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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翠绡仓促站定,暗自琢磨该不该道声谢,倏地发觉白五仍攥着她的胳膊,并无松开的意思。
“你到底是谁?”白玉堂双眸亮得慑人,“又如何识得沈仲元?”
“放手!要你管。”元翠绡心头一沉,使劲儿挣扎,却脱不开去,情急之下,照着白五的薄靴,出力便是一脚。
白玉堂吃痛,手底一松,元翠绡乘机闪到一边,揉着胳膊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我与阁下素昧平生,犯得着如此相逼么?”
公孙策走到白五身边,悄声道:“白公子,这小娘子言行颇为出格,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你莫要错认了去。”
与双侠一道护送潘盼、烈儿去往辽国,本就是白五的一桩心腹之事,鉴于潘盼的钦犯身份尚未洗刷,更是从不曾对人言。此刻他虽疑心眼前之人即是潘盼,但奈何她咬紧了牙关并不认承,又有这眸色变化,想来想去,也是解释不通。于是沉吟了片刻道:“小娘子,你既然与小诸葛沈仲元相熟,可知他有一位知交好友,名唤丁兆蕙的?”
元翠绡心跳蓦地漏了半拍,略一恍神,冷着张脸,吐出两个字:“不知。”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楼梯间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长随走了上来。
夏蝉见了,慌里慌张地福下身去:“参见王爷!”
颜查散一行俱是惊愕不已。
赵爵眼内并无旁人,扬了扬手中的泥金折扇,冲着近乎石化的元翠绡微微一笑:“过来。”
元翠绡心头一悚:这假爹干嘛来了?!夫子呢?夫子又干嘛去了……她抖抖缩缩地移步上前,正欲行礼,却被赵爵拉住了。
赵爵一手牵着她的细腕,一手执扇柄照她额角轻敲一记,语气宠溺道:“女儿呀,你又调皮了。”
这大叔也太能演了,跟你老飚戏,咱压力山大吖……元翠绡忍下心底恶寒阵阵,深吸一口气,憋出一副如沐春风的表情,娇声道:“义父,你为何这般晚才来?”转而指向颜查散一行,拧腰跺脚,噘起小嘴儿皱眉,“喏,就是他们欺负我。义父可要为我做主。”
赵爵“噢”了一声,方才瞧过去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元翠绡扮惯了无知少女,一脸懵懂地摇头:“女儿不知。”
那三人早已站成一排,次序行礼道:“下官颜查散、白玉堂、公孙策,参见西平郡王。”
赵爵草草挥了挥手:“几位大人免礼。”
颜查散近前一步,作了个揖道:“方才小僮多有冲撞,实乃下官驭下不严所致。下官在此跟王爷与小娘子赔不是了,还望二位能够海涵。”
赵爵笑容和煦道:“哪里,哪里。钦差大人言重了,是本王教女无方。得罪之处,还得请钦差大人卖本王几分薄面,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颜查散谦声应对:“不敢,不敢。”
赵爵缓缓松开元翠绡,挥手唤过夏蝉:“愣在那里做甚么,还不快送小娘子回府。”
夏蝉急急应了声“是”,小跑到元翠绡身边,二人对望一眼,俱是如释重负,携手快步即往楼下去了。
赵爵含笑目送她离去,回头又道:“颜大人,我这个义女头部受过伤,脑瓜子有时不大好使,将才搅扰到诸位,改日本王请你们喝酒压惊。”
元翠绡瞎过一阵,耳力练得极好,隐隐闻得赵爵在背后编派她,怄得踏错楼阶,险些没从梯道上滚下去。
第117章 元翠绡佛堂惊魅影金牡丹耦园结帕交〔上〕
回到耦园,已近日中。元翠绡骤然记起还有一事未了,当下步入书房,捧出辛苦抄录了一天的往生咒,又朝园子外头走去。
夏蝉见了,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问:“小娘子要去哪里?”
