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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退了两步,避开窗子,黛眉一蹙,疑道:“街上那些闲汉,对我乾隆堂指指点点的做什么,他们又不是买得起我店中货物的模样,别是图谋不轨吧,你们平素提着些小心。”
一个伙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杨千叶睇他一眼:“有事情?”
杨千叶店里的伙计都是墨白焰培养的死士,年岁不大,俱是青壮。听杨千叶一问,那人干笑两声,才硬着头皮道:“是!那些人……,咳!他们不是对咱们乾隆堂有所图谋,他们……他们是在评说姑娘您。”
杨千叶愕然道:“评说我什么?”
那伙计一张脸揪成了包子,期期艾艾地道:“这个……那个……,西市署李市长前日想要出门,西市署门下担心他的安危,本来想使人跟从保护,可李市长说……说……”
“别吞吞吐吐的,说!”
“他说,他是要来乾隆堂见姑娘您,而且……不方便叫人跟着,西市署上百号人都听见了。所以,整个西市就都传遍了!”
“这个天杀的混蛋!”
“昨儿个,西市署里还在后堂辟出两间房,安床置榻,说是……说是给姑娘您留的。这事儿是西市署大账房亲手操办的,坊市里现在也传开了。”
“李鱼……”
杨千叶牙根痒痒,切齿道:“他怎么不去死!”
那伙计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暗道:“你刚还吩咐乔三哥乔四哥务必保他安全呢。”
“天杀的混蛋!什么倒霉事儿都能连累到我!”
杨千叶悻悻然:“说来见我?我怎么没看见他?他怎么不说去见龙作作。这种无聊事儿,就想起拿我挡箭了。”
那伙计心道:“龙姑娘已经是大肚婆了,李鱼要说偷偷去见她,不好带人跟随,旁人也得信呐!”
那伙计便咳嗽一声,道:“听说龙姑娘就要生了,可还身子灵便的很,天天溜达到店里来,听说,她说这儿舒坦,大概是不想待在杨府,嘿嘿,杨府里可还有三位姑娘呢,龙姑娘看着不烦才怪。”
杨千叶讶然道:“这就快生了啊,我看看她去。”
杨千叶转身就下了楼,丢下那伙计风中凌乱:“我的公主殿下,我是这个意思么?我是在提醒你,他为啥不拿龙姑娘挡刀。而且提醒你,那李鱼花心的很,你怎么……,你跑去串门子,这叫那些闲汉看见,指不定又要说啥呢,平素很精明的殿下,现在怎么……”
……
楼上楼,常剑南的房间。
常剑南批示着三种不同纸质的文件,良辰美景坐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聊着天。
“听说李鱼又出事了?”
“太好玩了,这个人别叫李鱼了,改叫麻烦得了。”
“你说是谁想杀他?”
美景兴灾乐祸地道:“他仇人满天下,那谁猜得出?”
“咳咳咳……”
常剑南忽然咳嗽起来,良辰扭头一看,连忙起身过去。一双白袜儿的小脚丫,踩在地板上,猫一般轻盈。
“老大,你喝呛了啊!”
良辰急忙从常剑南手中接过茶杯,轻拍他的后背。
常剑南脸色有些腊黄,额头冒出了虚汗,他摆摆手,双手支着案几,从榻上站起来,虚弱地道:“我……”
刚说了一个字,常剑南突然身子一晃,“嗵”地一声,整个身子重重地摔在榻上。
良辰惊呆了,手中的茶杯失手跌落:“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良辰急忙扑上前,美景也从角落里飞快地扑过来,两个姑娘唬得花容失色。
“老大,老大!”
常剑南双唇紧闭,脸色乌青,美景一握他的手,手指冰凉,美景急忙扭头,向外边吼道:“快!马上去请孙神医!”
孙神医,孙思邈。
今年,孙神医已经九十三岁高龄了。
不过这个高龄,只是相对于其他人的寿命而言,实则这位老人家依然是手脚灵便,耳聪目明,仿佛壮年人一般。
而且,换一个人在这个高龄,早该颐养天年了,可是孙神医却刚刚从隐居的终南山被朝廷请出来,做了医官,主持医学活动。这位老人家,要到永淳元年才会寿终正寝,与世长辞。
也就是说,孙老神医还有四十九年好活,他享年142岁,可是实打实的长寿,而非民间以讹传讹,不好考据的一些长寿之人可比。
孙神医此刻就在长安医官署任职,很快,一辆牛车就驶出了医官署,吱吱呀呀地来了西市。孙神医被请进了“东篱下”,民间很多人都知道孙神医的大名,但是真正见过他的却极少,所以孙神医进了“东篱下”,并没有几个路人看出端倪。
但是很快,“东篱下”自上而下,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压抑气氛。很多人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甚至不知道常剑南生了病,但是自上而下的压抑,他们却能感同身受,并且继续向他们的下一层传递着这种情绪。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就在常剑南楼下的房里里,一个胖大的女相扑手正向第五凌若姑娘汇报着:“今儿早上,李市长说总有人意图对他不利,所以他就弄了把刀防身,为了拔刀方便,所以他没用刀鞘。”
“所以,他刺中了自已?”
