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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翘在他的笑容里坐下来,觉得全身也漾满了金灿灿的笑意。甚至嘴角不必刻意去弯、肌肉不必用力收缩。笑意从身体里、从毛发骨髓中,轻盈盈的充漾。
忽然她明白了,这就是幸福。
她一生,走到这里,才看见幸福的颜色。这一刻叫她觉得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我欠的赌债太多了。”云柯道,“我读书又不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官。”他自责,“我不是好爸爸。”
“哦。”青翘只是这样笑盈盈的应了一声。
“可是这阵子家里出事啦!”云柯笑得露出野兽一样的尖牙,忙不迭的告诉青翘:他妹妹云华应该是云蕙母女欺负死的,二太太当然有份参与。现在有人旧事重提啦!估计掌握了二太太或者云蕙的什么证据,所以来敲诈呢!现在先不能告诉二太太,免得二太太把气撒在他们俩头上,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撺掇老爷动家法,何苦来?不过这样一来,掌家的权柄只好落到大房手里了。二房地位就差啦,估计二老爷和二太太也没法叫云柯娶什么官宦千金了。云柯趁机找个有钱人家的温顺女儿娶了,岂不是好?
“人家有钱人排着队想招你作女婿呢!”青翘划着脸皮羞他。
“哎!”云柯一本正经道,“有钱的没身份,还不是贱民?看林家姑父都捐到织造了,林妹妹地位如何?所以其他商家的姑娘啊,有我这种公子肯娶,是他们的福气!我还得挑个老实的。你别说!眼前就有一个。记得张家小姐不?”
青翘想起“一个大饼x尺大”的张绮儿,骇然:“他们家娘娘比我们家还大!他们脸比他们娘娘还大!你认真的?”
云柯“嗤”道:“她表亲!卖布的,你记得?”
青翘想起来了,“老沙棉布”,在本城也算有名,只是除了与张家是表亲之外,与官家再无牵沾了。他们要能嫁进谢府,那自然是祖坟冒烟。而二房若是出了丑、失了势,搭上沙家这门亲,银钱至少是凑手了。
“倒是个好主意。”青翘点点头,“林姑娘钱还要多呢,你不想着她?”
“得了吧!”云柯道,“请她来,请一尊菩萨供着么?再说大房已经扒住她了,不把她扒完了肯放出来么?不实惠!”
青翘吐吐舌头:“想不到大公子这么狠。”
“正是!谁挡他的路那才倒霉。不过他事情也不会做绝,大约找个好人家把林姑娘嫁了罢。我们不要谈他了。”云柯道。
青翘就不谈。
云柯忽又想起来:“沙家姑娘老实。我把她娶进来,你别欺负人家!”
青翘笑得倒在了床上。
林代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梦里她见到一个少女把自己翻开,血淋淋的翻查着,就像翻一朵花的花瓣那样,那种翻找法儿,奇怪,并不恐怖,只觉得凄丽。
然后少女抬头,如梦初醒般对林代说:“我是被毒死的。”
林代清清嗓子:“您哪位?”
少女愕然,不答反问:“我哪位?”
哎呀!她是身体的正牌主人,林毓笙。李代桃僵能有几天?林代竟然认不出她来了。
冷月葬花魂。
毓笙在黑暗中碎裂下去,如沉入水中的水晶,激起一圈涟漪。林代发现自己悬在涟漪的一圈细纹上,就像细枝上的小鸟,摇摇欲坠。而鸟儿还不仅仅是她一只。随着毓笙的沉没,好多面目各异的少女,都要被扯下去了。
魂淡啊!这是凭什么!!
林代用力捉着水纹一扯,就两个喷嚏打醒了,发现自己正在跟薄纱毯作抗争。而斜阳刚刚下山。
那滴泪按惯例来给她做总结和预报:林毓笙上一次,这时候在别院里。
林代当然知道她会在别院里!那又怎么样呢?
