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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握住她的手摇了两下,说:“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抛下一脸莫名的她,我顺着台阶走上舞台。一束灯光适时地打在我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我的步伐而移动。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都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但自从碰见赫斯特之后,就经常陷入万众瞩目的窘境。想到昨晚还在和克里斯汀讨论,赫斯特是怎么捧红女演员的,现在我知道了,可能一只母猫站在他身边,都会惹人注意吧。
这时,玛格丽特从台上走下,即将与我擦肩而过。失去了赫斯特的注视,她脸上不再有甜美的笑意,金发凌乱地垂在脸颊两侧,也没有用手指去梳理。
她一开始并没有看到我,直到一个好事的机械师,把灯光也打在了她的身上。刺眼白光洒落下来的瞬间,她不适地眯眼抬头,望见了我。顿时,她满眼愕然:“你是……”
我有些奇怪:“我们认识?”
她低下头轻吐一口气,再抬眼时,那种愕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然后也不等我回答,拢了拢肩上的开司米披肩,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我没有把这段对话放在心上。
换上芭蕾舞鞋,拿着羽毛折扇,走到舞台中央。头顶是水晶吊灯,两旁是大红帷幕,和高大的天使雕像。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尽管明白那并不是我的观众,心跳还是快了几拍。
当管弦乐队释放出第一个音节时,我绷直脚背,脚趾点在大理石地板上,朝其中一个男伴走去。很多人为了引起赫斯特的注意,会在这段加上一些累赘却漂亮的小动作。我感觉没有必要,因为这段并不是序幕的高潮。过分去修饰毫无意义的动作,只会让观众感到困惑。
一个男伴抬高我的手腕,准备亲吻下来;另一个男伴双手握住我的腰,跪伏下来,把头靠在我的腿上;还有一个男伴捏住我的下巴,手掌托住我的后背……
我倒在他的怀里,展开扇子,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接下来是一段小提琴与低音大提琴的二重奏,十多秒后,羽管键琴由伴奏升为主旋律。我的动作也要随着羽管键琴的音调起伏,而变得更加荒唐无度。
在此之前,赫斯特的演奏从未出过差错。哪怕台上是一个对芭蕾一窍不通的女高音,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弹下去。所以,当二重奏过后,我看到他垂下头,手指放在木质琴键上,却久久没有按下时,心情陡然跌入谷底。
台下爆发出嗡嗡的讨论声。
我僵在原地,后背爬满冷汗,被无数道视线一寸一寸地扫射,耳根如火烧。说不清是愤怒,是郁闷,还是什么,只觉得红唇女孩说得不错,我果然是撞枪口了。
“下去。”半晌,他说。
耳根从滚烫变得冰冷,呼吸也有些发颤。虽然对女主角没有想法,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试演,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我甚至不明白是哪里做错了……
双脚凝固在大理石地面上,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听他的话、快点下去,可就像是忘记上发条的玩偶般,一步也迈不出去。
赫斯特捏着一张乐谱向我走来。完了,以他的性格,大概会将那张乐谱打在我的脸上,然后居高临下地说:“别磨蹭。下去。”
看着他的皮鞋一步步逼近,我无措地闭上眼,握紧双拳,等着他像赶走玛格丽特那样赶我下去。不,玛格丽特是他爱慕的女孩,他都能那么冷酷地对待,我的处境一定比她还惨。然而,脸上迟迟没有传来纸片的触感,我茫然地睁开眼,撞上他金色的眼眸。
“摊开手。”他简洁地命令。
我错愕地照做。他把那张乐谱放到我的手上:“唱给我听。”
台下一片哗然,我也十分震惊。尽管这部歌剧女主角的形象非常不讨喜,唱词也少得可怜,但在第三幕,女主角的一首咏叹调,也是她仅有的一首咏叹调,几乎可称作天籁之音。更神奇的是,这首咏叹调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演唱技巧,就能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这也是一些女高音趋之若鹜的原因。
他递给我的,正是那首咏叹调。
只是,为什么是我?
我有些莫名。
之前好几个女演员跳舞的时候,露背舞裙几乎快垮到臀部,都没有得到他一个眼神;玛格丽特露骨地坐到他的腿上,更是被他扔进男伴的怀中……而我连序幕都还没跳完,就直接进入了试唱的阶段。
看了看台下面容忧伤的玛格丽特,又看了看旁边气场寒冷的赫斯特,我心想,难道他们在玩“我爱你但就是不告诉你”的游戏?
还能更幼稚一点吗?
“准备好了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跟小提琴手讲了几句话。对方一脸惊喜地把琴和琴弓交给他。
看着他把小提琴架在锁骨上,我头脑又是一阵混乱。这首咏叹调的前半部分,是需要小提琴独奏没错,可为什么……是他亲自演奏?
他随手试了几个音,动作熟练而雅致。已经没有力气去惊讶,他为什么会拉小提琴了。就算他现在告诉我,“我一个人可以取代整个管弦乐队”,我也毫不意外。
“准备好了就开始。”他侧过下巴,贴近红木琴面。
一般来说,很少会有咏叹调用小提琴这样的乐器去当伴奏,因为小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一种乐器,两种相似的音色叠加在一起,只会让其中一种失去原有的光彩。
但要不怎么都说,赫斯特是乐神二世呢?
