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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哼了一声,情夫人作怒道:“同情七兄妹的就是炽诚义气?杀那七兄妹的就不是公道?”
僧侠向予宣声佛号,道:“心如画工,各有一是非。秋月令人凄清,春月使人和悦。当此春月,公子相召,我们正该感念天道,修持善念才是,切切勿起争伐心。”
“说得不错!”君紫满脸堆笑,“当此春夜,公子请我等来赏剑,我等抚名剑,追古人,想那年入夜,稻氏七兄妹于泻香楼手足相聚,欢愉之情想必更甚我等,谈诗论道不知如何精微,忽然杀伐声大作,泻香楼成罗刹场,迷香、毒药,乱箭齐发,五个人就再也没能出那个厅。还有两人当真了得,浴血杀出,与偷袭者激战百里,才力竭而亡,多少悲壮、令人怎不动容——只可惜不合在下的口味。”对天哈哈一笑,犀利道,“在下肯应公子邀前来,只想问一句,这柄剑,是从何而来?”
稻氏七兄妹俱亡,尸体却都消失了,最重要的秘笈和财宝更消失无踪,围攻者不管是死是活,也踪影全无,一切痕迹都被打扫干净。“泻香楼一夜血案”,成了武林最大迷案,如梦如幻,只有当时远远的目击者留下的一些传说,证明它的存在。避月剑既是“凶器”中的一件,更是稻氏财宝中的一件,它既现世,莫非稻氏宝藏的线索已经出现?君紫问出了在座大部分人想问的话。
魏无忌神色不变,温文道:“在下邀各位前来,却只因为各位都是在下的好友,肯同在下折节论交,在下心中感念,不敢藏私,奇剑原应共赏。至于它的来历,不过是古物摊上偶然淘来,摊主又是它处淘来,几经转手,已无从追究。”
向予忙忙道:“既如此,就不必追究了。”
“我也有两句话要问。”朱简忽道。
诸人欠身敬他:“老先生请讲。”
“论语垂世,几人读成了素王,佛经殷殷,见谁修成了如来,为什么以为找几本死人的书读就能练成死人的本事?海有珠、山有玉,但凭本事采拣,邓通之铜山、阿斗之蜀地,一转眼还是倾覆,为什么自己赚不到宝藏,却以为抢了死人的宝藏就有福份守住?”朱简板着脸问,“老夫不懂,你们可以告诉老夫吗?”
室内一片沉寂,片刻,唐门小五走到柳柳身边,拍拍他笛上的流苏,笑笑,虽不说话,眼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请,吹笛吧。
“笛声玉影”的乐侠柳柳,音乐造诣还在凤鸣阁绝技之上,尽管后者是家传,前者只是他个人小小的爱好。
“爱好”、“天赋”二字,岂不远胜过任何“家传”、“秘笈”?
稻氏七兄妹之前,天下何尝有稻氏秘宝。稻氏七兄妹之后,焉知天下不会有人重新积累起胜过他们的秘宝。所以那死人的秘宝又何必问、何必贪求?
