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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度以为,情势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一夜之间,我们被人端着冲锋枪扫地出门,被迫从生着旺盛炉火的温暖客厅迁入了连团鬼火都没有的湿冷山洞。原本我们一踏出驻地就能受到当地居民的热烈欢迎,瓜果蔬菜成堆成堆往储藏室搬,以至于最后门都被撑得掉了下来;现在一踏出洞口就是草木凋敝人迹稀疏的凄凉景象,还得随时做好挨枪子儿的觉悟。别说是叔叔婶婶们的热情笑脸,大冬天的山里连只蹦跶的野兔山鸡都看不见。原本无论处境多么危急,Giotto和他那帮哥们儿都能傻笑着从希腊神话胡侃到柠檬收成,现在就算G穿上白纱裙踮着脚尖跳上一曲天鹅湖,也未必能让他们开怀大笑一次。
……当然,G先生没有跳过天鹅湖。
一月初的西西里,天上天下,一片荒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斯佩多和蓝宝的身份尚未暴露,两人都还有家可归。艾琳娜固执地在山洞逗留一段时间后,白嫩的脸蛋几乎被冷风吹脱了一层皮,斯佩多心疼得跟剜了块肚子肉似的,好说歹说把她以友人名义接到了自己的住所。直至此时我们才知道,戴蒙·斯佩多父母早逝,膝下只有他一个独子,家族里也没有其他近亲,他的宅邸倒是个理想的避世之所。让艾琳娜暂时滞留于那里,作为安全保障措施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至于我,按理说应当与艾琳娜同生死共进退,但面对如今濒临瘫痪状态、成员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卫团,我实在没法拍拍屁股绝尘而去。
我留了下来。
真的,我作出这一决定的时候,真心以为情势不可能更糟糕了。正所谓绝处逢生,否极泰来,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的景况只可能越来越好直至起死回生。
我们丢了驻地,丢了拥护我们的劳苦大众,丢了三个成员的性命,丢了自由活动的权利,还丢了半个小太阳。上帝敢不敢对我们下手更狠一点?他敢么?
——他还真他妈敢。
某天一大早,我正弯着腰给骸的伤口换上干净的纱布和绷带,G先生就带着一身烟草味风风火火地从洞口飞了进来,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颗小型火箭弹。
我真觉得他在飞,我几乎没看见他的脚跟碰上地面。
“他怎么了?终于交上不介意生育问题的女朋友了?”
玛蒙一手捏着个小账簿噼里啪啦打算盘,头也不抬地向我们问道。
“这儿有小孩子听着呢,你留点口德行不行……”
在认识玛蒙之前,我以为自己唇齿间充满了堪比蝮蛇的热辣毒液,沾一滴就能叫人浑身麻痹两眼翻白。领教了她九曲回环的讽刺技巧之后,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玛蒙才是条嘶嘶吐着红信子的毒蛇,而我牙上的毒性还不如一只大花蚊子。
G先生激动得好像交上女友一样的理由,很快就在全员面前揭晓了。
“Giotto!!你、你保持冷静听我说……你现在心跳正常吗?吃了早饭吗?没吃早饭就赶紧啃两口面包补充一下血糖,我怕你休克……”
当时Giotto正站在洞外洗脸漱口,看见G飞奔而至便端起脸盆口杯跟他一道走了进来。见向来沉着的友人如此失常,Giotto也被他感染得语无伦次起来。
“GGGGGG……G你怎么了?早饭我倒是还没吃……哦不对,我是说,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镇上又……”
“如果是镇上倒好……你知道么,我刚才悄悄潜回驻地,在门口信箱里发现了一封来自巴勒莫的信件。Giotto,你猜是谁写来的?”
Giotto的脸就像被人泼了一大缸牛奶一样“刷”地变白了。他艰难而痛苦地呼吸着,仿佛一只即将在牛奶缸里溺死的旱鸭子。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牛奶……老娘半个月没看见过鲜牛奶了……)
“G,该不会是……”
“就是那个‘该不会’。”
G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沉重表情,把手头的信纸拍到Giotto鼻尖上——他很快就为这一轻率举动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Giotto向信纸上的署名扫了一眼,然后两眼一翻两手一软,准确地把一盆洗脸水从G脖颈里灌了下去。
…………
下一秒,山洞里同时炸响了千奇百怪的呼叫声,以及千奇百怪的呼叫声的回声。
“喂——!!振作点啊Giotto,快睁开眼睛,别口吐白沫啊!!世界末日还没到呢!!”
“凹凸鸡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这种荒山野地里淡水资源有多宝贵,把你的血抽干了都赔不起!!”
“什么什么,Giotto昏倒了?!快究极地去镇上请医生!”
“不用究极了,普通地去请就可以了……话说他看了啥会晕啊?!前女友的分手信么!!”
“kufufufu,前女友的名字是‘阿诺德’吗……还真是相当男性化的名字呢。”
………………啥?
我愕然转向身旁作出爆炸性发言的小骸,只见他不知何时已趁乱把Giotto怀中滑脱的信件抢到了手里,正饶有兴味地逐字拼读着。
“‘Giotto:
我按照你的请求来到了意大利,却听闻你的部队已于前月被逐出驻地,我很想听听你对于自己的无能有什么解释。根据你的解释,我会决定你要为无端浪费我的时间而支付多大的代价。’”
……这、这还真是威慑力十足的前女友啊……
就在我和小骸对Giotto的择偶标准长吁短叹感慨不已时,Giotto在G和纳库鲁的连环巴掌攻击下勉强恢复了清醒。他顶着被两人拍打得格外红润肿胀的苹果脸,双目无神地问了一句:
“……呐,有刀吗?”