那滴泪不再说了。
只要是它说的,一定是重点。但它不会直接给林代答案。
英姑神色严峻地来对林代说:邱慧天想与崔大管事通消息,但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他没有证据,只是怀疑。出于谨慎起见,他暂停,问林代的意思要不要继续?
林代的大计,草蛇灰线,伏迹至此,就快要发动。崔大管事是最关键的一步棋,怎能就断了联系!
邱慧天并没有证据,仅仅是疑心,如何信得?
“我也感觉有人在注意我们。”英姑道,“但是姑娘,你知道,一直有人在注意我们。”
年幼、钱多,体弱、智慧莫测高深,当然引人注意。
从前都没关系,现在要特别小心吗?
林代问:“大嬷嬷你怎么看?”
英姑坦陈:“到这步,我也没把握了。以前,碰到这样的情况,都是夫人拿主意。”
如今夫人不在,只有林代。
林代陷入沉思。她手头可供推测的素材,仅有邱慧天和英姑的“感觉”、那滴泪语焉不详的预报,还有邱嬷嬷探听来的消息:云柯对孩子很好,到厨房除了要玩儿的面团,还拿过好多零嘴吃食。
凭这些可以判断出什么呢?
太虚山别院里,云舟慢慢梳理着手头已知的线索——
到底是谁送进翁仲石脑袋、激起千层浪!
照理说,这玩艺儿最先出现在什么地方、谁的手里,就要从那里问起。但云岭年纪这样小,且是个痴呆儿。她本人自然不会是内贼的。
她好动爱玩,天天早起就要出门遛达,一惯是金子与乳娘、教养嬷嬷跟着的。也是前一日跟易澧约了要蹴鞠,云岭那天早起后就先到空场子上。因她起得太早了,而易澧是跟着云柯睡,云柯起得没这样早,云岭也不便冲进去叫人——谢府家教,确实是很良好的,连一个天生智障的小女孩都知道,这时候只好自己玩会儿,等天色再亮些,却不能自己冲到哥哥院子里的。
空场子上就有那个翁仲头,融入环境中,嬷嬷们先没发现。及至云岭拿着玩儿了,金子觉得不对劲,问起嬷嬷来。嬷嬷们才发现这东西真古怪,谨慎起见上报主子,于是惊动到老太太。
云舟怀疑的目标,指向易澧。易澧这么个总角孩童懂得什么呢?他后面是林姑娘!
正好林代避下山。云舟欲擒故纵,要看看她及身边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常动静。L
☆、第八十三章 大家风范总保全
云蕙觉得自己像一条狗,被逼到了绝境,如果跳不出去,她用牙齿啃的也要把墙啃破,好逃出去了!
她早知道谢府不是人呆的地方,只有风风光光嫁出去,才能胜利大逃亡。她生母刘四姨娘也赞同,不然为什么给云舟那么多钱,好换人家帮忙拉皮条——哦不,做媒?
这都是投资啊!
问题是刘四姨娘母女自己的钱,不过靠领份例、或者老爷太太有时候赏点儿贵重东西,这样存下的家底。别看穿戴得齐齐整整,是谢府的标配,连一粒珠子一寸金银都登记在册,如何挪动?贿赂云舟的钱,都是刘四娘家拿出来的。
刘家人也不过为了投资。
靠着刘四姨娘,刘家人在谢府领了园艺造作等差使,家境一跃而为殷实。他们对刘四姨娘是很重视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投资她扳倒方三姨娘和云华母女。谁知用力过猛、引起大风波,反而害得他们丢了谢府里的差使。真叫栽了个大跟斗!
有了这次失败的投资经历,刘四姨娘还继续忽悠出他们的钱来,投资云蕙的婚事,也算她舌头功夫厉害!
这次再失败,别提什么娘家人了。娘家人也要翻脸不认人了!云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刘四姨娘当然更焦灼。
在云舟查访内宅、与诸人谈话的时候,云蕙母女逮着机会,就敲打云舟了:唐长孙怎么还不上门?她们花的那么多钱怎么办?!
