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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到了半夜,隐隐又似听到传来了哭声,那徐进嵘便翻来覆去,黑暗中淡梅暗叹了口气,想了下便开口道:“你过去那边陪良哥吧。有你在,周姨娘不会那般号哭,良哥身子不定也能好得快些。”
徐进嵘似是怔了下,片刻后淡梅便觉他往自己额头轻轻亲了下,低声道:“你放心,待他两个身子好了些,我……”
“我晓得你意思。你自去好了。”
淡梅笑了下,打断了他话。
徐进嵘不再言语,摸黑起身,窸窸窣窣穿了衣服,便听门吱呀一声,他已是去了。
徐进嵘去后,那隐隐哭声果然便歇了下来。
淡梅睁着眼许久,了无睡意,瞥见窗外月华正浓,自己终是忍不住也起身穿了衣,把支摘窗抬高了,自己抬头看了一会月亮,心中有些茫然。
他去了那里,此刻应当是在抚慰周氏,哄着良哥入睡吧?
仿佛鬼使神差般地,淡梅也未拿烛台,只是自己趿了双软绣鞋,没惊动边上屋子里的喜庆妙夏,借了白月光,悄悄下了楼去。待她停住了脚步,这才发觉竟是到了周氏的院子门前。
这些时日因了徐进嵘时常夜间在两个院子里往来,为他方便,所以门都未落锁,这般深夜,看门的婆子也早自顾呼呼大睡了,故而一路并未见到什么人。
淡梅晓得自己不该这般过来,只一双脚却似不听使唤,竟是一直到了亮灯的那间屋子前,这才停了下来。
“我真当怕……三爷……,往后你都这般陪着我和良哥可好……,若良哥真当有个好歹……”
话音骤断,随即是一阵细碎的呜呜低泣之声。
“良哥刚睡去,仔细莫吵醒了他……”
声音甚是柔和。
夜阑,万籁俱寂,屋子里的声响虽轻,只听来也是清晰入耳。
“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丫头手上端了个盆盂出来。
淡梅人站在一丛海棠之后,那丫头并未留意,带了门往走廊去了,只方才那一个转身的空隙,屋子里的境况便已是落入了淡梅眼中。
徐进嵘坐在椅上,周氏正散发伏在他膝上,仰脸望着他。
门早关上了,里面那一幕也消失了。只淡梅却怔怔在海棠阴影里立了许久。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模模糊糊地,淡梅心上突然涌出了这样一句,自己反复念了几遍,微微笑了下,终是转身离去。待手扶着凭栏自己爬上了小楼,转角处猛抬头,撞见喜庆手上执了支烛台,正立着仿似在等自己,眉眼间有些浅浅忧愁。
“你起来做甚,快些去睡吧。”
淡梅朝她笑了下,却觉自己脸上有些凉意,伸手一摸,这才晓得不知何时竟已是流泪了。
六十八章
淡梅急忙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湿痕。
今夜月光明朗,喜庆手上又拿了烛台,自己这般模样,只怕已是落入她眼了。待放下手来,便微笑了叹口气道:“睡不着,便出来走了下。只这月色虽好,瞧了竟叫人有几分伤感……”
喜庆不语,只是上前扶了她手,一边进去屋子里,一边低声道:“夫人何必伤感。方才我见你走过来,前面地上虽投了道暗影,只身后却被月光满照。可见凡事都有两面,我瞧夫人如今便只盯前面的暗影,却不回头看□后,这才这般伤感。”
淡梅一怔,半晌才笑道:“喜庆,你虽不识字,只这道理竟说得人心中通透。你说得极是。前路若是阴影,回头便是坦途了。”
喜庆不过是晓得近些时日她为周氏良哥之事烦心,这才触景生情,拿话劝慰下她,想叫她放宽心些而已,听她这般说,以为是被劝动了,心中也是有些欢喜,服侍她重又躺了下去,这才关门离去不提。
***
徐进嵘望了眼榻上沉沉睡去的良哥,见不过两个月,便瘦得似皮包骨头,虽平日里不喜这儿子,对他也未抱什么大指望,只这般幼小年岁便要遭此病痛折磨,偏生遍请名医都是说不出什么名堂,心中也是泛起了一阵酸意。觉着头有些重,便微微阖了眼,刚靠在了椅背上,却觉自己大腿处有些异样,低头,见伏在自己膝上的周氏把一只手慢慢移了上来,便一把抓住了。