他写的这首咏叹调,小提琴声不仅没有压制住人声,反而像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托着歌声往上走。一个乐评人曾在报纸上写道:“一直以为只有音域上能跨越两个八度的卡洛塔,才能使我感到惊奇,没想到赫斯特用一首小提琴伴奏的咏叹调就做到了。”
不过,这首咏叹调,虽然在演唱技巧方面难度为零,在情感转变上,却是绝对的高难度。它的创作背景是,男主角复仇完毕,浴血归来,看到女主角蜷缩在笼中,颇为不忍,决定将她放出来。但条件是,女主角必须向他示爱。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段有好几个演出版本。最经典的一个版本是,女主角睁开双眼,露出一个堪比天使壁画般圣洁的微笑,轻声说道:“我永远不会向魔鬼的欲望屈服。”
男主角听完,打开铁笼走进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阴霾地说:“你必须屈服!”
这是咏叹调的前奏,小提琴手必须专注、激昂、愤怒地投入演奏。而赫斯特尽管摆出了堪称范本的拉弓姿势,神色却显得过于云淡风轻。
毕竟不是专业的小提琴手,他大概会简化这一段的旋律。
这个想法还未在心上彻底浮现,他就运弓拉出了一段十分饱满的琴声,无论是揉弦、抛弓,还是手指在指板上的灵敏跳跃(1),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我原本还在担忧无法代入女主角的情绪,哪知旋律奏响的那一刻,心情就莫名陷入低潮,仿佛已经置身于灰暗、孤独的牢笼。
轻吁一口气,发出第一个音,我不由感到惊讶:这首曲子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我都能用最舒服的状态发出来。换句话说,它和我的音域完全契合。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那还是三年前,魅影在地下迷宫递给我的一首曲子……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赫斯特。水晶吊灯华彩般灯晕下,他眼睛、鼻梁、下颌比穹顶彩绘还要美丽精致,站立姿势像被雕塑大师精准丈量过般,散发着冷漠而傲慢的优雅气息。
我这时候已经不去幻想他是魅影了,只是在思考,两个人有没有可能认识。
不过,两个人外形、气质、经历相差那么大,真的有可能认识吗?我的声线和玛格丽特有些相似,赫斯特的歌剧都是为她而写,应该只是巧合……
唱到“无论你如何装饰自己的面貌,我总能嗅到你丑恶的灵魂”,咏叹调就结束了,接下来是男主角对女主角一番宣言式的告白。
之前的试演者,无一例外都省略了男主角的戏份,所以我也没打算继续演唱下去。正想等音乐停止、鞠躬下台,指挥突然一扬手,管弦乐队整齐地奏出了暴风雨般暗沉而恢弘的音乐。
与此同时,一根琴弓轻轻挑过我的下巴。
我僵了僵,瞪大眼回头看他。
偏厅内鸦雀无声,仿佛有阴云压顶。
赫斯特一手提着小提琴的琴颈,一手保持着琴弓挑起我下巴的姿势,从容不迫地朝我走来:“你我之间……”
这是歌词,他竟然要与我合唱。
更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的唱功……
听别人说,他的声音虽然好听,但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演唱过,所以大家默认他是不会唱歌的音乐大师,没想到一开口竟然这么动人。
“除非死亡,”琴弓从我的下巴,一点一点地滑到颈间,最后在锁骨上轻敲了一下,“否则永无分离。”
唱到这,琴弓继续下滑,到胸上,到腰侧,而他的态度始终很平静自然,完全看不出一点占便宜的意思。
“我的灵魂,将终身相伴于你。”
大脑停转,被琴弓滑过的地方烫伤般火热,我手足无措地退后了一步。
他走到我的身边,鼻间发出一声轻笑。被笑声骤然惊醒般,我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下意识地继续后退,然而肩膀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拉去一个方向:“即使前路荆棘,”令我感到头皮极其发麻的是,腰上还有一只手缓缓向上抚摸,“我也会与你共赴。”
在这样快要窒息的情况下,我竟然想起,这里的确是有一段男女主角共同表演的舞蹈,所以我没有演完的芭蕾试演,是被放到了这里么……
感受到他的手掌烙印般烫在我的后腰上。
我呼吸困难,小腿一阵阵发软。
这时候,我是该回应他吗?
我该怎么回应?
跳芭蕾的时候,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男伴将自己托起、旋转,可他们的手掌不会像赫斯特这样,烈火般在我的皮肤上熊熊地滚动焚烧。
紊乱的心跳声淹没了思绪,我在原地无法动弹。
气氛僵滞。
如果我知道他会怎么打破这种僵滞的状态,我一定主动开口——他见我长久地不说话,居然用小提琴的琴面,轻打了一下我的大腿:“唱。”
虽然只是小提琴的琴面,虽然离某个部位还有很远,我还是不可避免地僵硬了身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间挤出来:“那场意外,只是让你更加贴近丑恶。”
我怀疑他把我当成了羽管键琴,或是管风琴,因为这时,他的手指居然在我的腰上打着节拍:“那场意外,只是坚定了我留下你的决心。”
“……魔鬼。”
他的眼睫在卧蚕下方,落下一片冷漠的阴影:“你是魔鬼的囚徒。”
“怪胎。”
“你已和怪胎融为一体。”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永不放过,”他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潭藏着疯狂、蛊惑、甜蜜的深渊,让人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我的后背渐渐被热汗浸湿,“除非你和我一起化为白骨。”
不知不觉间,二重唱已到达高…潮处。
我有些承受不住地转过头,看向台下。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和我一样僵硬,只有少数人面露赞叹之色。至于玛格丽特,她已流下感伤的眼泪,在用手帕不停擦拭。
看着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