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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秦律也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将司人而亡,能自捕及亲所知为捕,除无罪……”这意思是,若是黑夫自己,或他的亲友能留下来,和当地片警一起抓获逃亡者,就可以算他无罪!
未雨绸缪写完“亡人简”后,黑夫记起这茬来,便想道:“十多年后,刘邦也面临与我同样的抉择吧,他或许是因为一路跑的人太多,就算发动全沛县的伙伴兄弟,也没办法将这些人一一抓回来,所以才选择了落草为寇。”
但刘邦的选择,黑夫可学不来。
且不说现在是秦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的年头,始皇帝正值壮年,还能活十多载,任何人在这时候造反,都是自寻死路。就说刘邦可是能眼睁睁看着老父亲将被烹死,还笑着说“幸分我一杯羹”的淡定人,落草以后,老婆孩子被官府抓了也无动于衷。
黑夫不一样,黑夫顾家,家里的母亲、兄弟、侄儿侄女,都是他的羁绊,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不可因自己一时畏惧惩罚,就置他们于不顾。
时间慢慢过去,除了空中时不时发出的鸟鸣外,四周一片寂寥,气氛格外压抑。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方偏斜,林子渐渐暗了下来,季婴开始紧张地来回踱步,小陶也在树上心神不安,至于那些刑徒,更是越发躁动,负责看押他们的戍卒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阿豹之妻怀胎七月,他之前就有过逃亡的想法,会不会……”季婴心悸到极致,竟开始胡乱猜想了。
黑夫瞪了他一眼:“阿豹素来最讲义气,会是那样的人么?”
季婴一愣,羞愧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瞎猜了。”
他走近对黑夫低声道:“黑夫兄弟,若是这次人抓不回来,需要赀四甲,我可以出一半的钱……”
黑夫笑了笑:“我知道上个月你才在里中说了一门亲事,定下明年成婚,提亲花销不少,两千多钱,这可是你所有积蓄了。”
季婴嘟囔道:“我季婴也不是无义之人,既然没本事抓人,就只能出钱了……再说了,钱没了,跟着黑夫兄弟还能再挣。”
他倒是想的清楚,不过就在这时,路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一阵喧嚣马鸣!
“是……是求盗他们,回来了!”
在树上的小陶大声喊了起来,话音刚末,利咸便骑马吆喝着冲了过来,一直骑到黑夫面前,才跃下马来,拱手道:“亭长,吾等幸不辱命!”
黑夫露出了笑,他看见枣红马上,还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利咸将他一推,重重落在刑徒们面前……
却见那人已经死透了,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背部有一个被剑戳穿的伤口,几乎透胸而出。
众刑徒骇然,这人,正是先前逃走的那名盗墓贼!
“哈哈哈,吾等回来了!”
东门豹张狂的大笑也如约而至,却见他腰上,也别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黑夫写在“亡人简”上“面赤色,多发,无须”的小贼缭,没了身子的头颅双目圆瞪,死的很不甘心。
东门豹学着利咸,也将人头抛在刑徒们面前,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射出光芒:“这二人真是好胆,竟乘着乃公不注意跑掉,惜哉,跑得不够快!”
……
若是服徭役的更卒逃亡,没有武力反抗的情况下,只可生擒,不可害其性命。
但若服的是戍卒之役,就带上了军事性质,黑夫相当于是他们的上级长官。在军队里,上级享有不经过司法审判,就直接下令诛杀士兵的权力!黑夫也有权将违命逃亡的刑徒视为逃兵,将其杀死。
“今亡亦死”,并不是说说而已。
抵达下一个亭舍后,黑夫将死去的刑徒,连同事情经过写成爰书,交给当地亭长,请其代替自己向安陆县传信,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事件后,众刑徒被杀鸡儆猴吓到了,没有再发生逃亡,上路的第七天,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鄀县,至此,路程已经走了四分之一。
但黑夫却依然没有放下心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的精力有限,何况是被动应付,更耗费精力。接下来还有二十天路程,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将人捕杀。
所以黑夫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让刑徒们安分下来。
从安陆县出发时,黑夫曾对刑徒们苦口婆心地说,这次北上服役,是他们一次赎罪的机会。秦律规定,只要隶臣妾、城旦舂在战场上立功,就能用一级爵位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同理,爵位还能为亲人赎身,父母要两级爵位,妻、子只需要一级……
然而,刑徒们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黑夫,还有人小声嘀咕说,自己做的,多半是运送粮食、填沟壑之事,哪有什么功劳可立?而且黑夫作为亲手将他们送入监牢的人,刑徒们对他又惧又恨,说出的话更没人信。
所以,像过去对付良民士伍一样,用“秦律的威严”进行威慑,是行不通的。
思来想去后,黑夫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
在鄀县休整时,他找到了戍卒里,一个没有结发髻,披散着头发,面容黝黑的中年人,黑夫寻到他时,此人正坐在一块石板上,胡乱拨弄着一些蓍草,时而抬头看看太阳,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卜乘,你在做什么?”
听到黑夫喊,卜乘连忙将地上的蓍草拨乱,起身笑着拱手道:“亭长,我在按照《日书》,算明天的阴晴呢。”
“这一路上来,你算的阴晴倒还算准确,连众刑徒都信以为真,觉得你不是凡人呢。”
黑夫戍卒们还算和蔼,却也清楚,这卜乘与其说是算的,还不如说是看着云彩猜出来的。
他问道:“我听季婴说,你在涢水乡,是小有名气的占卜者,家传《日书》。”
“乡人谬赞,乡人谬赞。”乡下神棍比不了高大上的燕齐方士,这些人帮人看宅、算日子,或者为人办丧事混口饭吃,所以卜乘穿着粗麻布衣,点头哈腰,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何况在秦国,就算是卜者,也一样逃不过服役,当官吏站在他面前时,卜乘和普通黔首一样紧张。
“别怕。”黑夫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日里占卜一次,要多少钱?”
