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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只剩下两个天策和两个藏剑，忽然安静得可怕。
哥舒翎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叶浅，又看了看沈默，咧嘴乐呵：“你们俩谁先？”
“叶公子——”
“不用说了。”
几乎是同时，沈默和叶浅都开了口。
相比沈默那尴尬到底气不足的声音，叶浅则要坚决得多。
“这事本来就是小五自愿的，救人一命是善举，小五也不是什么大姑娘谈不上吃亏。沈副将不用往心里去，就此揭过不提罢。”他看也不看沈默一眼，径直越过去拉住了叶昙。
这态度……与其说冷静，不如说根本冷静过头了才对。
沈默陡然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太复杂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简短地把这看起来混乱不堪的事情说个明白，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便喊出来：“我对叶昙是认真的！”
然而叶浅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脱下自己自己外袍把叶昙还露在外头的半截脖子严严实实裹起来，领着人走了。
叶昙似想和沈默说什么，却也只来得及回头张了张嘴。
沈默怔怔愣在那儿，眼睁睁看着叶昙被叶浅拽走了，心里当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然后他就被哥舒翎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
“你还杵着干嘛？等我骂你还是安慰你啊？”哥舒将军笑嘻嘻地探头过来看着他。
“将军……”沈副将无比挫败地撑住额头。
“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找，活该！”哥舒翎嫌弃地拍拍他肩膀，又把他往门外推一把，催道：“赶紧出去，本将军要补觉。”
“将军你这会儿睡觉真的好吗……”沈默真有点想哭。
哥舒翎已然倒在铺上了，听见这话翻回身瞪了沈默一眼，“去去去，瞅瞅你自己那烂摊子，有啥资格教训我？不然我要你这个副将干嘛使的？”
于是满头包的沈副将只好无可奈何退出将军的营帐，尽量维持淡定地看了一眼帐外那些一边假装路过一边拼命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同袍，觉得自己搞不好在这个队伍里已经呆不下去了。
【—兔必肯踢牛—】
☆、（56）
叶昙一路被三师叔拽着回了营帐。
同门们都去看护玄晶剑去了，营帐里空荡荡的。
叶昙看看同门们收拾得整齐有致的行囊，想起自己的不务正业，顿时又是一阵羞愧。
叶浅解开他衣裳仔细查看他的身体，又取出活血化瘀的药膏轻柔涂抹在他颈项。
三师叔一直不说话。
这沉默搅得叶昙毛骨悚然，想主动说点什么，却又张不开口，只得就这么浑身僵硬得任三师叔给他抹完了药。
叶浅静静看着叶昙慢吞吞穿衣服，一直等他系好了腰带，才又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袖摆。
“眼看就要到边境了，我有一封书信，你即刻启程替我送回山庄去。”
叶昙闻言浑身一颤，猛得瞪大了眼。
“三师叔，你……你又要赶我走？”
叶浅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避开了叶昙的目光。
“我当初拦着你你也一意孤行，如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你和沈副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开始替叶昙收拾行李。
“为什么？”叶昙震惊地追问。
叶浅看也不看他，就低着头冷冷答道：“因为不合适。”
“我不！”叶昙负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喜欢沈默，他也喜欢我，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叶浅把捆好的行囊放在叶昙面前，似乎叹了口气，嗓音有些低沉嘶哑，“你所以为的喜欢，只是一种寄情罢了。沈副将对你多有关照，几次三番护你周全，更舍身救你性命，你对他产生崇拜或依赖都是人之常情，但这只是一时的——”
“不是！”等不到三师叔说完，叶昙已激动地跳起来，“我……我不是像师叔你说的那样的。我就是喜欢沈默！”
“不行，你不能喜欢他。”叶浅一口回绝。
“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有为什么。”
这对话似进入了死结。简直毫无意义。
“三师叔你不讲道理！”叶昙几乎快要哭了，垂着头不甘愿地狠狠踹了一脚行囊，“我不走！”
“小五……”
他那副伤心模样叫叶浅好一阵心疼，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他用力甩开了手。
“我不走！”叶昙嗓音里已带了明显的哭腔。他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问叶浅：“三师叔你……你是因为沈默他是个男人，所以才不让我和他在一起吗？可是……这种事也很常见啊，山庄里也有别的师伯、师叔、师兄这样……不也好好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叶浅好一阵无言以对，只得咬牙道：“因为他是个天策，所以不行！”
叶昙骤然一愣。
从没想过，三师叔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三师叔你……讨厌天策吗？那你为什么还和将军那么好？”
叶昙呆磕磕瞪着叶浅，连眼角渗出的泪花都忘了擦。
心绪不宁卷涌，叶昙黯然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疼爱有加的师侄，沉默良久，再次安抚地摸了摸那颗还略显稚嫩的脑袋，重重叹了口气。
“回去吧。要不了多久就没那么在意了。你还小，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
“可是……就算我遇到再多的人，也都不是沈默啊……”叶昙又是难过又是焦急，眼泪再也憋不住得狂涌出来，瞬间流了满脸。他一边拼命抹眼泪一边冲着叶浅嚷：“我就是喜欢沈默啊，三师叔你一项最疼我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叶浅只觉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小五对沈副将怀抱着别于他人的思慕之情，这事叶浅一早就看出来了。他又何尝当真忍心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叫小五伤心痛苦。可是……他只是害怕，怕将来有一日比之今日更胜百倍的痛苦要伤得这天真少年措手不及，甚至要将那颗心都彻底碾碎了。
