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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马!”阿信吩咐。
潘盼脑子一片浑噩,也不知是如何从马背上滑落,着了地便被阿信架了走,她反手拖住阿信一条胳膊,跟汪洋之中捞到块浮木一般,呼吸一窒一窒的,半个字也吐不出声。
阿信在一具尸身前停步,轻轻拂开死者面上的乱发,竟是前日劫杀潘盼一行的山寨男!只见他周身被利器捅了四五个窟窿,玄色衣服遭血迹洇柒,呈现一种僵硬的紫乌色,形态煞是可怖。
“是……是他!‘京江四绝’里那个弹琴的……”潘盼捂着嘴,生生儿把一声尖叫咽了回去。四下环顾,又见着几个熟脸孔,“都是那天追杀我与花冲……”她喃喃念着,几欲说不下去。“他们……人呢?”她木然问道。
“那边!”阿信眉头越蹙越紧,拉起她朝密林深处掠去。
一袭青衫短靠,倚身树下,脚边是杆寒芒凛凛的银枪,曾经擅阅人心的双目微阖着,嘴角还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各人各性,他一贯便是如此,哪怕踏上奈何桥,步调也是玩世不恭的。
听见响动,花冲嚅了嚅嘴唇,发出极微弱的声音:“你们……终于到了。”
潘盼一个箭步刺倒在他跟前,激动道:“你还没死!”
花蝶细目微睁,竟戏谑道:“不见你最后一面,花某如何舍得死?”
“你!”潘盼打量他身周,无有烈儿的踪影,本已急得发疯,再遭揶揄,不禁失态大吼:“孩子!孩子呢?!”说着,揪住花蝶肩膊便要推搡。
阿信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拨开,出掌抵住花冲后心神道大穴,将自身内力灌输与其续命。
花冲神色一黯道:“没用了,我经脉尽断,撑到这会,已是不易。”
阿信扶住他道:“他们要杀的是我,你这般,却又何必?”
“哈哈!”花冲笑得决绝,“花某此行之意,本是帮扶那群死鬼取你性命。为此……”说到这里,虚弱地抬一抬手,指向潘盼道,“我给她下了毒,你若救她,定要息耗内力,再传信张义来袭,尔等必死无疑。”
“你终是下不了手。”阿信接道。
潘盼神志清明了几分,挪过去问道:“这伙人是谁的手下?耶律大哥入宋境,只不过是以武会友,为甚么要置他全家以死地,就连襁褓中的孩子也不放过?”
“是庞吉。”花冲看向阿信,艰难回道,“你明白了罢?二十三年前金沙滩,他最疼爱的大儿子——庞虎,便死在你爹——鬼狐耶律奴瓜手上。”
“老螃蟹”为“小螃蟹”报仇?乖乖隆滴咚……这宋辽两家,都是皇亲国戚,家大业大,再合上人多势众,你杀将过来,我还将过去,可不没完没了了……潘盼暗地里想想,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阿信点头,甫又问道:“那花兄弟又是逢了何人之令要促其成事?”
花冲惨笑摇首:“恕小弟将死且不能说。花冲屡受主公照拂,本应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未想如今,却逆了他老人家心意。害了你们,我花冲不义,放了你们,却是不忠。不忠不义,小弟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人世?”
“你!”潘盼刚要说些甚么,倏又觉得此刻说甚么也是多余,只得低低叹息一声,“唉……”
“我怀里有件东西,你取出来。”花冲望着她道。
“噢。”潘盼小心翼翼拈开他衣襟,从其贴胸处抽出个油纸封儿来,轻掂了掂,薄薄一册,“这,这莫非是……”她迟疑着道。
花蝶勉力挤出个笑容道:“前两日背你,从你那儿拿的。这上面没记心法,不能练,容易走火入魔……”
“哦。”她知晓根由,眼底不自觉浮上一层薄雾。
“后来我是明白了,咳咳……”花蝶说话开始断续,“就你那资质,倒哪练得成啊……北侠若真是你爹,非给气得去当和尚不可……”
“呜——呜……”潘盼感伤莫名,忍不住哀恸出声。
“浆汁儿里下毒……对不住……可我一路上与你说过的,都是真的……你要信我……”
潘盼狠狠点头,哭着道:“我相信你!我当然信!若是不信,你怎么毒得到我?”
