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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林礞将将进门,贾母就见了姐弟两个年纪虽幼,却模样儿气度不凡。黛玉、林礞请安之后,贾母才又将黛玉、林礞一手一个搂在怀里说:“也只有我的敏儿能养出这样出挑的孩子,瞧瞧这模样气度,能差了谁去?便是和京城里头的哥儿、姐儿比起来,也不如我这一对外孙、外孙女好。”贾敏听了母亲说到京城时高高在上的口吻,心中淡淡的。
黛玉、林礞又一起谢了外祖母夸奖。贾母又命鸳鸯捧过给黛玉、林礞的表礼:两人俱是上用的锦两匹匹,缎两匹,只花色不一样。黛玉、林礞皆得名师教导,规规矩矩的又谢了贾母一遍,面上却淡淡的并无欣喜之色。鸳鸯等几个大丫头见了暗暗纳罕:去岁生产贡缎的几省皆受了旱灾,这些上用衣料愈发难得,林家一对孩子是不识货还是当真不在意?林礞倒还罢了,黛玉脸上甚至有一丝形容不出的失望神色。原来,前世黛玉进府的时候不但走的角门,亦无一个长辈送上表礼,此刻得了四匹料子,心中自是五味陈杂。
又说林如海出去之后,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等人又来相见说话。王熙凤尚未进门,黛玉就听见琏二嫂子的笑声。只听王熙凤笑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一语未了,黛玉就见邢夫人、王夫人进来,身后跟着王熙凤。这位二嫂子和前世一般打扮,媚眼风流,锦衣华服,珠翠满头,恍如神妃仙子。
先是贾敏和邢夫人、王夫人相见。邢氏是续弦,贾敏亦是首次相见,倒是黛玉觉得众人眼熟得很。待得邢、王二夫人厮见完毕,王熙凤才上前向贾敏行了晚辈礼说:“怪道老太太成日里说我这位姑妈好,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如今见了姑妈,不怪老太太称赞,便是我见了,也只叹不愧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呢。”说完又拉着黛玉和林礞看了一遍,笑道:“瞧我这表妹、表弟的模样气度,不像老太太的外孙、外孙女,倒像是老太太的嫡亲是孙子、孙女。”
王熙凤命人开了正门,本就将让林家走角门的事推到了王夫人头上,因而王夫人心中就不喜,此刻听了王熙凤奉承贾敏母子、母女几个,王夫人越发心中不喜了,在一旁未说话。
一时间贾母又叫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来相见,贾敏原亦是送上表礼:迎春香榧棋盘一张、云子一副,探春澄泥砚一方、湖笔一套,惜春是画笔颜料一套、专用画绢一卷,俱是三人喜欢的。贾母送出的八匹上用衣料原是不凡,但林家这份礼物价值不相让,难得这份雅致得体是远非几匹料子可比的了。
三春满面喜色,和方才黛玉、林礞淡淡神色截然不同,俱恭恭敬敬向贾敏道了谢。贾母又介绍了黛玉、林礞姐弟两个认识三位表姐妹。一语未了,外头有丫鬟传话说:“宝玉来了!”黛玉听了微微一蹙眉。
第21章 冒犯
前头丫头将将报了宝玉来了,这头小丫头已经打起帘子,宝玉穿着大红箭袖进来;头戴金抹额,项上金项圈,打扮得金翠辉煌,十足一个送财童子。宝玉一进来就说请老祖宗安、请太太安,只都没立住好好行礼,就滚到了贾母怀里。林礞见了这情形,嫌弃的微微皱眉:心想方才琏二嫂子还说自己和外祖母嫡亲的孙子一般,自己若当真这个作派,早不知被父亲、母亲教育多少回了。
黛玉见了宝玉形貌,仍旧和前世一般无二。只不知为何自己如今已经知道了警幻的阴谋,见了宝玉依旧眼角一酸,又觉眼熟,又有一股形容不出的信赖情愫,心中感动,便欲落泪。
