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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慧端量片刻,出声道:“他们确是没有托错人,孩子便留在此处。”
潘盼闻之一喜,胸中块垒登时破了大半,忙应道:“多谢姑姑成全!”
“至于你,”延慧略作沉吟,又道,“不宜久留,即刻下山去罢。”
“是。”潘盼犹疑着道,“敢问掌事,与我一道前来的二位同伴……是否也?”
延慧冷哼一声:“念你是他义妹,本席破例网开一面。擅闯禁地,虐杀圣鹰,还想全身而退?”
“那!”潘盼一颗心又跌回谷底,颤声问道,“你待怎样?”
延慧不答,径直道:“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本席将尔等三人一并留下。”
言已至此,潘盼再是无计可施,只得咬紧牙关,把心一横,从袖笼内抖出那祸福难辨的物事来。
延慧瞥了一眼,道:“这是做甚?”
潘盼深吸口气,缓缓解开缠绕的素绢,轻声答道:“故人之物,请掌事一观。”
一时间兰若殿寂静无声。潘盼瞧不见,听不着,端是无法知会延慧心绪,心中忐忑得紧,攥着薄刀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哪来的?”延慧终于出声,语气仍然十分平静。
没有发飚,说明是好事儿吖……暴风雨前的宁静也说不定……潘盼琢磨着,谨慎回道:“这持刀之人知晓我等往木叶山来,便嘱我将此物交回。”
“既是这样,丢过来。”延慧令道。
“接着!”潘盼不再迟疑,甩手将刀朝出声处掷去。
苦修数千日夜,不想今朝又见此刀。本该心似菩提,不想依旧血肉之躯。
一层细雾蒙上眼睫,延慧阖上双目道:“他说了甚么?”
潘盼竭力将嗓音捏得温柔些,低声吟咏:“情深缘浅,只是一刀。”
“咣啷”一声轻响,竟是刀落地的声音。
“好一个情深缘浅,只是一刀……”延慧的话音不再平静无波,满满俱是寥落之意。
潘盼一时语怔,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时光在焦虑中流逝。
默了半晌,延慧叹息一声道:“硖石阵内可有你心爱之人?”
这是个甚么节奏……潘盼有些发懵,随即脸红到耳根,窘迫应声:“有……”
“也罢。本席便成全你一次。”延慧凝望于她,“阵中再带一个走。”
“那可怎么行?!”潘盼惊跳而起,急行两步道,“带谁走,我都交代不过去啊?!”
“要甚么交代。”延慧徐徐起身,上前拉住潘盼一只手,缓缓道,“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抑或男耕女织;抑或牧马放羊。自在逍遥,方才不枉此生。”
延慧的手寒冷如冰,握久了似乎将潘盼掌心的热度也渐渐剥离了。潘盼倏地抽手,按住砰砰剧跳的心口,愤然道:“他二人均是智化义弟,你困死他们,可曾想过智大哥的感受?”
延慧冷笑:“本席俗缘已了,为何还要顾虑他人感受?”
“好!”潘盼心念电转,点点头道,“请掌事遣人引我下山。那二人再不必追讨,便让他们老死阵中罢。”
潘盼的态度转得囫囵,延慧也始料未及,忍了惊诧道:“你既撇得下,定然如你所愿。”
“有甚撇不撇得。”潘盼口气平淡道,“掌事描述的生活,听了很是让人向往呢。男耕女织,放马牧羊,换个人,一样能够实现。”
延慧挑眉,略带了些鄙夷道:“你虽眼盲,样貌倒是极美,想必愿意照顾之人,还是趋之若鹜。”
“承蒙吉言。”潘盼笑得春风拂面,“料想智大哥不会,”她加重了声气,“也无法拒绝。”
延慧心头似遭重击,话中怒意隐现:“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延慧这般反应,潘盼心底又平添几分笃定:果不其然……狐狸大叔即是耶律阿娃的软肋。既然掐对了痛处,便继续揉捏。“掌事言重了。”她竭力作楚楚可怜状,“我一弱质女流,俗世辗转,飘零无着。如今之计,唯有智大哥尚能倚靠。”
延慧冷笑连连:“你可知晓他是甚么人?又有甚么样的过去?”