“瞧把你紧张的。”元翠绡扬了扬手中大叠的卷子,“看见没?南无阿弥多婆夜。我送去佛堂烧化,拔业障才能得往生么。”
夏蝉伸手欲接:“让婢子陪你去罢。”
元翠绡举高些道:“你去做甚?烟薰火燎的。里头不就一个哑和尚么?你还担心我再找他算命不成?”说到这里,自个儿也忍不住笑了。
夏蝉怔了怔,随即道:“那好罢。婢子去膳房取些吃的。”
元翠绡一路走,一路寻思:颜查散是京官,如何会被外放到襄阳呢?白五是他的义弟,随行倒不奇怪。可那竹子精不呆在开封府,好好儿当他的主簿,同跟过来做甚么?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莫非竟连誉满汴都的黑白配也散伙了……脑海中逐一闪过展昭、欧阳春、智化、艾虎等一干江湖豪侠的身影,最终定格于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人一身落寞,渐行渐远,遥遥冲她挥手,仿若在说:我会忘掉你……
元翠绡惊出一身冷汗,已临近佛堂所在的小院。正待转过去叩门,隐约听得墙内传来争执之声。噫?她心下暗奇:上回随春柳前来,见着的那位老僧不是个哑巴么?便附耳贴向外墙,细细聆听。
一个尚在变声期的男声道:“师父,徒儿真的没有躲懒,这庭院我大早便打扫过了。”
“你这劣徒,别在这里跟为师犟嘴。”一道略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响起,絮絮埋怨着,“遍地都是落叶,这也叫扫过了?还有香炉里的香灰,积得都快漫出来了,为师不说,你也不晓得拿去倒一倒。”
听清这个声音,元翠绡的脑袋“嗡”的一声便炸开了,她背靠墙壁稳住身体,四下看了看,尚好无人经过。
只闻那个小徒又道:“入秋了么,徒弟再怎么扫,也架不住树叶子哗哗落啊。”
老僧话音渐怒:“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偷懒,都站着跟为师磨了多久的嘴皮子了。有这功夫,早扫完了!”
“好好好。徒弟一会儿就去。”小徒应声道,“可总得等我将这碗中饭吃完罢。”
老僧语气缓和了些:“为师到膳房走一趟,你小心照应着。”
小徒“噗哧”一声笑道:“师父你天天上那偷鸡腿,就不怕被张管事他们逮着么?”
“呸!”老僧啐了一口道,“为师的轻功,就算跟死鬼花冲比,也是不遑多让。膳房那几个伙夫,连为师的衣角都挨不着。”
院门“吱呀”一声开启,内里步出一位年迈枯瘦的僧人,果然是往典膳房的方向去了。
好你个中通老贼秃,竟然缩在这里装聋作哑,欺负咱没瞧过你是罢……回想大佛寺轻信人言,草率留了几个字,便与舍命相帮的二位哥哥断了过往,元翠绡心内万般懊悔。还有觉澄,那个天真活泼的小沙弥,想必是受了胁迫,才会引她去中通的参房罢。自个儿既然已被掳中,再留着觉澄,难免不会被赶来的二位哥哥识破。糟了,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元翠绡攥着往生咒的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屏息凝神了一会,她推门进了佛堂,向小僧讨了个火盆,将三百份往生咒逐页烧尽。正欲转身离去,倏而又想起如今的身份是赵爵义女,到了佛堂,不去拜祭下名义上的义母,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又问小僧拿了三支清香,来到元氏灵前。跪在蒲团上,合掌祝祷了一番,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伊人早逝了:两个儿子客死他乡,夫君又成日里忙着造反,纵是锦衣玉食,只怕也是了无生趣罢……
心思重重地踏出佛堂,孰料迎面撞见偷食而归的中通。合掌见礼之时,元翠绡总算瞧清了他的长相,身形干瘪、面容枯槁,再脑补上那扯锯般的沙哑嗓音,心底不由阵阵发毛。她快步往耦园回赶,暗忖当日在大佛寺,自个儿八成是先被他敲晕,或背或抱弄上马车,再一路颠簸到抵襄阳。人事不省那么些天,也不知道被这老秃驴占了多少便宜去……愈想愈是糟心,脚下也愈行愈快,末了,双手提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撞进了书房。“砰砰”两声,大力关上门扇,斜倚着门框,闭目喘息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来。
倏而睨见窗下立着一人,正神色尴尬地瞧着她。元翠绡大糗,端着臂膀斜跳一步:“夫子?!”
