人乃是同乡也。他素来节俭,平日里燕居时,穿的是短制楚服,今日特地穿上长制楚服,冠楚冠,是因为进入陈地,特地入乡随俗也!”
“入乡随俗?”
陈地父老都有些惊讶,当年秦始皇帝入陈,可是以征服者姿态进来的,这位夏公,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又闻叔孙通全程只言夏,不提秦,这群有产者的排斥之心,遂淡去不少。
而在宴席之上,叔孙通如此描述夏公对陈地,或者说,对楚国,对六国之地的统治计划:
“齐政修教,因俗而治!”
第1009章 博弈
“齐政自是必然,古人云,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被项氏和少数楚国大贵族昭、景、屈复辟的楚国,必须灭亡!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中央!由夏公秉政的朝廷!一个国家,一种度量衡,一套律令!”
这套说辞从一个儒生嘴里说出来怪怪的,但黑夫已经明白了,跟乡贤打交道,就得派叔孙通这种“大儒”去忽悠。
“还是要复用秦始皇之律令啊……”
陈地父老的代表们面面相觑,过去十多年里,他们可受够繁密苛刻的秦律了。
“不然。”
叔孙通却摇头道:“秦始皇非不欲为治,然失之者,乃举措暴众而用刑之故也。夏公也嫌秦始皇、胡亥时律法太苛太密,故令法吏攈樜秦法,废其过于苛刻难行者,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如今御史府尚在损益,到了摄政二年,便要推行了!”
他描述那新的《九章律》里令人心动的部分:
“废除具五刑、车裂、族三族等,仅仅保留腰斩、枭首、弃市。”
“此外,还将废除大多数肉刑!”
“此言当真!?”
陈地父老士人们一下子都直起身子来,面露欣喜。
秦律里的肉刑有很多种,比如黥(刺面)、劓(割掉鼻子)、刖(砍脚)、宫(你懂的)等,既是残害身体,也是侮辱性的。而受刑的人,一般是作为官府役使的奴隶:黥者使守门,劓者使守关,宫者使守内,刖者使守囿。
但秦律这东西很容易触犯,又少有容情,一时间受肉刑者越来越多,哪有那么多宫苑需要人守啊,于是身体残疾的奴隶遍布民间。
眼下黑夫决定废止部分肉刑。
劓刑彻底废除,黥改为仅死缓犯才打上的标记,髡刑等剃头刮胡须的刑罚,提高惩处标准,刖改为斩左右脚趾,同样能起到防止逃跑的作用,宫刑只给强暴犯,尤其是那些“有个人爱好”的恋童禽兽留着!
叔孙通此刻不由感慨道:“古时无肉刑而天下安宁,而秦始皇帝时,肉刑有九却动乱不止,故夏公减之。”
言罢扫视陈地父老士人,他们果然赞不绝口,连道:“夏公仁德!”
削减刑罚,这让不少人松了口气,看样子,夏公也不打算追究他们“从贼”之罪——按理说陈人皆反,整个陈地几十万人口,哪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