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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这些天,下值之后就回家闭门谢客。”邓小贤在一旁接话道:“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些勋贵不可能请他,请他他也不会去。他在家里闷得实在百无聊赖,只好请戏班子到家里唱戏。”
“哦……”闲云想到外头吃饭的戏班子,床上的两个大花脸,有些明白了。
“外头那戏班子是京城有名的徽州春和班,刚给嘉定侯家老太君唱完,晚上再去张都督家赶场。”邓小贤笑道:“途中在这家饭馆吃个晚饭,有人图省事就不卸妆,比如这两位……”他一指在床上昏睡的那两个大花脸道。
闲云一看,那两个大花脸一个黑白相间,一个黑白红相间,跟自己和王贤的一模一样。
“他们出来这么久没回去,会不会有人怀疑?”王贤担心道。
“不会。”邓小贤摇摇头,诡异地一笑道:“若是别人可能会引起怀疑,但这俩不会,因为他们是……一对,别人只会以为他们在哪里泻火呢……”
“我去。”王贤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闲云少爷却神色如常,因为他根本没听懂……
“代替他俩还有个好处,就是这场戏里孟良焦赞没有唱词。”吴为道:“这样不容易露馅。”
“感情我俩是龙套。”王贤苦笑道。
“就别挑了,不是龙套你们也演不了。”吴为笑道:“另外,扮演杨延昭的那个,还有个身份是五处的探子。”
“不早说。”王贤和闲云登时松了口气。
“哦,对了,闲云少爷得翻跟头。”邓小贤想起什么似的道:“开场有一场焦赞和杨排风的打戏,闲云少爷要跟她装模作样比划两下,然后在她的烧火棍下连翻八个跟头,最后被她打倒在地……这对闲云少爷来说,自然不在话下。”说这话时,他用企望的眼神看着闲云,实指望对方能为难。
“笑话。”殊不知闲云少爷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为难’俩字,只见他冷笑连连道:“某家岂会打不过区区女流之辈!”
“这是演戏……”邓小贤一脸无奈道:“要不还是我来吧,怎么说我也是票友来着。”
“休想!”闲云少爷咬牙切齿道:“不就是翻跟头,然后被打倒么,我来就是了!”
“哈哈,真有点焦赞的意思了。”王贤和吴为看他那张愈加狰狞的大花脸,一起笑起来。
邓小贤却是笑不出来,本来他是故意为难闲云,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己好顶上的。谁知道闲云少爷竟有股子二杆子精神,根本不松这个口。这下自己没机会表现还在其次,要是演砸了、露了馅,岂不误了大人的事?
吴为和王贤却好似没这份担心。待王贤和闲云换穿上从那俩人身上脱下来的戏服。再把头盔、髯口之类,不上场不会戴的物件递给两人,又叮嘱了一番,才打开门送他俩出去。
两人惴惴地穿过长廊来到前厅,一进去,班主便呵斥道:“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又去干龌龊事了?”
两人登时大窘,连王贤这种厚脸皮的,都吭吭哧哧不知该如何作答。屋里头人哄堂大笑起来,有个穿着武将戏服的男子给两人解围道:“赶紧过来吃饭!”
王贤一看那装束,就是邓小贤所描述的‘杨延昭’,赶忙和闲云过去坐下,‘杨延昭’不咸不淡地数落他们几句,就让他们吃饭了。
两人耽搁了不少时间,只草草吃得几口,戏班就出发了,天黑时分从后门进了张府,直奔设在后花园的戏楼。张府就是原先是东莞伯府,洪武末年就绝了嗣,被朝廷收回赐给了张永的父亲张麟——那位太子爷的老丈人。是以虽然张永只是从一品的都督佥事,府上却是伯爵的规制,有一座很气派的戏楼。
戏楼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此时戏台上漆黑一片,后台却灯火通明,众戏子在忙碌的化妆,乱成了一锅粥。王贤和闲云不用再化妆,跟在那‘杨六郎’身边装模作样地端茶倒水。旁人见状笑道:“平日也没见你俩这么孝顺?”