咱当然知道他是只老奸巨滑的狐狸,还跟你这只小白兔有那么一腿……潘盼如是想,嘴里却道:“智大哥出身名门,不但侠肝义胆,还机智过人。虽然年纪大了些,长相逊了些,反正我又瞧不见,凑和着过过也就算了。至于他的过去么……”她略顿一顿,反问道,“都过去了,我为何还要跟自个儿过不去?”
“你——”延慧被她气得瑟瑟发抖,击掌唤道,“来人!”
殿外,秦嬷嬷应声而至,觑见延慧面色,不免为潘盼的际遇忧心,当下小心翼翼道:“掌事有何吩咐?”
延慧指一指一旁立着的潘盼,别过头去,厌恶道:“速将此人逐出山去!连同他的同伴,一并逐出去!”
“是。老身这就去办。”秦嬷嬷急忙牵着潘盼离开兰若殿,心底暗自纳罕:这盲姑娘倒是有些道行,将四公子的孩子带上山来不说,竟能把三小姐气得将他们一行全都放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潘盼本以为还须软磨硬泡一阵,孰料延慧撵人竟这般爽快。“嬷嬷,我那二位兄长?”她扯一扯秦氏衣襟问道。
“姑娘放心。”秦氏拍拍她的腕子,温言道,“你在殿内与掌事交谈之时,我便嘱人去谷底探过,你那二位兄长俱是无事。方才引你出来,我已放出传讯烟花,这会儿功夫,阵势该是收住了。”
“多谢嬷嬷!”潘盼感激不迭,连忙福下身去。
“姑娘毋须多礼。”秦氏将她扶起,由衷道,“老身该多谢姑娘才是,保住了四公子唯一的骨血。这一路,不知吃了多少辛苦!”
思及阿信夫妇,潘盼心中又是一阵酸楚,攥住秦氏道:“往后,烈儿还烦劳嬷嬷多加照拂。”
秦氏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却说双侠那边,将潘盼送过绳桥,便折回硖石谷助白玉堂脱困。这硖石阵由来已久,又名山水阵,名头不甚响亮,端是凶险非常。阵理取狭窄河谷筑基,两侧群山为翼,依山就势,集聚滚石滩险伤人性命。此等恶阵相传为战国杀神——先秦的白起所创,仅龙门一战,便坑杀韩军二十余万。木叶山的硖石阵,阵势虽小,可地形凶险,却远胜龙门数倍不止。
暮色渐浓,二人在阵内已支撑不少光景。倏地瞧见天边一道耀眼烟花,渐渐地,飞石竟止住了。
丁兆蕙喜道:“五弟,收阵了!”
“这么快。”白玉堂一副老子还没打够的神情。
丁兆蕙拍了拍白五肩膀道:“事不宜迟,出山要紧。”
白五不放心道:“可潘盼那头……”
丁兆蕙截断他道:“既是收阵,想必她已见过耶律阿娃。咱们在山门口等着就是。”
北庙皆是女眷,擅闯已是大不敬,确实再不便久待。白玉堂点点头道:“丁二哥言之有理。”
二人不再多话,沿着原路疾行,不过半个时辰,已行到山脚下。
约莫候了一炷香光景,远远瞧见个皂衣婆子搀扶着潘盼往山下行来。
一路艰难险阻,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白玉堂喜不自胜,高声唤道:“潘盼!”正待拔腿迎上前去,胳膊却被双侠拉住了。
“你这是做甚么?”白五埋怨地拂去丁二牵扯。
那晌潘盼闻见白玉堂的声音,一股子劫后重逢的喜悦,快从心眼里满溢了开去。脚底也是加快了步子,惹得秦氏连声道姑娘小心。
“怎么还未到?”潘盼情急出声。