待宝玉从贾母怀中回过头来,黛玉一眼盯在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上,才猛然一惊,醒悟过来:原来前世她对宝玉的信任依赖之情并非是对于宝玉本身,而是对于这块通灵宝玉。前世自己毫无仙识,又喝了孟婆汤,才受了欺骗。现在细细想来,宝玉衔玉而诞只怕不是他有多大的造化,此玉乃是为了欺骗自己还泪才带来的障眼蒙蔽邪物。
黛玉再细看那通灵宝玉,乍一看,朦朦胧胧中的幻象竟和三生石有些相似。想到这里,黛玉恍然大悟:自己在三生石畔修行千年,前世对宝玉的信任依赖之情,正如自己在三生石畔时候的安心。兼之前世自己命运凄惨,又喝了孟婆汤后仅剩一缕灵识,看到这假的三生石,自然而然的生出想要依靠的情愫。而当时自己只当这种情愫是自己对宝玉生出的,却万料不到其中隐情。现在识破真相之后,再细看宝玉,虽然眉眼俊美,到底是个绣花枕头,又最爱内宅厮混,这样性情哪里还能让自己生出半分依恋之情?不知不觉中,反倒生出几分嫌恶。
只听贾母对怀中宝玉假意怒道:“今日来了远客,还没个正行。还不去见了你姑母并妹妹、弟弟。”
因贾母屋里里头一向热闹,宝玉先时只觉屋子里头多了人,却没注意是谁。如今回过头来,早一眼见着了黛玉,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走到贾敏跟前,还算规矩的行了礼,便走到黛玉面前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黛玉见了宝玉情形,想起前世被宝玉强取小字之辱来。当时自己父亲健在,宝玉头次见面就给自己取小字。女子闺中之字乃是父母所赐,若是父母未赐,便是出阁后丈夫所取。前世宝玉行为,要么便是诅咒自己父亲早死,要么便是坏自己闺中名节。今世自己父母双全,岂能再受此奇耻大辱?
贾母见宝玉亲近黛玉,心中复又生起撮合两个玉儿的心思,口中笑说:“可又胡说,你何曾见过她?”宝玉口中说着见着表妹面善,就当前世认识的话,一面走到黛玉身侧,想要如前世一般挨着黛玉坐下。
黛玉却霍的一下站起,面上微微愠怒。黛玉今世得名师教导,又父母双全,幼弟康健,无半分前世的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小心翼翼,气度越发不凡。她如此一站,倒有几分让人不敢侵犯的威仪。宝玉只觉这个表妹如同世外仙子一般,自己半分不敢亵渎。心中又想觉自己以前总当自家的姐妹就是世间最好的,但是自己家的这些姐姐妹妹、伶俐丫头没一个及得上面前这位表妹的。有心中暗恨自己见识浅薄。
犹豫半日,宝玉依旧按耐不住心中想要亲近黛玉之情,因而依旧如前世一般问道:“妹妹读什么书?”
黛玉正色答道:“我在家时,先生经史子集都教的,除四书五经早已念完外,经部四五以外的十三经也已念完。先生说我如今要先正心性,因而史部只教了正史,政书,别史倒没有十分讲。子部的儒、道、法、兵、农、杂各家皆有涉猎,只先生说我年纪尚小,释家晚些再教,因而没学。集部先生倒只讲到李杜白苏王等名家,其他各家闲了也自己看些。二表哥读什么书?”
黛玉这一口话说来,不但贾母吓了一大跳,宝玉亦是自惭形秽。至于王夫人、王熙凤这样王家女儿连识字都不交的教养,越发觉得这林家养女儿太过教得多了些。宝玉如今见了神仙一般的妹妹也读书,倒不好将那一番读经世治学之书的皆是国贼禄蠹一番话说出来,心想:如果我说了这话,岂不是亵渎了神仙一般的妹妹?不过到底不敢答自己读那几本子尚未念熟的书了,只得略过不答,又问黛玉说:“妹妹叫什么名字,有无表字?”
黛玉听宝玉到底说出这一番话来,心道前世我受你那通灵宝玉欺骗,背后又没依靠,不敢驳你,今世你自己再问来,可别怨我不留情面,此乃你自取其辱!因而依旧满脸肃容道:“无字。”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二字……”黛玉却不等他说完便怒道:“表哥!女子闺中之字父母可赐,我双亲在堂,你是什么人,敢来送我的字!”