“今天才知道师傅是真疼俺们。”王贤含含糊糊地回一声,旁人倒也没有起疑。
那杨延昭描好了脸,戴上髯口,小声对两人说道:“咱们是第一场,上台后你们俩就紧紧跟着我,我走你们就走,我坐你们你们就站在我身后,等我说,‘焦赞,你和排风姑娘比试比试’,你就上前,杨排风二话不说便开打,你装模作样躲闪,然后顺着她的烧火棍,翻八个跟头……这个你排练过的,没问题吧?”
“没。”闲云含糊应一声,但他哪知道这戏该怎么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问题就好,我退场你们就跟着退场。完事儿后头还有一个时辰,你们可以自由支配。”
“好嘞。”王贤龇牙笑笑,那张大花脸在镜子中分外狰狞。
突然听得一声云板响透张府,前台点燃数十盏灯光,照得戏台亮如白昼,紧接着便听有观众叫好,原来已经有翻跟头的龙套在暖场了。
“快快,准备上场了。”有人过来催促一声,杨六郎便起身拿起马鞭往幕布后面走。王贤和闲云赶忙紧紧跟上。
“跟太近了。”‘杨六郎’见两人要贴在自己屁股上了,不禁一阵恶寒道:“距离三尺,不要远也不要近。”
见不用那么变态,两人也是松了口气,赶忙和他拉开距离。
一段演奏后杨六郎上台,上台后和扮演杨排风的旦角一阵唱念,过了一会儿,突然听他说一声:“焦赞,你和排风姑娘比试比试,不可伤她。”
闲云起先没反应过来,还是被王贤用手里的马鞭一捅,才如梦方醒,赶紧上前,台下不禁一阵哄笑,张永他妈,张家老太太说:“这焦赞怎么看着不情愿?”
“这个么……”给老太太解说的,是戏班的班主,他对自己戏班的每一场戏都稔熟无比,自然看出焦赞的不对劲,可他不能砸自己招牌啊,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这焦赞呐,他是个老爷们,跟个小娘子比武,脸上自然磨不开。”
“哦哦,就是就是。”张老太太闻言深以为然道:“这大老爷们和小娘子比武,赢了不光彩,输了更丢人。”
“是极是极。”班主暗暗擦汗,心里拼命祈祷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戏台上,那饰演杨排风的武旦,也看出焦赞的不对劲了,可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了,便二话不说,拿着烧火棍就朝他头上招呼过去。许是带了火气,这一棍子砸得有点猛,眼看就要敲在焦赞的脑门上,根本来不及躲闪,台下观众不禁一阵惊呼,哪知下一刻,众人便齐齐眼前一花,只见那焦赞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抹一扣,就把那烧火棍夺到手中。
“好!”台下观众登时轰然叫好,不少人是看过这出戏的,没想到春和班竟然又创新了!
那杨排风登时傻了眼,呆呆地看着焦赞,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演了?
好在闲云少爷终于记起来,这是在演戏了,赶忙屈指一弹,又把烧火棍还回到杨排风手里,见她也愣神了,还提醒道:“快打我啊……”台下又是一阵哄笑,不少人跌足捧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旦角这才回过神来,抡着烧火棍劈头盖脸地朝他头上砸去,闲云这次没再犯浑,开始翻起了跟头,他的武功直追当世顶尖高手,尤以轻功见长,翻起跟头来轻盈潇洒、快如闪电,只见他整个人如一道匹练般绕着杨排风的棍子飞来飞去,看得台下观众目眩神迷,全都瞪大了眼睛,生恐漏看了一眼。
翻了八个跟头,闲云少爷暗道,今天我给人家捅了篓子,说不得多翻几个做人情,便继续一个接一个翻起来,台下观众终于记起来喝彩,虽然也就是一家子人,叫好声却十分热烈。
乐队也只好继续紧锣密鼓地敲下去,当当当当当当……
一直翻了三十个,闲云少爷觉着这人情差不多了,便让屁股上吃了一棍子,动作便戛然而止,直挺挺趴倒在地,叫好声如潮水般涌来。
本来这时候,杨排风该有几句唱词的,却忘了唱,只顾着在那喘粗气。
那杨延昭看得这个煎熬啊,见无论如何,焦赞终于是倒下了,忙沉声吩咐一旁的孟良道:“快扶你兄弟起来……”话说完了也不见一旁的孟良动作,哄笑声中,他转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孟良的影子?