“Giotto,你究极地别干傻事啊!神是不会宽恕放弃生命之人的!”
“你放心,我不是要自杀。我得先武装好,准备和暴怒的阿诺德拼命……”
……你到底交了个多凶暴的女友啊?!!
12
12、最糟糕的三角关系 。。。
Giotto那位凶暴的前女友登门造访,是分手信……不对,预告函寄到的两天后。
那日凌晨,我早早从不安稳的浅眠中惊醒,翻来覆去再也睡不成回笼觉,索性借着洞口透进的朦胧晨曦披衣起身,去查看难得安分睡到天亮的小鬼们的状况。
虽然思虑成熟得近乎冷酷,骸的睡姿却是众人之中最像小孩儿的。纤小的手掌紧握成拳凑在胸前,被单下双腿微微屈起,瘦小的身子蜷得跟虾米一样,怎么看都是母亲子宫里的婴孩姿势。
据说保持这种睡姿的人天生缺乏安全感,因此始终眷恋着母亲羊水中那份温暖与安全。
对于双亲早亡的骸而言,母亲的怀抱或许是只曾出现于美丽幻梦中的奢望吧。
我在他身边盘膝而坐,侧过脸去细细打量他落下残疾的秀气面孔。手术过程中骸血肉模糊的右眼眼皮被割去了一部分,之后便再也合不上了。即使他处于睡梦之中,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窟窿依然阴森森地咧着大口,依稀可见一点惨白的影子——我知道那是外露的眼眶骨头。
一想到刀刃是怎样撕裂这孩子娇嫩的眼睑、刺穿他澄清透明的蓝眼睛,就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这种事。
我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才决心舍弃慈悲化身为鬼的。如果连我都像某个笨蛋大将一样瞻前顾后缚手缚脚,与骸类似的悲剧就会不断在我们身边发生。
——没有仁义是不行的,但只有仁义是不够的。
无论Giotto和艾琳娜小姐心中的圣母光辉有多么耀眼,我都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即使是这个凌乱不堪、苟延残喘的自卫队,好歹也算西西里广大人民的一道希望之光。为了守住这道尚且微弱如风中之烛的火光,我这种该下地狱的恶鬼必须好好背负起圣母们身后的黑暗才行。
“……克丽斯?在那里的,是克丽斯吗?”
蓝宝有点迟疑的声音,在破晓前的黑暗里轻轻响起来。
骸右眼失明后,他和莉莲自然都挨了G先生一通好骂。莉莲是女孩子倒还好说,蓝宝小少爷就没那么幸运了。G先生才不管他爹是绅士还是领主,直接把他从自家庄园拖来和骸同吃同睡,勒令他照应好骸日常起居上一切不便之处。幸好骸原本就性子独立,失去一只眼睛后仍坚持他那套万事不求人的独行侠哲学,否则这些天可够蓝宝少爷喝一壶的。
“是我。没什么事,你睡你的吧。我来看看小骸。”
我本想随口打发了他,不料蓝宝忽然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了我的袖口。
“克丽斯……对不起。”
“你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蓝宝少爷。你该说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心知他是在对谁道歉,我平静地纠正道。
“对不起……我、我明明答应过克丽斯,要像你和雅典娜一样心怀勇气,为别人挺身而出……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我就……我就……”
此时的蓝宝没了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傲气,只是一个劲垂头丧气地嘀咕个不停。这时我才意识到,撇开富足的家境和善良的心地不谈,他到底只是个和常人别无二致的普通少年。由于自小养尊处优的缘故,蓝宝基本没吃过多大苦头,甚至从来没什么人敢给他脸色看。指望他跟我或G先生一样扛起刀枪冲锋陷阵,显然是过于勉强他了。
“……别挂念这事了少爷,你本来就不是和人争斗的类型。这几天也难为你了,住在这种破烂地方。”
我放缓语气和声安慰他,然后轻柔而坚定地把蓝宝小小的手掌包进手心里。
蓝宝猛烈地摇摇头,语声陡然高亢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这点困难才吓不倒本少爷。你等着看吧,克丽斯。再怎么说本少爷可是很伟大的……等本少爷长到你们这个年纪,绝~~对会变成比你和G那家伙更强大的战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把欠你们的人情全都还清……”
“哈哈,那还真是值得期待呢。”
看着蓝宝和Giotto一样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天真眼神,我默默将涌到嘴边的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等你长成纵横战场的武神,可能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终将属于你的那份血腥职责……就统统交给我来背负吧。你也好Giotto也好,只要在阳光洒落之处无邪地笑着就足够了。
…………
哼着摇篮曲哄蓝宝入睡以后,我蹑手蹑脚地溜出山洞去山间空地上透风。西西里的群山是个与工业革命无缘的场所,清晨的空气中只有泥土和太阳的味道,干净到叫人不忍呼吸。
这么美的地方。
还有生于斯长于斯的,这样淳朴憨厚的人们。
独自站在拂晓时分的西西里大山之中,我第一次稍许理解了Giotto渴望将这片土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