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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卜氏族会理解我的苦衷的……”兰陀辛缓缓地说道:“不敢瞒母阏氏,在来之前,右大将已经知道了奴才的意思……”
现在的匈奴右大将,既是须卜氏族的当代族长。
同时也是单于的小舅子兼任于单的舅舅。
母阏氏深深的看了一眼兰陀辛,说道:“那你动手吧……于单,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兰陀辛有些意外,母阏氏居然没有拿出她最后的杀手锏。
但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动手。
他站起身来,拍拍手掌,有奴才立刻就端来了一壶美酒。
兰陀辛让人将之送到母阏氏面前,说道:“请母阏氏上路……”
这是兰陀辛从汉朝人那里学来的。
最高层的斗争,再怎么激烈,也不能流血。
不然,矛盾必然会激化。
过去,匈奴的内讧之所以每次都需要流血千里,就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一旦失败,不仅仅自己要死无全尸,自己的部族和亲戚,也要死光光。
当兰陀辛走出大帐时,母阏氏已经断气了。
兰陀辛让人用一层席子,包裹着母阏氏的尸首,抬着走出大帐,对着满城的贵族说道:“卑鄙的右谷蠡王亦石,派遣刺客,刺杀了伟大的母阏氏,还残忍的杀死了呼衍氏族的老族长,这个贼子的暴行,必定不会被天神和先祖所喜悦!”
“我,兰氏的兰陀辛,发誓一定要为母阏氏和呼衍氏族的老族长,讨回公道!”
无疑这是一个非常拙劣,非常稚嫩的谎言和借口。
但,这对匈奴来说,却无疑是跨出了一大步。
想当年,冒顿单于弑杀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然后,毫不犹豫的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这直接导致了匈奴立刻内讧,属于头曼单于的部族,扯旗反抗,然后在须卜氏族和呼衍氏族的拥护下,冒顿单于夷灭了所有反抗者。
自那以后直至今天,匈奴内部的政变和流血,都是很直接的行为。
军臣单于当年血洗右贤王,就是如此。
杀了就是杀了。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也是引弓之民的常态:只有失败者才需要借口,胜利者不需要理由。
但兰陀辛既然已经决意推动汉化运动。
那么,汉朝的一切,都需要学习。
包括政治运作手段和政治制度。
最终,达到让匈奴变成一个与汉人并驾齐驱的强国。
从而达到救亡图存,拯救匈奴失败的命运的目的。
为此,兰陀辛自然是不惮于去做任何事情的。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高阙城头的呼衍当屠,看到了在远方的汉军营寨之前,有无数人在活动。
“汉朝人在干什么?”呼衍当屠疑惑不解的腹诽着。
在他的视角里,汉朝人在距离高阙城大约两三百步的远的空地上,制造着某种他前所未见的巨型装置。
虽然那种装置才刚刚开始建造,但仅仅是从其基座上看,就已经足够吓人了!
那是一个至少有着两三匹马那么大的巨型木桩,而且,因为是刚刚开始开工,一旦建成,其大小可能远超现在的规模。
呼衍当屠的心里顿时警钟大响。
“汉朝人难道有从哪个距离就可以摧毁高阙的武器?”他想着,随即,他摇头否定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
在那个距离上,怎么可能有东西能具备威胁高阙这样的坚城的武器?
第1113章 王师之心
元德六年冬十月己卯日(十四日)。
义纵统帅的汉军主力,开始从宜梁启程,前往鸿鹄塞,与程不识所部汇合。
在宜梁,义纵和他统帅的汉军主力,停留了足足六七天。
在这六七天的时间里,义纵和他的军队,就做了一件事情:收降纳俘。
这个事情,说难也不难。
汉军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动手。
那些被抛弃的匈奴部族以及宜梁附近的部族,都会自动自觉的拖家带口,跪到汉军的营垒前,请求伟大的天朝王师接受他们的臣服。
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甚至可以说非常麻烦。
前来归降的部族数量众多。
总数甚至接近了十万左右!
如此庞大的臣服部落群,还带来了更多的牲畜。
而且,因为河间地是匈奴人用来安置其待产妇女和婴儿的所在。
所以,妇孺的数量,占了大半。
绝大部分的小孩子,年纪都在四岁以下。
他们稚嫩,他们脆弱,他们亟需保护。
作为胜利者,汉军无法不顾及这些妇孺。
要知道,哪怕是匈奴人,也不会在战胜后肆意杀戮和虐待妇孺。
何况是自诩文明的汉军?
更何况,汉军也需要拉拢人心,收复民心。
游牧部族的民心也是民心。
作为王师,即使不能让夷狄“箪食壶浆”,再怎么样,也不能将投奔和投诚者弃之不顾吧?
好在,河阴之战结束后,郅都所部的主力,虽然撤退到了长城之内修整。
但,却将忠勇军留了下来。
正是有了这支故匈奴人组成的汉军别部,让义纵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在忠勇军的帮助下,汉军在宜梁建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安置地。
将投诚归降的妇孺、部族、牲畜都安置在哪里。
即使如此,也足足花费了义纵所部七天的时间。
不过,这些努力和付出,是值得的。
作为汉家的顶级贵族和将军,义纵不仅仅要从军事上考虑问题,还要从政治上考虑战争。
“临行前,陛辞之日,陛下曾经嘱托于我:夫战,攻心为上……”义纵骑在马上回想着过去数日的经历,不禁有所感叹:“如今看来,真乃圣言!”