“就刺破一层皮儿,他忘了身上带刀,弯腰的时候,刀刺中了自已,幸亏他手下一个叫陆希折的人反应机敏,一刀就削断了李市长的腰带,连袍子都削劈叉了,不过那人刀法极好,愣是没伤到他的屁股,不过,春光乍泄了,哈哈哈……”
“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很蠢。连这样子,都跟他一模一样啊!”
第五凌若的柔荑兰花般托住了白皙滑。嫩的下巴,双眼妩媚地眯起,好像一只看到了小老鼠的猫眯,然后,就有另一个胖大妇人拉开障子门,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姑娘,常……常老大要不行了,孙神医已经到了!”
第五凌若一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337章 不治药石
乔向荣房中,大账房跪坐案前,乔向荣正与他微笑对话:“李鱼那小子,真是我的一员福将。也不知道是谁,必欲置之死地而后生,结果这小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方便我行事。”
大账房微笑道:“大梁说的是,咱们的人,老朽都已调动起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乔向荣道:“这东风,就是常老大。待他一死,咱们的人马上行动起来,如果他的继承人是我,还则罢了。如果他有意欺骗于我,实则是把这位子传给他的女儿,哼!”
乔向荣刚刚冷哼一声,障子门就拉开了,小厮站在门口,簌簌发抖:“大……大梁,常老大突发重疾,连孙神医都被请来了。”
乔向荣一听,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连面前的案几都被撞翻了,茶水洒了大账房一身,大账房连忙跟着站起,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急急擦拭。
乔向荣下意识地向前抢出几步,忽又顿住,回首看向大账房:“东风已到,可以布局了!”
大账房一听,神色顿时也显凝重起来:“大梁,双鱼那厢,要不要通知?”
乔向荣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急,那只是我的一记备招,咱们的力量只要够用,就用不着引狼入室!”
大账房会意,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
乔向荣这才转身出去,通过升降梯上了“楼上楼”,迈步出去,就见前方俪影一闪,第五凌若刚刚闪进常剑南的房间,乔向荣马上也加快脚步,向前赶去。
房中,常剑南牙关紧闭,气息幽弱,榻前坐着孙神医,手指搭在常剑南腕上,半晌轻轻抽回手,缓缓吁了口气。
良辰急道:“孙神医,我们老大怎么样?他没事吧?”
美景红着眼睛道:“孙神医,是不是有人下毒害我们老大?”
孙思邈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常先生早已病入膏肓,只是凭着他强健的体魄强行压制罢了。而今,病来如山倒,药石已无救矣!”
良辰美景大惊失色,良辰失声道:“这不可能,老大身子一向强健,而且我们俩就在老大身边,老大如果生了病,服药是瞒不过我们的。”
孙思邈看看她们,轻叹道:“常先生患了肝疾脏毒之症,其实早在半年前,常先生请我延治时,就已知道自己患了绝症,那时他曾问我,药石是否可救。老夫医道有限,若施以药石,只或可延寿一载。常先生听了,便回答老朽为他保密,拒服药物。”
良辰美景红了眼睛,泫泪欲滴:“为什么?”
孙思邈轻轻摇头:“非常人行非常事,内中缘由,却非老朽所能知了。”
老人年近百岁,一生行医,阅人无数,内中缘由安能揣摩不出几分?只是这却并非他一个医者该替人道出的了。
良辰美景身后,第五凌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良辰美景回头,就看到第五凌若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门口还站着乔大梁,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昏迷榻上的常剑南身上。
良辰颤声道:“凌若姐姐,常老大为什么不肯救治?”
第五凌若轻轻地道:“因为,他若服药,瞒不过的不仅仅是你们!”
如果服药救治,瞒不过的当然不仅是良辰美景两姐们,而是整个西市。仅从药味儿、药渣,服药的量和频率,就足以令有心人准确地判断出他的病情,甚至他的死期。
他不服药,即便旁人知道,也不能确定他病到了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会死。他的躯体很强壮,仅此一点,就足以误导很多人。而被他亲口告之以病情的四大梁,反而在虚虚实实之间,也不能确定他的寿元长短。
这样,他就可以在稳定着整个西市的大局之下,做很多事情。
让那海上,巨浪滔天。让那海底,不起微澜。而不至于翻江倒海,动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当他闭眼的时候,能够“闭眼”。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终究没能等到一切安排妥当的那一天,安心西去。
而他的所有苦心,他的一对宝贝女儿还完全不知道,她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被她们视为父亲的男人,真的就是她们的父亲。
所以,美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含泪问道:“我不懂,既然生了病,老大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要瞒着所有人?生病了为什么不吃药,究竟是为什么?”
第五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慢慢转向一旁的大账房。
常剑南的大账房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皱纹原本就很密集,这时堆得更深了。他一直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只是落在常剑南身上,有些悲凉,有些感伤。
他是一直追随常剑南的人,在军中时,就已追随常剑南。
他原本是个不得志的文人,是被强掳入军的,入军后成了一个军需官。
很多年后,常剑南解甲归田,他也跟着到了长安,再后来,他就成了常剑南的大账房。
他默默地站在那儿,轻轻地道:“两位姑娘,常老大在半年前,就已写下遗书,一直由你们徐叔叔贴身保管。老大吩咐过,要等他过世之后,才可以把这封信交给你们。”
大账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扬声道:“把徐震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