魏无忌含笑击了击掌。
青衣小榭细乐声便停了,我与魏无遂坐在黑暗中,她连耳语都不再给我,只听那月般娇、水般柔的笛音响起。“乐侠”之名,名不虚传。
于是宾主尽欢,至四更后,各各大醉,由侍儿扶去客房住宿。青衣小榭的乐伎们都窸窸窣窣退下,魏无遂对我道:“我要将你的事禀告哥哥。我是没有什么瞒他的。”
我只好道:“哦。”
魏无遂便曳着长长裙褶走入水轩中,一步步,似有无限惆怅。魏公子醉俯在案上,魏无遂就坐到他身前。她细声细语同他说话,他微微哼声作答。
魏无遂顺从道:“是的。哥哥安歇罢。”曳着长长裙褶,一步步走出水轩,踏上萋萋的芳草岸,她背后,水轩四面的窗一扇一扇的合了起来。看不见人,也没有声音,在半残的月色里,浅雕青檀木的窗扇就这样慢慢的合了起来。
魏无遂回头望,腿一软,跌坐在地,草色泥污毫不客气的玷染了她的罗裙,我奔出小榭要扶她,奔得很快,以至于才奔到桥头就跌了一跤,差点没掉进水里,等爬起来,走过桥、踏上岸,魏无遂已在侍女搀扶下立起身子,训练有素的庄丁、还有贵客们,都闻讯赶来,进了水轩中。
惊呼、咬牙、啼哭、怒嘶、拍案,什么声音都有,独没有魏无忌的声音。
我凝视魏无遂,她望着水轩,脸上一片空茫。
不管水轩里发生了什么事,它都已经结束了。L
☆、第二十二章 出庄逃生
我开始锤煅。
炉火烧得很旺,但整个炉子只是我平常用的十分之一小。配套的锤子、砧子,无不具体而微。我精煅的不是精钢剑身,而是银片。
魏无遂要我在半天之内为她现打一件适合守孝用的银簪。
魏无忌已经死了。
眉心一道血痕,身体冰凉,气息全无。凶器就是避月剑的一块碎片。
魏无遂穿起了麻布孝衣,头发就这样披垂下来,平添凄凉哀伤,在灵堂与贵客们商议要事。而我只顾想,什么样的发簪,才可以挽起她的凄凉?——什么样的兵刃,才可以倾泻她的哀伤?
忽有一片云扑向我。
彤云。
我背对着铸银间的门、侧对着窗、正对着墙,那青云竟从我正面扑来,仿佛是从墙中飞出来的一般。
我自然只有呆立的份。
一点青色的纤影,把彤云挑开,云脚只是略扫到我的脸颊,我脸火辣辣的疼起来。
“好一招青鸟飞去衔红巾!”耳听水心珠的丽音道,“夫人,这小子果然是不懂什么武艺的手艺匠。”
我默然,锤子还是落下,依着炉上口诀,一锤一锤将银条细细敲打。
——炉上镌着十条口诀,应该是银匠们用的,我这个铸剑师从未听说过。但这些口诀,于铸剑之道也颇有相通之处,我且在银上练习起来。
情夫人冷哼了一声,对水心珠道:“小心些好,莫被别人先寻着了,连宝藏带山庄都给了人去,还饶上个娇滴滴的魏小姐。”
锤子一歪。银丝断了。我抬头问她们:“魏小姐怎么了?”
情夫人不搭理我,水心珠良心好些,告诉我说,魏无遂许下诺言,谁如果能找出杀魏无忌的凶手,并且帮忙报仇,魏无遂把止水山庄连她自己都奉上作报答。
“小哥。你多留些心。说不定也能赚到报酬的。”水心珠勉励我。
情夫人飞快的把铸造间搜了一遍,炉子锤子都扫一眼,完全不可能藏人的小格子也搜过。凶手还在其次,关键在找稻氏宝藏的线索。
她们走了后,有止水山庄的下人到窗外河边浣衣,满口谈论。说小姐对贵客们坦白了,公子在携避月剑回山庄时。已经对小姐说,他得到一件珍贵至极的东西藏在了庄中,只是似乎是被谁跟踪了,请十位贵客来。其实是想向他们求助的,但整整一晚,都没有求出口来。也许是已经发现,跟踪他的人。其实就是十位贵客之间的一个,可惜还没来得及确定,便被杀死。
那位贵客之一,既敢杀魏无忌,想必已经找到稻氏宝藏的线索,既还装作没事人样留在庄中,想必稻氏宝藏就在庄里。甚至,魏无忌被杀于水轩中,之所以窗一扇扇关上,恐怕那凶手知道变动一生,其他贵客一定赶来。而附近的婢仆一定在所有贵客之前先到。他有把握走出水轩,却没有办法避过所有婢仆回到他的居所——贵客们的房间是彼此独立的,但方向大致相同。若别人见到他来的方向,不是应有的方向,必定生疑。故此他关起窗、跳出去迅速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再同大家差不多时间进轩,因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轩里,而窗还关着,就没人看到他在外头绕圈了!