宝玉见黛玉动怒,一时呆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贾母正想圆场,却听哗啦一响,却是林礞摔了茶碗。上前向贾母、王夫人等长辈一礼,清脆童声开口道:“方才听琏二嫂子说我姐姐像外祖母嫡亲的孙女,我林家人自是像父母,像林家先祖。但我见了三位表姐行为得体,也不算辱没我姐姐,我便不说什么。只我自启蒙以来,先生就教导我非礼勿言,因而并未对三位表姐说过半分不敬的话,二表哥对我姐姐如此言语冒犯,我和这位二哥哥可没半分像处!琏二嫂子怎么说我向外祖母嫡亲的孙子?我若如此无礼,漫说父亲要教训我,只怕也对不起林家列祖列宗。”
林礞小小孩童一番话道来,只差明明白白的说:我林家子比你贾家子强百倍了。一屋子的人尽皆愣住。
许是前世黛玉和林礞只做了三年姐弟,今世两个便格外珍惜这份姐弟情,林礞哪里见得姐姐受委屈?又因黛玉重生一世,姐弟两个相处时,黛玉早另悄悄教导了礞哥儿一些自己两世积累的道理。林家孩子个个聪慧,礞哥儿亦是一点就透,受了黛玉和先生教导,父母言传身教,成熟稳重处远超一般孩童。如今虽然六岁,一番话质问出来却掷地有声。
王熙凤那一番话,林家三人都是觉得不妥的。只贾敏看在母亲面上当没听见,黛玉见母亲没表示,自己若是反驳会让母亲为难,因而也当没听见。如今宝玉行为失当,礞哥儿和他划清界限,才将这番话反驳出来。虽然黛玉脸上无甚表示,心中却险些笑出声来。贾敏虽然假意轻声喝斥林礞,心中却不觉礞哥儿有丝毫不对。
贾母听了这话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受惯奉承,又觉宝玉衔玉而诞,是有大造化的,元春又进了宫,也是有造化的。凭谁家的孩子,拿来比自己嫡亲的孙子、孙女,都是抬举的话。但是林家是什么门楣?四代列侯,历经五世,人家有自己的家风传承,让人家像贾家人,这果然是冒犯了。
王夫人听了宝玉被喝斥,又见他不知所措的呆立当场,恼怒的瞪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素来在贾母面前奉承,不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先时并不觉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如今听了林礞恼怒,才知道拍了贾母马屁,却惹恼了林家。饶是她素日大方不扭捏,也觉面上发热。但若是自己上前道歉,岂不是认了宝玉不如林礞?便是她素日再嘴巧,也只得低头不语。
邢夫人素日是个尴尬人,今日见王夫人、王熙凤碰了一鼻子灰,虽然面上不敢流露,心中却暗暗一阵高兴。三春自是不敢有所表示的,迎春软懦,只当没听见;探春和惜春心中明白,知道是琏二嫂子话没说好。
尴尬会子,探春跨出来说:“二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学?快些去做了功课吧,若是老爷回来查到,仔细又要罚你。”
宝玉见探春为自己解了尴尬,忙赔笑一声,一溜烟的逃走了。这头贾敏也觉没了意思,准备只略说几句就告辞。却听外头又人声鼎沸,吵吵闹闹中,有人胡喊道:“你怎么敢打宝玉!”黛玉依稀觉得是袭人的声音。
外头不过贾家、林家一众丫鬟婆子一处说话,不知怎么又闹起来。贾母听宝玉捱了打,哪里受得,站起来就要出去看个究竟。还不等贾母走两步,袭人、晴雯、秋纹、麝月等几个宝玉房里的丫头已经冲进来告状了。
原来宝玉在房里受了不是,心烦着出了屋子,贾母屋子外头一间就是贾家下人陪着林家下人。宝玉房里丫头见宝玉脸色不好,心想:老爷不在,谁会给他气受?因而不知谁笑宝玉说:“我这嘴上新鲜的胭脂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