第七百一十七章厕所
见焦赞刚出完状况,孟良又不见了,张老太君奇怪问道:“不是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怎么只见焦赞不见孟良了?”
“刚才俩人是一起上台的。”张永的儿媳妇道:“光顾着看焦赞翻跟头去了,没留神孟良去哪了。”
“去哪了?”张老太君望向春和班班主道。
“是啊,去哪了……”见好好一场戏演得乱七八糟,春和班的名声算是毁了,班主想死的心都有了,只好信口胡诌道:“哦,是这样,孟良这人比焦赞心眼活,见焦赞打不过杨排风,怕自己也下场出丑,就,就尿遁了……”
“哦。”张老太君倒是好糊弄,点点头,把头转向另一边,想跟张永说说,却见张永的位子是空的,问张永的儿子道:“你爹去哪了?”
“奶奶,我爹方便去了。”张永的儿子忙答道。
“好么,说不定他俩还能碰上。”老太君笑道,逗得众人笑作一团。
两人还真在茅房碰上了……
张永在家里不停喝闷酒,在戏台前坐了不一会儿,就感觉内急得憋不住,赶忙往花园角落的茅房去解手,旁边人都在看台上的焦赞翻跟头呢,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自然也没人跟着出来。
急忙忙跑到茅房,进去后刚解开裤带,就听到又有个人进来了。张永漫不经心地一回头,就看见进来个背上插着翅膀的大黑脸,吓得他一不小心,就尿了一手。
好在那大黑脸倒也没什么恶意,龇牙朝他笑笑道:“大人也亲自来尿尿呢。”便走到张永旁边一个尿桶旁,窸窸窣窣地解开裤带、掏出家伙。
‘我倒想不亲自呢……’张永郁闷地直翻白眼,还是忍不住瞄了那黑货一眼,呵,好大的货。看得张永更加郁闷,不小心又尿了一手……
‘他妈的晦气!’张永暗骂一声,却又发作不得,只好赶紧尿完了,想提裤带,又怕脏了衣服,想先洗手,却又怕掉了裤子,正左右为难呢,就见那黑厮持着个水瓢立在自己一旁,那张黑白分明的脸上,笑得很是狰狞,语气却很是讨好:“小人伺候大人洗手。”
“不用。”张永劈手夺过水瓢,仔细冲洗两只手,才把裤带系好,闷声道:“多谢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他实在不想在这样黑漆漆的夜里,跟一个这副尊容、这身打扮的家伙站在一起。
“大人留步。”那人却不想让他走。
张永眉头皱起,转身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他是武将世家、自幼习武,并不担心个唱戏的,会威胁到他的安全。他只是有些愤怒,对方什么身份,也敢叫住自己,而且鸟还比自己大好多。
而且好像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愤怒……
“你们班主怎么教的规矩?”
张永刚要呵斥对方,却见那人露出神秘的一笑道:“张大人,你容我洗洗脸。”
“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洗不洗脸与我何干!”张永拂袖欲走,只听对方幽幽说一句:“我是王贤。”
“我管你咸还是淡……”张永顺嘴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死死盯着对方道:“你说你是谁?”
王贤忙着洗脸,顾不上搭理他,伸手含糊道:“毛巾……”
“呃……”人就是这样贱,刚才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哪怕他跟自己说句话,张永都觉着是莫大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