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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见了,心中十分诧异,暗暗想到,这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平日里住在西门府上,还只道丈夫家资雄厚,自家府邸只怕也算是富可敌国,如今见了杨戬府里这样排场,方知自己当日不过是坐井观天,只在小县城中数一数二,不知外面竟有这样风流富贵的所在……
那云儿见玉楼愣了半晌,又不敢催她,只是有些好奇的抬眼瞧了瞧,玉楼见了,方知自己失态,连忙摇了摇头道:“此举太过奢华了,奴家不用,只要温水沐浴就好。”
云妮儿听了扑哧儿一乐道:“奶奶真会说笑,既然奴婢带了册子来,那些花瓣儿自然都是现成儿的,不然难道等奶奶发话了,奴婢再去采摘么……”
玉楼闻言也笑了,点了点头道:“既然恁的,姐儿掂对着办就是了,不必问奴家。”云妮儿答应着去了,不一时仍回房,捧了一个锦盒,叫霞妮儿打开了,两个抓了里头的花瓣儿洒在浴桶里,玉楼见了,却是牡丹花,心里就有些欢喜。
四婢上来服侍玉楼脱了衣裳,扶入浴桶之中,霞妮儿又上来,往桶里对半儿掺入了不少牛乳,玉楼见了,心中只叹罪过可惜,又不好管人家的闲事,倒显得自己小气似的。
一时间沐浴已毕,四婢扶了孟三姐的玉体出来,当真如同贵妃出浴一般,又赶着替她换了寝衣。依旧是那云妮子领衔服侍,替她梳头,一面笑道:
“奶奶心里觉得怎么样,此番可有些解乏了?”玉楼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道:“你们府上伺候人也是想绝了,规矩这样大,倒难为了你们几个小大姐,奴家瞧着你,不过十三四岁豆蔻梢头的年纪吧?倒这般会服侍人的。”
那云儿听了,倒是眼圈儿一红,低了头不言语了。
孟玉楼见状,以为自己失言,连忙找补道:“姐儿别恼,奴家不过随口一说,并无轻慢之意……”那云儿听了,连忙摇头道:“奶奶千万别这么对奴婢说话,要是红药大姐姐听见,可是要一顿好嘴巴呢!”
玉楼见他们家中规矩大,等级森严,自己不好给她做祸,点点头道:“既然恁的,我不说与她知道罢了,好姑娘,奴家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就凡事妥帖,好可怜见的。”
云妮儿听见夸她,方笑道:“多谢奶奶夸赞,奴婢不敢当,都是红药大姐姐教的好,当日我爹送我进府时,奴婢也不过七八岁左右的光景,都是红药大姐姐一手调理起来的。如今云霞雨露里头,奴婢算是个领衔丫头了。”说着,面上多少带些得意之色。
玉楼听了这话,心中诧异,倒也是闲话家常一般道:“我家里虽说比不上你们家,倒也是个使奴唤婢的人家儿,平日里时常叫些人牙子进来,挑选良家闺女进门服侍的,一般都是官媒带着来,倒不曾见有亲生爹娘直接送来,莫非姑娘家中是遭了什么难处,才叫父母实在无法,只得将你送入大户人家寻个出路么……”
那云妮儿旁的还罢了,听了这话倒是眼圈儿一红,没忍住,眼泪儿就断线珍珠一般滚了下来。一旁的霞妮儿见了,唬了一跳,连忙推了她两把道:“快别哭,仔细招的奶奶伤心,一回子大姐姐回来瞧见了,你是死是活?”说的云儿害怕,连忙生生的忍住了不敢哭泣。
那孟玉楼素来见不得这个的,如今见那小妮子心里酸楚,想哭又不敢哭出来,凄凄楚楚的模样儿,心里大为怜惜,连忙拉了她的手柔声说道:
“姑娘别怕,有我在这里,红药那蹄子也不敢难为你的,你只说到底如何,我不难为你。”
那云妮儿听了,方才稍微放心,点了点头道:“奶奶,如今不止是奴婢,就是杨相爷府里,上上下下服侍的丫头,只要是有头有脸儿的,多半都是官宦人家儿出身的嫡女儿,不瞒奶奶说,奴婢就是本朝御史言官,宇文虚中的女儿……”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是滚下泪来。
孟玉楼听见这个名字,倒是十分耳熟了,想了一会儿,失声道:“你如何能是他家的千金,此人不是刚刚才把你们家相爷参下来的么……”
那云儿听了,脸上一红,点点头道:“这正是奴婢的爹爹不知死活的地方,奴婢也不是没有劝过,怎奈他不听奴婢劝告,这回闯了祸事,只怕奴婢家中也是在劫难逃了……”
玉楼越发听不明白,索性拉了她,两个在床边坐了,仔细问她道:“姑娘说的话,怎么我越发听不明白了呢,你方才说杨府上下的奴婢,多是官宦人家嫡亲的女孩儿,世上哪有如此荒谬之事……”