与其长痛，就不如短痛吧……
“小五，不明白的是你……”
叶浅苦笑一声。
“你从来没试过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一个人，每天都盼着有他的消息来，却又怕有他的消息来，唯恐送到手里的就是他的死讯和遗物……每一次见面，都唯恐是最后一面，每一次离别，都害怕是诀别……这种感觉，就好像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修行。而不管你有多煎熬，他也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毅然离开你。倘若你不想陷在这无望的循环里苦等，你就只能追上去。可若你追不上他，那就是追不上了，他永远也不会为你停下的……直到他再也不能往前冲的那一天为止——”
在叶昙的印象里，三师叔一向是个极度内敛的人，鲜少在人前流露内心。
然而此时的三师叔却像是累极了，疲惫到再也无法隐藏心事。
那些低语诉说，看起来是在劝诫他，字字句句，却分明是在说着自己。
“三师叔，你和将军……”
叶昙彻底呆住了，受到惊吓似地后退一步，险些踉跄跌倒。
原来是这样，他简直是个蠢货……原来师叔和将军之间，也是那样的……对呀，可不是吗！师叔和将军走得那样近，关系那样好，他早就该看出来了！
可是……
叶昙困惑地望着叶浅。
“既然如此，三师叔你凭什么说我呢？如果喜欢一个天策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痛苦到三师叔你要这样阻止我重蹈覆辙，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哥舒将军在一起呢？你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要怎么说服我？”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无言。
叶浅到底没有给他答案，而只是低垂了眉眼，淡淡说：“我和将军之间，远非你所能想象。”
“说来说去，三师叔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觉得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本没有觉悟——”叶昙被这敷衍了事的托词气急了，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血气上涌得什么也不顾了，放开嗓子就喊出来：“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沈默，不想和他分开，如果他需要我追上他，那我就追上他，然后牢牢抓住他，不管他去哪儿都跟着，不许他离开我！”
“你要追着他去哪儿呢？”叶浅惨然一笑，“他要上战场，要去冲锋陷阵，要为国捐躯，你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我为什么不能去？”叶昙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生气还是激动，“三师叔你要是非要让我回去送信我就去送，但是送完了信，我也还是要回来找沈默的。就算是三师叔你，也不能阻止我。”他说着拎起叶浅给他打好的包裹，那么随便往背后一搭，就气鼓鼓地堵在他三师叔面前。
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但凡还有一点可能，也希望你能过得无忧无虑，一世长安，可是你……
叶浅怔怔望着面前的师侄。
忽然之间，他觉得叶昙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傻吃傻玩怕累怕疼的小孩子了。
可这猝不及防的长大却叫他心疼得肝肠寸断，担忧得坐卧难安。
“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情？为什么一定要自讨苦吃呢？”
叶浅近乎绝望地撑住了额角。
但叶昙却伸开双臂，轻柔而坚定地反抱住了他。
“因为……我就是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啊……”
【—兔必肯踢牛—】
☆、（57）
叶浅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叫叶昙回山庄去送信，而是另寻了驿站信使。
据说叶浅公子回头又和哥舒将军大吵了一架，冷着脸摔了帘子从将军帐里出来，再也不肯和追出来的将军说一句话。将军也只得苦不堪言地陪着笑，始终拿他没办法。
反观叶昙倒是十分欢欣雀跃，时时刻刻都要粘在沈副将身边，亲昵得从来不避嫌，连睡觉都执意抱着沈默不肯撒手。那副甜腻腻的模样，经常惹得军娘李凌萱忍无可忍抡起些石子砖头马草啥的砸过去，笑着吼沈默带小五一边支帐篷去。
沈副将待叶昙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大家看在眼里，也并不以如今这结果为异，反而都很是替沈默开心。毕竟与从前一板一眼的沈副将比起来，有了叶昙在身边叽叽喳喳的沈默才更像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大活人了。而这护送玄晶剑的路上，除了麻烦事之外几乎没什么乐子，有这么一对能拿来打趣的新人，那也是极好的。
只有张灯一个人，整天闷闷不乐的，连一贯胡闹逗趣的模样也没有了，还时不时怔怔得出神发呆，就好像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心思一样。
他只在一天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跑去找沈默。
他问沈默：“为什么？叶昙除了年纪小以外，和其他那些人哪里不同？”
沈默被他问得迟迟应不上话来，只能下意识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叶昙往身后挡了挡。
张灯却似乎根本没有期待他能给出回答，兀自就咬牙切齿地接着说下去。
“所以你就是喜欢小孩儿是吧……沈黑狗你这个大禽兽！”
“张灯……”沈默左顾右盼地看看四周横七竖八睡着的同袍，愈发回护地将叶昙往自己的影子里推了推，哭笑不得想叫张大夫小点声。
那副戒备模样叫张灯咬紧了嘴唇，特别想问问这天策是不是有什么亏心事要跟自己说说，不然他怕个什么劲？但想归想，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