周氏抬头,与他正四目对个正着,见他方才还半合着眼,此时已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心中一惊,低声唤了声“三爷”,便又泫然欲泣。
徐进嵘眉头略微皱起,压低了声道:“良哥睡过去了,方才我不是叫你莫再哭了?好好跟你说,你竟是不知道入耳,莫非要我说狠了才记得?”那声音到后面已是有些不快了。
周氏仓皇抬头,咬着唇不语,眼里已是滴出了泪。
徐进嵘盯她片刻,摇了摇头,慢慢道:“我虽不大管后院的事,只从前你没来,这里很是清静。自你来后,便有些不清静了。”
周氏一滞,立刻把手从他掌下抽了出来,后移了一步就势跪了下来,强忍住了悲切道:“妾晓得错了。往后再难过,也不敢那般哭出声了……”
“你晓得这个就好。”徐进嵘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冷了起来,“只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许是我平日里在银钱上待你太过松泛,月例过多,竟叫你没处花,拿去当散财娘娘?后衙里的下人,我听说如今不少都成了你的耳目,连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下一刻便都有人报给你知晓?”
周氏身子一抖,急忙磕了个头,惊慌道:“妾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般行事,三爷千万不要受人蒙蔽……”
徐进嵘盯她半晌,这才淡淡道:“你胆子大不大,我心中自有分寸。你跟了我这许多年,也算不易。我念在你是良哥生母的份上,有些事情过去便也算了,不想和你过多计较。良哥这回身子不妥,怜他口口声声念着你,这才把你接了过来。本是想着你能好生看护的,不想你倒好,到了这里第一日起,便哭哭啼啼全无分寸。这倒罢了,你还竟敢在背后对我夫人有所不敬……”
周氏已是俯伏在地上,手微微抖了起来,口中强自辩道:“妾身对夫人绝无不敬之意,本是要日日过去问安的,只被夫人拦了,晓得她见了我不快,我这才不敢过去白惹她怒气的……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顶也是无怨……”
“住口!”徐进嵘压低了声,喝止了她,“你如今便这般在我面前挑唆,还道自己对她绝无不敬!头顶三尺有神明,你晓得便好。你给我起来,往后记着自己身份,老实着些,我这里自然有你容身之处。春娘与总怜,她两个如今已是被打发了出去,你若再这般不识好歹,我是个什么人,你也晓得的,休怪我不念旧情。”
那两个竟已是被打发出了徐家。饶是周氏消息灵通,却也是刚听说此事。
她虽是被徐进嵘责骂,只骤然得知暗地里和自己相斗了数年的对手竟这般消失了,心跳先是一阵加快,不可遏止的幸灾乐祸过后,慢慢却是起了阵兔死狐悲之感。
“他眼中竟真的只有东院里的那个女人……,我与春娘三个陪了他这么多年,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如此……,若非良哥,我今日只怕也是早被这般扫地出门……”
周氏抬眼看向了自己的男人,见他说完了方才那话,便那样淡淡望着自己,眼里全无对着那女人时的半分柔情,一阵凄苦不甘便涌上了心头,却是不敢现出半分,只急忙低声应了声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眼靠墙前些夜里方便他留宿新搬进来的一张窄榻,挪了两步靠近他,这才小心道:“妾身这就给三爷铺床榻去,三爷歇了……”
徐进嵘再次回头,看了眼良哥方向,揉了下脸道:“我回去了。你自己也早些歇了。”说罢便从坐着的椅上站了起来。
周氏一滞,随即恭敬应了声,欲待送他,被拦住了,目送他开了门,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自己这才软软瘫坐到了他方才坐过的椅上,动弹不得。