“你……”沈仲元局促着道,“怎么了?好像遭人追杀似的。”
元翠绡走过去合上窗户,忧心忡忡道:“我刚见到了一个人。”
沈仲元忙问:“是谁?”
“佛堂那个老秃……”元翠绡瞟了小诸葛一眼,忙改口道,“老和尚,夫子可知晓他的来历?”
“他么?”沈仲元面色一缓,“从前俗名叫做张华,江湖人称病太岁,多年之前栽在北侠欧阳春手里折了兵器,此后便遁入空门。如今法号惠明,至于甚么时候进的王府,我并不太清楚。”略顿一顿,探询地看着她又道,“莫非小娘子在哪儿见过他?”
“夫子料得真准。”元翠绡面露钦佩之色,“就是他将我掳来的。”
沈仲元吃了一惊,旋即感到疑惑:“你能确定?王爷心思缜密,按说他已收你为义女,不应再将张华留在你时常会去的佛堂才是。”
“确定无疑。”元翠绡点点头道,“当日我冰蟾之毒未解,甚么都瞧不见,但声音不会听错。此前他见到我便扮哑巴,今儿撞破也是巧了。”
沈仲元心内颇不是滋味:这丫头究竟吃了多少苦,如今谈起竟跟无事人一般……
元翠绡见他神色有异,忙关切道:“夫子气色有些差呢,可是身子不爽?”
“为师并无不适。”沈仲元摆了摆手,又问,“那张华可知道你已经识破他的身份了?”
元翠绡扭头想了想,肯定答道:“应该没有。”
沈仲元松了口气道:“别怕,那便无事。”
元翠绡看看他,突然“咯咯”笑出了声:“想不到夫子还蛮关心我的。”
沈仲元目光移向别处,不自然道:“有么?”
元翠绡叉腰凑近了些,凶巴巴问:“为何将我撂在同兴楼,独自跑了?!嗯?”
这丫头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沈仲元苦笑道:“冲撞钦差,可是大罪。我赶着去为你搬救兵啊。”
“说得我好像还要感激你似的。”元翠绡不服气地瞪眼,“你如何知道他们便是钦差?”
沈仲元说与她听道:“我往狮子桥的半路,正逢上陷空岛的白五侠携了一车行李往官衙那条道去。他是官家御封的护卫,若非皇命钦差,谁能劳得动他护送赴任。待我转回同兴楼,见你……见你——”“吭吭”,沈仲元倏地咳得脸有些发红。
元翠绡神情自若地问:“我怎么了?”
沈仲元摁了摁太阳穴,接着道:“你在阁间里掣签,外口坐着的正是白五侠的结拜义兄颜查散。他身为枢密院的掌院,若是丢了官身,该回原籍武进才是。如今却到了襄阳,想必是奉了钦命要差,白五侠亦是随他而来。”
元翠绡长“噢”了一声,拍手赞道:“人说名字会起错,可绰号绝不会错。当真如此。”
沈仲元腼腆一笑:“这句话,我也听一位朋友说过。”
元翠绡愣了愣问道:“你那朋友是谁?”
沈仲元神色颇是引以为傲:“茉花村的丁二侠丁兆蕙。”
还真是一人所说……元翠绡陷入沉思:耗子哥哥安好,你呢?又过得怎样……
沈仲元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