花冲面色益发的差,恍若油尽灯枯:“烈儿……我送到……开德府……去白罡山找吕郎中……”说着,身子向外侧滑落。
“花兄弟!”阿信一把揽住他道。
“花冲!”潘盼也飞扑上前,想要搀他。
“别哭了……”花蝶眸中神采渐渐淡去,唇边仍挂着一丝浅浅笑意,“我花冲这辈子……最见不得女子哭了……尤其是……好看的女子……”
第74章 开德府双侠难辨会白罡川一剑斩前缘〔上〕
一抔黄土,半截断木,青山处处埋忠骨,便是英雄的归处。
二人在坟前伫立许久无话。未几,阿信道破僵局:“我送你回去罢。”
潘盼木愣回首,一脸茫然之色:“回……哪儿?”
阿信牵过马,转身应道:“你打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气血瞬间涌至头顶。哼……嫌咱累赘了!她愤而顿足,使劲儿将脚边一粒小石子碾入土里,气急败坏嚷道:“走你的好了!我上哪儿,毋须劳驾你来护送。”
“也好,你自己保重!”阿信也不多言,跃身上马,抖缰前行。
跑了?!居然真甩下咱跑了……潘盼瞪着阿信远去的背影,心头倍感失落。怔忡半刻,方捡拾起地面包裹,甩手搁于肩头,跟负了千斤重担一般,佝偻着往岗下行去。没走出些许,身后一阵马蹄急响,不待她驻足回望,人已被拦腰捞起,跨坐在鞍鞯之上。她难抑心思激动,却又没来由的委屈,猛推阿信一记,挣扎着便要下马。
阿信也不理会,一只铁臂圈得她动弹不得,兀自打马飞驰。
“你放开我!”她恼怒地拍打阿信胳膊。
阿信倏地松手,潘盼促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从马背上栽落,好在她反应够快,伸手一拽,吊着阿信的胳膊重又坐稳。还真放手……你是想摔死咱吖……
正待质问,阿信淡淡说道:“你让放的。”
“你!”潘盼被噎得没辙,悻悻然问,“你这是带我上哪儿?”
“料你也是无处可去,不若随我同行。”
阿信清音朗朗,乘风入耳,把她心底残留一抹嫌隙吹之九宵云外,潘盼听了暗暗欢喜,话到嘴边却又转了味道:“我可去的地儿多着呢,一时半会没想好罢了。”
“是么?”阿信挑眉。
“怎么不是?”潘盼仍是嘴犟。
“想好了告诉我。”
潘盼怨念了:就不告诉你……偏要赖定你去辽国……去独乐寺……
二人路上商榷,自是先往白罡川接回烈儿要紧。可这开德府地处河北中路,距京城已是不远。回想花蝶临终告知一路追杀他们的乃是庞吉父子,太师府的势力岂容小觑,倘若逢人便打听吕郎中的下落。泄了形迹,反令烈儿与吕氏一门处境危急。故而一抵到开德境内,潘盼便蒙了半爿脸儿装病,阿信则扮做求医问药的,两人寻了间僻静客栈落脚,向小二细细问得府内各处医馆所在。说来也是蹊跷,探访数日,几乎将开德的郎中都瞧了个遍,竟未找着收留烈儿的此位。
这一日,阿信大早出门寻访,只剩了潘盼百无聊赖窝在客栈中装病。快到中午,腹中饥肠辘辘,便琢磨着要去前堂弄着吃食。刚拣了张靠边位置坐定,那晌小二跟瞅见瘟神似的叫嚷起来:“哎哟客官,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里歇着?人来人往的,上这干嘛来了这是?”