徐进嵘回到东院楼上之时,已是四更多了。推门进去,听里面寂静一片,以为她睡了过去,便轻手轻脚过去,衣服也未脱,和衣躺在了淡梅外侧,鼻端闻到了她发间散出的熟悉兰香,方才一直有些郁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加上也确实有些困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
自那夜后,州府后衙虽静寂了些时日,只这一家子的气氛却沉闷得叫人透不出气来。良哥愈发不行了,病发得越来越频繁,郎中来瞧,都是摇头叹息,那意思竟似是要准备后事了;周姨娘虽未再听见哭号之声,只满后衙的人都晓得她如今是神鬼附体了,不时念叨着有鬼要害她和良哥,整日里嚷着要请法师来作法;徐进嵘起头还前半夜在良哥屋里,下半夜回东院小楼,待良哥病势沉重,渐渐便都整夜住那里去了。唯独淡梅一人,带着慧姐倒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闲来去弄下自己的花园,日子过得很是寻常。
这晚上淡梅陪了慧姐一会,想起吃药时间到了,便回了屋里去,见桌上放了碗冒着热气的药,想是刚送来放着凉的。徐进嵘正坐在桌边,眼睛盯着那碗药汁,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走动声音,抬眼看见淡梅,便朝她略微笑了下,道:“再不回来,我正想去寻你,该喝药了。”
淡梅到了他近前,见他眼睛里似有血丝布着,晓得他应是连着多夜都未睡好,也未说什么,只是笑了下,自己伸手端过了药,吹了几下,也不管苦臭,一口气便喝了下去,眉头也未皱下。
“秋琴精神越发坏了,如今在吃药,瞧着也快倒下去了……,白日里我不在,你若有空的话,少去下你的园子,多过去那边照看着些也好……,良哥怕是不行了……”
徐进嵘犹豫了下,终是看着淡梅这般道。
淡梅一怔,心里已是雪亮了。必定是自己这些时日里照常过着生活,那边并没去多少。徐进嵘或是听到了什么闲话,或是他也觉着自己这般不闻不问有些过于薄凉吧?想了下,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前些时日未怎么过去,只是觉着他姨娘既照料他了,我便是整日不吃饭守在他身边也是没用。如今他姨娘既也病了,你又这般说了,我这个嫡母自该照顾的。”
徐进嵘方才那话刚说出来,便似有些后悔了,听淡梅这般应,仔细看了下她,虽并无欢颜,只也无不快,心里这才略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搂住了她肩道:“我晓得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能这般想,我也放心了。”
淡梅略微笑了下,任凭他搂着,并未接口。只从次日开始,果然便去那边勤了些。看见周氏果然神神鬼鬼的,也不像从前那般整日守在良哥身边了,竟在边上屋子里又弄出了黑漆漆的供堂,里面供奉了佛像香火,一日里大部分时间便在里面跪拜烧香,嘴里念叨个不停。
她弄出了这么个屋子有些时日了,想必徐进嵘也是晓得的。他既不说,淡梅自然便也不管,只是守在良哥身边,有时发呆一坐便是半日,到傍晚才回来。
日子过得飞快,阖府上下如今都晓得大人唯一的儿子怕是要熬不住了,气氛更是压抑沉闷,不想这日这沉闷却是被打破了,淮楚州府的后门被人拍响,来了个众人谁都万万想不到的人。
来者并非旁人,竟是徐进嵘从前的二姨娘,如今已是自由身的春娘。
门房并不认识春娘,更不晓得她从前的身份,只看见一个脸色如厉鬼般的年轻妇人手挽了包袱站在台阶上不住拍门,驱之不去。后门路上来往行人虽不多,只这般很快也吸引来了一些路人围观,门房骂了声“疯婆娘”,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