“到山下啦。”秦氏停住,笑着松开她道,“你二位兄长就在前方二十余丈,老身不便与他们照面,这就回北庙了,姑娘替我道声谢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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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嬷嬷!”潘盼匆匆纳了个福,拧过身,提起裙裾,不管不顾便朝前方冲去。
“小心慢着!”锦毛鼠甩开双侠掣肘,赶紧迎过去扶她。
“白大哥!”潘盼乐孜孜应声,恨不能立时与他击掌相庆。
眼瞅着熊掌、鼠爪会师在即,丁二瞧着,心中异常不爽,湛卢轻伸,剑柄紧巧勾住潘盼肘上挽着的包袱皮,打斜里扯,一出喜相逢的好戏愣是给整成了擦肩而过。
“丁二哥,你倒是要做甚么?!”白玉堂顿足问道。
丁兆蕙持剑牵着潘盼前走,仰头望望天色道,“五弟也不看天光,寻到落脚之处,再贺不迟。”
第97章 熊盼盼托孤历风波兰若殿旧情出生天〔下〕
南庙供奉着奇首可汗,坐落在木叶山主峰。因未曾设禁,沿路尚有不少院落。虽是苦夏时节,香火仍然不绝。山脚下更有规模颇大的客栈,供往来的驼队、朝圣者给养投宿。双侠一行寻到萧挞图约定的下榻所在,已近入夜。
偌大的店堂灯色昏暗,仅一个伙计服色的契丹少年正趴在柜上打盹。
“小二哥,住店。”双侠轻推他道。
少年打了个激灵醒转,睡眼惺忪地瞅向来人,揉了揉眼眶,骤然一跃而起,朝后堂扯着嗓子大喊:“阿爹!他们来了!”
走廊尽处,一名装束不凡的契丹老者循声匆匆而来,抱拳行礼道:“来的可是沙海中搭救瓜儿的大恩人?”
丁二转眼看一看白五,颔首道:“舍弟便是。请问这位老丈?”
契丹老者笑逐颜开道:“老夫萧挝图,正是瓜儿的大伯父。”说着,热情地引领三人入内,“前日瓜儿爹到的时候,便叮嘱老夫收拾好两间上房,大官人一间,令弟与令弟妹一间。这不,总算候着了。”
双侠又看一眼潘盼,不动声色道:“萧老丈,可否多腾一间屋子,那是舍妹。”
“哦。”萧挝图暗想定是前儿个自己耳背,听错了弟弟嘱咐,当下连连点头,“老夫疏忽,这就再去收拾一间。”
“那就有劳了。”双侠笑着告谢道。
“不敢当,不敢当。”萧挝图忙不迭摆手,“房中热水都已备好,诸位先小歇片刻,饭菜酒水,随后便到。”
左不过片刻,即有人端了热腾腾的吃食过来。除了此地常见的羊羓、饵饼、乳粥之物,还有一道鲜美的炙鹿脯,并上两缸果子酒,芬芳怡人的滋味一扫众人满身风尘。
潘盼执意扣住一缸酒,另一只手摸索着将桌上的碗悉数归拢。眼见她如此,丁兆蕙胸中一恸,白玉堂也觉心酸,伸手便要帮忙。
“二位哥哥,请坐。”潘盼拂去白五好意,郑重道,“容我敬你们一杯。”
二人见她神情坚决,对望一记,依言入座。
潘盼浅斟三碗,端起其中一盏站立,面色凝重道:“这一杯先敬阿信大哥和云萝嫂嫂,愿他俩在天之灵能长相厮守,庇佑烈儿长大成人。”
双侠、锦毛鼠闻之动容,当下也执了酒碗起身,朝北峰遥敬之后,倾浇于地。
潘盼深吸口气,心头如释重负,又满斟了三碗,逐一推至丁二、白五手边,举起自个儿的,由衷道:“多谢二位哥哥一路照拂。”不待他二人劝阻,一仰脖俱是饮尽了。辽境的果子酒与中原的果酒相较,因起窖时间更久,入口辛辣,后劲更是绵长。饶是潘盼酒量尚佳,也忍不住咳了数声。
白玉堂干得爽快,嗔怪口气道:“既然唤白某一声哥哥,这个‘谢’字可是见外了!”言罢,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