潘盼没好气道:“肚子饿了,整些吃的!”
小二仍是絮叨:“支会一声,我给您送屋里去呀。”
“不用,就在这儿吃!”她拿根筷子,凶巴巴笃着桌沿,“给我来一碗打卤面!”说着一双碧眼滴溜溜打转,堂前廊下,直往门口瞅去。
这一瞧可不要紧,进门的一男一女,男的丰神俊秀,女的国色天香,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丫鬟、伴当。娘咧!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潘盼抖呵着矮下身去,继而装作在地上拾筷子,猫了腰便要往里厢跑。
那小二却不识趣,拦住她关怀道:“客官,您可是又犯病啦?”
这一声念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整个厅堂的眼光都被吸引了来,静候下文。你才有病!潘盼恨不能一脚将他踹桌肚里去。“头晕,老毛病了,我先回屋里歇着。”她压低声音道。
过道狭小得很,小二仍无闪身让路的觉悟,“噢”了一声又问:“那您点的打卤面呢?”
“送我屋里去!”潘盼气得磨牙。
“呦!”小二这才瞥见门口还立着衣饰富贵的主顾呢,忙从肩头抽下手巾,掸着潘盼刚坐过的桌椅招呼,“客官这边请,这边敞亮。”
“金家妹妹,往那边去可好?”一把年青男声,熟悉中透着陌生。
这两只到开德作甚?莫不是私奔……潘盼不厚道地揣测着:私奔还这么大排场?没天理吖……倏闻见脚步声近,忙仓皇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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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不知,双侠乃是奉了母命,进京与南侠修葺房屋,以为来春毕姻之用。而牡丹小姐一道,则是因她的父亲襄阳太守金辉也在此间赴京述职,顺路做个接应,也免去病体初愈,行船劳顿之苦。
个中蹊跷,潘盼自然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知道一碗打卤面平复不了她恶劣的心情。某人锦衣华氅,折扇轻摇的烧包形象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心中暗嘱自个儿要淡定,嘁!他们成亲还是私奔关咱p事……可越往深处想,又越是毛燥起来:这亲也亲过了,看也看过了……虽说咱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没啥迂腐的封建思想,可表白没多久,人家就另结新欢了,咱也太冤大头了不是?
在屋内转悠许久,她一拍大腿,痛下决心:臭小子!要你好看……说干就干!从包裹里翻出柄檀木折扇,轻轻一展,奸笑两声,又小心翼翼收拢了,藏在袖管里往前堂去了。
到了地点,她也不忙往里边闯,躺在那屏风格扇后首——偷窥。只见双侠并着金氏小姐一桌,二人面对面坐了,双侠背朝潘盼,看不到面上神情,正双手比划着甚么,金家小娘子听了,神色欢畅,拿块绢子捂嘴,笑得很是矜持。潘盼瞧见,心头益发不是滋味。数一数桌上菜碟,冷的热的,足有□□道之多。
二个人……居然点这么多菜……吃上三天也吃不完啊……这大热的天,又不能隔夜,又不带打包的,显摆成这样,何必呢……“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想起毛爷爷的教导,偷窥的某只更义愤了,压根儿也注意到那桌上搁着的是三副碗筷来着……
“咦,你站屏风后头做啥?”一眼尖的伙计瞥见她行止古怪,不由好奇问询。
“噢!”潘盼吃了一惊,忙掩饰道,“我刚一随身的东西落了,到前堂来寻。”
“落甚么了?我帮你找找。”伙计倒是热心得很。
她从袖笼里抖出一小截扇柄,朝对方摇了摇:“不用了,已经找着了。”言毕,又转回里厢。
好险!差点儿被臭小子发现……不知不觉竟踱到了马厩,她拨弄着手中折扇,一时却也想不出偷梁换柱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