十人达成这个共识,也明知彼此间必有一人在装腔作势,口中附和大家,心里不知又转什么诡计呢!便约好几人一组,轮流在庄中巡查,又说好封庄,不许进出。
容佩风却声言不喜欢呆在封闭的宅院里监视和被监视,力述魏无忌死时他在房中跟两个丫头谈天,忽得死讯,与两个丫头一起出门,便遇方十三,一同到得水轩,绝不可能分身杀人,希望得以免除嫌疑,不用再困在庄中,而可以到庄外去找寻线索。
君紫、柳柳等人则反对,说是盗侠声名远播,找几个人证物证还不容易?他们虽一时拆不穿容佩风把戏、却也不敢信他。
这边还在争辩着,那边鬼火比容佩风性子还躁得多,把什么宝藏全不看在眼里,只是讨厌呆在一个密闭的宅子里跟别人互相监视,径自就往庄外走。朱简拦他,封尽他的前路,只留他一条退途,他也不肯退。容佩风吓得去拉鬼火退回,他不领情,倒跟容佩风也打起来。君紫、向予、情夫人等,加入战团,把容佩风一起打,口中只道想走的都是凶手,留下说个清楚!方十三讲义气,去替容佩风解围,也成为被殴对象。容佩风看看要吃亏,怕连累了朋友,便认错说不走了,一切都听诸位公议,劝鬼火也识时务留下。鬼火不干,还是奔逃,触了众怒,到底被擒下,当作重点疑犯关起来拘问,现锁在铁车中。
止水山庄并无坚牢,倒是有辆马车,以前的以前的老爷订做的,那位老爷很怕死,马车为了防刺杀,做得非常严实,门一关,外面的人打死也别想进到车里,那么当然的,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用来关鬼火,那是很相宜。
关起鬼火后,贵客们协议排值班表,看守鬼火、互相监视、以及巡逻。
所谓巡逻,其实也就是把止水山庄搜一遍。
最大的疑犯既然已经关起来了,搜的重点当然不是凶手,而是宝藏。稻氏宝藏、止水山庄,这些贪心的侠客们,都想要!
我埋头修理银丝。
一丝丝一缕缕,理顺了,作一只祥喜葫芦。堵着嘴,有事心中藏,鼓出圆圆腹儿,作个多子繁茂的彩头。
止水山庄里有魏无遂,她是答应要连着山庄一起作谢仪赠送的。不知谁能替魏公子报仇、又会待她如何,总之轮不着我。
就像铸剑师的所有剑,也不过是交予别人去,一程风雨、双肩明月,全然映向他人的胸怀。
铸剑师,手艺人,唯有在红红烈焰边,一锤锤将坚硬的金属锻成绕指柔,又探进冷水中淬成冰。
我打成了今生第一件首饰,捧去灵堂献给魏无遂。
炉边那十条银匠的口诀,写得是真好,我打这缠丝葫芦簪,将十诀都练习一遍,受益匪浅。今后纵离开山庄、离开魏无遂,铸剑手艺也能再上一层楼。
魏无遂流水般目光在簪上一倾:“你做的?”
当然。
“我看不出来。”魏无遂道,“你拿回去吧。”
我僵住了,手里还捧着我的心血,进不得,退不得。魏无遂的目光在我身上掠过,继续对着灵牌跪坐,轻声笑一笑,曼念:“没有人能绑起鬼火,只有碎了的鬼火。这话如何?”
我左右看看,贵客们都找宝藏去了,灵堂里并无别人守着。她是对我说话。
我福至心灵,问道:“你认为,鬼火不是杀公子的凶手?”
“说得出这样话的,怎会是凶手?却恨他不会做人,一点点怀疑和束缚都不肯受,非要离开,被凶手鼓噪群情陷害了,反至关在车中,这才叫……”魏无遂说到这里,忽然住口。
外头错错落落,有脚步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好一枝簪子呢?”魏无遂赶我走,“哥哥出殡时,叫我还是戴旧饰吗?亦或外头那些俗物呢?”
我失魂落魄出灵堂来,但见那几位贵客分作两边,大体来说,僧侠、盗侠他们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