卜乘有些纠结,又不清楚黑夫亭长的打算,半晌才举起一个指头道:“士伍占卜,十钱……官吏占卜,五钱。”
还真便宜啊,黑夫笑道;“才需五钱?那若是我愿意出三百钱,请你占一次卜呢?”
一边说,黑夫一边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到了卜乘手中,打开一看,竟是亮灿灿的秦半两,这民间卜者顿时两眼发光……
黑夫也是无可奈何,既然这群刑徒已不能用秦律吓之……
那么,就只能借鬼神之言骇之!
第0114章 然足下卜之鬼乎?
鄀县城外的一处亭舍,当众刑徒闷闷不乐地被拴在一起休憩时,乘着亭卒和戍卒不注意,他们又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了。
“不知何时才是逃亡之机……”
“亭长蛮横,亭卒凶恶,恐捕而杀之……”
“天气日渐寒冷,吾等只着褐衣,再往北,怕是会冻死,亭长亭卒之恶,与寒冬相比如何?”
“我听闻鄢县以北,有三澨水,又名沧浪水,到时候会乘船渡水,莫不如投水而匿?”
“冬日入水,双手又被缚住,怕是死得更快!”
就在刑徒们暗地议论时,树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吓了他们一大跳!万一他们的话被告发,少不了一顿鞭笞。
来者正是披散着头发的卜乘,卜乘摆了摆手,让众刑徒安心。
“二三子放心,方才听到的话,我绝不会说出去。”
一边说,卜乘还走到众人中间,和他们闲聊了几句,待众人放下提防后,才笑道:“二三子欲亡之意,我知之,然但凡成事者,一在人,二在天。人事之上,二三子已议论殆尽,然足下卜之鬼乎?”
“卜之鬼?”众人面面相觑,的确,他们还没有把事情向鬼神卜问过呢,难道这就是之前那二人逃亡失败的原因?
于是便有机灵的人朝卜乘作揖道:“久闻卜乘乃涢水乡日者,世代为卜,可否能为吾等算卜?”
“可。”
卜乘捋着稀疏的胡须道:“一人一钱,我便为汝等占卜。”
虽然众人是刑徒,但也有点私人财产,一人一钱是拿得出来的,卜乘收完钱后,便将怀里的蓍草取出,在地上摆出了十二根……
“我当以《日书》建除十二神,为二三子卜问于鬼。”
所谓《日书》,说白了,就是这时代的皇历,里面尽是算卦、风水、阴阳、相面等封建迷信内容,却被大多数人深信不疑。
多年后秦国开始言论管制,焚尽诗书和民间藏书,可《日书》却幸免于难,因为秦国百姓已经到了生活没有日书,就过不下去的程度。
《日书》将一年的日子分成了十二类,即“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叫做“建除十二神”。这十二神与十二月份相联系,再与当时用来纪日的十二地支相结合,就可以精确地告诉你,这一年中某一月的某一天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从而趋利避害。
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名军官,翻开《日书》一看,发现今天的日子对应的地方写着“利野战,必得侯王”,那你就要赶紧抖擞精神准备战斗,期盼着在今天的野战中一举俘获敌国的首领,然后封官加爵衣锦还乡。
如果你是一名农夫,看到《日书》上说“禾忌日,稷龙寅。秫丑、稻亥、麦子……”,这是说凡逢“寅”日忌种稻,“丑”日忌种高粱、“亥”日忌种水稻、“子”日忌种麦子……于是你掐指一算,今日正是“子”日,那就不种麦子,种稻谷去吧!
如果你是一名小吏,就更要看好日子了,这可跟你的官运息息相关。因为《日书》上说,逢“子”日去见领导汇报工作,如果早晨去他会认真听你讲完,要是晚上去他就不会听了,而如果黄昏时分去,领导一定会让你再去一趟。“丑”日早晨去见领导,他会勃然大怒,但是晚上去就会得到他的赞扬……
出行的忌讳也不少,例如正月、五月、九月出门向东走会有殒命之灾,而向东南走会与家人失散,往南走同样不祥,至于是何种不祥,《日书》没有明示,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总之,婚嫁、生子、丧葬、农作、出行,《日书》对于百姓生活的指导与预言,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对于崇信占卜鬼神的秦国民众来说,每天清晨睁开眼不看一眼《日书》,真可谓举步维艰、手足无措……
然而,秦国民间除了小部分家庭富裕的有爵者外,并不是人人识字,所以就专门产生了一个为人看《日书》算卜的行业。可以叫做卜者,也可以称之为“日者”,史记里还专门为这群人作了个《日者列传》
而卜乘,就是一名安陆县的民间日者。
对于官吏而言,他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于迷信的刑徒戍卒来说,这位能背出大半《日书》的卜者,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帮助他们,和神秘莫测的鬼神沟通,好看清未来的吉凶……
所以在卜乘按照《日书》十二建除卜算时,刑徒们都缄默其口,仿佛在面对一件严肃的事。
算了一会,卜乘原本还算轻松的脸,变得极其凝重,不住地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