虽然在宜梁,汉军花了足足七天时间来收拢归降的匈奴部众,为他们建设御寒的营寨,统一安置孕妇,建立专属于儿童的保育帐。
看上去,严重拖慢了汉军的战略。
但实则不然,汉军用七天时间,加上忠勇军的配合和努力,将那十余万归降的匈奴人的心彻底收复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匈奴人了。
他们是汉家治下的牧民!
这一点,义纵是很清楚的。
不仅仅是因为义纵用了仁政,更因为,汉军在这些归降者面前展示了王道——足足两千胸甲骑兵,披甲前行,声威之盛,让这些降人,纷纷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地,连抬头正眼面对都不敢。
霸王道兼施之下,这些降人,已经成为了汉家子民。
只要等待战后,派遣官员,将他们编户齐民。
然后,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为诸夏了。
“我军不止是要拿下这河间地,恢复秦赵故土……”义纵对着几位心里面还有所疑虑的将官们说道:“更要击败匈奴,征服草原,不仅仅要征服草原,还要将草原化为诸夏……这不仅仅需要用马刀来解决问题,还需要用仁政,来收复人心!”
“我军乃是王师,乃是拯救草原诸部族于匈奴残暴统治之下的拯救者!”义纵对这些满脑子夷夏不两立思想的拥泵说道:“自古中国,新拓一土,带去的绝不是死亡、杀戮和流血,而是文明、秩序以及王道!”
“这是诸夏与夷狄之间,最根本的区别!”
这些将官听着,都是沉默不语。
他们中有许多人还是难以理解义纵的做法。
过去七天,义纵对待那些归降的匈奴人,好的有些过分了。
旁的不说,车骑将军甚至将本来属于汉军的一些补给物资,譬如宝贵的防冻油以及药材,都赐给了一些匈奴妇孺。
他甚至还命令汉军的随军军医,救治那些匈奴伤兵。
将许多宝贵的救命药材,用了那些连彘狗都不如的夷狄身上。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认为车骑将军大抵是脑子糊涂了。
什么文明?秩序?
马刀之下,不服从者杀光就是了!
从前,匈奴入侵汉地,可从不会跟汉家百姓客气,更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
但,义纵是车骑将军,还是天子的外戚,皇长子的舅舅。
众人根本不可能反驳。
义纵看着这些人的神色,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也是当今陛下用力过猛的结果。
这些年来,当今天子不断煽动和鼓动公羊派和法家,宣扬大复仇理念。
结果就是,军队里的诸夏民族主义思想如同烈火烹油一般沸腾。
哪怕本身不是诸夏民族主义者,只要进入军队这个大熔炉,也会被同化。
不同化的,就会被排挤,被打压,被挤得毫无生存空间。
在很多时候,这都是有益的。
但,在汉家逐渐兴盛,并且即将君临天下时,这却会造成一些障碍。
不过,好在诸夏民族,自古都有着足够的包容心和同情心。
这是文明的体现。
义纵就知道,虽然眼前,这些军官看上去一个个都很不满意自己善待匈奴战俘的决定。
但是,在私底下,这些将官也没有故意的去苛责和虐待战俘。
甚至还有人,曾经将自己的笑容和善意,留给了那些匈奴的妇孺。
这是诸夏的先王和先民们,早就已经注入诸夏民族子孙骨髓深处的基因。
义纵曾经当过绿林好汉,他最是清楚这一点。
连盗贼都讲究“盗亦有道”的诸夏民族,再激进,也激进不到哪里去。
这是诸夏民族本身的思想和文明所导致的必然。
当初,襄公复九世之仇,也不过是灭亡纪国社稷,但对纪国百姓和大臣贵族,也是秋毫无犯。
秦楚百年仇怨,项羽入咸阳,也只是火烧阿房宫,也没有搞什么咸阳三日,雍县七屠。
即使如此,也导致了项羽为秦人所恨,最终导致了亥下悲歌。
哪怕是韩信受胯下之辱,也没有在功成名就后对那个当年侮辱他的游侠打击报复。
所以,义纵也只是笑笑,道:“诸君,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我军乃王师,王师收复故土,拯救被匈奴凌辱、蹂躏和盘剥的诸族,自当以王道行之!”
“当然……”义纵严肃的道:“倘若夷狄之辈冥顽不灵,负隅顽抗,不接受王化,也不肯接受陛下的雨露恩泽,获罪于天,无可祷也!吾等自可代天行道!”
所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汉家又不是小受,更不是圣母。
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上去。
那不是王道,而是畜生道。
自古以来,诸夏的扩张,从来都不是用单一手段进行扩张。
太公望治齐,不仅仅用王道,更用霸道。
愿受中国文字、制度、礼仪者,自然是诸夏,不愿意的,自然是敌人!
自古以来,诸夏对于自己的敌人,从来不惮于施展雷霆手段。
不然,当年,原本生活在齐鲁的濊人,怎么会夹着尾巴,逃去了安东的寒苦之地?
诸将听着义纵的话,都是若有所思。
有些聪明人甚至已经听出了猫腻。
王师出塞,自然不止是要收复故土。
更要将战火烧到匈奴的腹心和老巢去。
在这个过程之中,汉家虽然不惧匈奴和他的仆从们。
但是,假如能分化瓦解匈奴的联盟,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而且,在未来,汉家还将面临如何统治这数万里草原的难题。
有见识的将官,自然清楚,自古以来,草原无常主。
一个霸主衰落了,另外一个就会在旧霸主的尸骸上重生。
中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