那时并无外人。云舟睫毛扑扇了一下,似乎真的很吃惊:“七妹妹,姨奶奶,你们……真以为现在婚事是最紧要的事?”
云蕙母女原也觉得最近气氛古怪,就动问端倪。
云舟道。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既然大家关系这么好……嗯!她就透个底罢:云华之死,有人要起底!
“谁?!”云蕙母女心跳都差点停止。
“官府。”云舟嘴里蹦出这么两个字。
云蕙母女顿时想起了周孔目,想起胭脂等各种被越传越玄乎的案件。心脏猛的蹦起来,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这种时候,当然要苦苦哀求云舟保护她们——咦!如果唐长孙来提亲,云蕙不是可以逃离谢府了吗?那不就安全了吗?
她们于是绕回到亲事的话题上。
云舟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们:“孔目是谁的人?”
往大了说。都是替朝廷尽忠的人。从编制上来说么。孔目这种小吏不入流,不是朝廷任命编派的,都是地方官自己雇的。周孔目是唐太守的人。
而唐静轩是唐太守的孙子。
周孔目要是盯上了云蕙母女。太守府还能来提亲云蕙吗?
云蕙母女总算想通了此节,面如死灰:“怎么?这是……”是官府真当她们是嫌疑人了,这才影响了婚事。
云舟不置可否,在云蕙母女眼里。就是默认了。
顿时爆发出一潮惧泣哀求。
云舟急令她们噤声,莫叫外头听到。连云舟都没法遮掩了!
她们好不容易才把哀声和涕泪都掩埋在帕子里。
云舟起身回避了片刻,立在花架前,听背后难堪的声音静下去了,方略回身。徐徐道:“都是一家人,我总愿大家保全。好在是,等这一节过去。喜事操办也无碍了。”
云蕙母女脸上既悲又喜:只要能过这一节!唐家花轿来抬,云蕙扬眉吐气了!
这全要仗云舟力擎华厦!
刘四姨娘又拿金银给云舟——都已经熟极而流了。晓得什么所谓新巧玩艺儿必能入得了云舟高雅的法眼,直接送金条银锭又太俗,云舟是绝不会收的。倒是一些金银珠玉的小首饰、小器皿,云舟会笑纳。
这次,云舟却也拒收,道:“万事未定,谁知道还有什么撒漫处?七妹妹,姨奶奶,且先备着。”又从袖中出一个小包,包里是几件金质簪环:“先前我替七妹妹收着的,你们拿着。过这一关最要紧。我们自家姐妹,有话,日后好说。”
云蕙母女感激涕下。她们从来势利冷酷,只道世间人人都跟她们一样自私,区别只在智商高下。而云舟的举动,真叫她们看见什么叫大家风范、慷慨温暖。她们已经暗下决心:等过了这一关,能进了唐家,一定会终生把云舟当祖宗一样孝敬。
筱筱服侍云舟出来,暗自替主子担心,一则担心刘四姨娘给云舟送过那么多钱,岂是一包金首饰还得完的,日后被揭穿,难免对云舟清名有损。筱筱也得了不少实惠,不知会不会被逼吐出来?好在是刘四姨娘向娘家要钱时,从来没明说是贿赂云舟的。筱筱也不知云舟是怎么做到的。但总之做到了!这也是筱筱特别佩服姑娘的地方。
二来么,筱筱最担心的地方是:真把这节危机度过,末了唐长孙不来上门提亲,姑娘又要怎么自圆其说?那时候刘四姨娘再吵起来,把海底眼都掀出,才叫糟了糕也!
云舟步态沉稳,道:“我们该送一送大公子。”
云剑比原定的时间更早,要去赴考了。
是谢小横亲自拍板,叫他现在就走。背后的考量是:左右云华的墓已经修回去了,并未惊动谁。而银子要到下个月才交付勒索者,那时候云剑反正已经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不如提前走掉,省得留在这里白牵扯了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