那云儿听了孟玉楼的话,凄然一笑道:“奶奶不知道,如今四大朝臣家里,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当日奴婢才七八岁吧,刚过了生日,只因我是家里嫡亲长女,我爹爹又是朝廷里的监察御史,也算是有些身份的官宦门第了,那一日可巧我们爷来家,与爹爹说话儿,我因为当日年小,还没忌讳呢,正往花园子里玩儿,不想撞进爹爹书房里来,见着了杨大人,当日我们爷就夸了奴婢一句:‘倒好个模样儿’。
谁知等他打道回府了,我爹爹就来娘房里,两个拉着手哭了半日,奴婢当日年纪幼小不懂事体,半晌,夫妻两个止了啼哭,娘就打发人请媒人来,唬得奴婢要不得了,哪有七八岁的孩子嫁人的道理,就躲着又哭又闹的不肯见人,到底叫丫头老妈子们扯了出来,给媒人瞧了,那官媒与我母亲唧唧喳喳说了半日,我母亲只是哭,后来就命丫头整理我的箱笼,裁衣裳,打黄金头面,奴婢当日吓坏了,哭着喊着求母亲留下我,她只管摇头哭泣,也不敢说话。
忙了两三日,这一日早起,命丫头婆子将奴婢打扮整齐了,却不是出嫁,只用一乘小轿,抬到杨府上,连正门也没敢进,就从后角门儿抬进去,到了两进院子处,才听见有人说:‘好好的怎么就把个人送来了,这是我做不了主的。’又听见那官媒陪了许多好话,又多多上覆那位姑娘,说好歹留下做个粗使丫头,也是我爹妈孝敬大人的意思。那姑娘就是后来的红药大姐姐了,因笑道:‘一个御史言官的闺女儿,摸不到上房屋里,也不过就是上灶罢了,劝你们切莫痴心,好好儿的嫡亲闺女儿,怎么往火坑里送?我们爷今儿不在家,我对嫂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他一个内相出身,就是来日这大姑娘挣上去,到底没有香火供养,岂不是害了她么?’
那官媒只管摇头,说是奴婢的爹妈铁了心要送进来,原本有我们爷的话,说我好个模样儿,也是有缘分,来日若是挣不上去罢了,要真能封做姨娘,是我一家子祖坟冒了青烟……红药大姐姐听了,也是长叹了一声,说了句‘这又何必’,才叫人把奴婢扶下轿来,打发那官媒回去,从此奴婢就在杨相爷府里当差了。”
孟玉楼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咋舌,因说道:“你们府里一个上灶的丫头也是官宦女子出身,这样只怕越制吧……”
那云妮儿听了笑道:“这有什么,我们相府里头本来就如同宫里建制一般,奶奶没见那些宫里的娘娘,身边服侍的,那个不是一品大员家里的女孩儿?”
说着,指了指霞妮儿笑道:“这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又指着雨儿和露儿道:“她们俩倒是亲姐妹,都是九门提督家里大太太养的嫡亲女孩儿呢。”
玉楼听了,连连摇头道:“我原来当那杨戬是个温文谦恭的正人君子,如何做下这般伤天害理叫人家骨肉分离的事情来!”
一句话唬得云霞雨露四婢面如死灰一般,齐刷刷跪在地上,伏地不敢言语。
孟玉楼见了,十分心疼,连忙扶起云妮儿,又叫剩下三个起来说道:“方才是奴家一时气急了,你们别怕。”
那云妮儿怯生生道:“奶奶可千万别错怪了我们爷,奶奶不是东京城里人氏,论理也不知道,如今凡事官媒领进四大朝臣家里的女孩儿,若是打发出来,这一辈子也就别想嫁人了,奶奶想想,就好比送进赵官家后宫之中的娘娘贵人们,就算来日放出宫去,难道还有人敢娶么……
所以爷是可怜我们,爹妈给胭脂油蒙了心,只要巴结权贵,才发了善心留下奴婢们,不然就算打发回家里,也是当个老姑娘,将来终身无靠,倒不如谋进相府里,来日大了,就算挣不上姨娘、姑娘的身份,拉出去配个家生子儿,改日选出来做了官,比科举上来的还容易些呢,奶奶知道近日的案子的,那兵部尚书王大人,原先就是我们相府里头的家生奴才,奴婢刚过门儿的时候,他就是我们爷第五进院子南边儿小书房里服侍的贴身书童儿……”
孟玉楼听了这话,心中暗道,往日里常听见这四大朝臣如何只手遮天,当日闺中不过以为笑谈罢了,如今听见他府上的人亲口说出来,才知道竟是这般可怖可畏……
想到此处又问那云丫头道:“既然你爹爹妈妈狠心将你送到杨府里,又为什么如今竟参了你们大人一本,难道不怕你在府里受了委屈么……”
云妮儿听见问她,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这也是奴婢的命苦,不中用,进府都往五年上头数了,还只是个领衔丫头,今年过正月半时,我们爷发善心,府里头的丫头媳妇儿们都可以告假家去逛逛,奴婢也总有个一年半载的不曾回去过了,因此上回了我们爷,就告了假家去,谁知到了家里,我父亲脸上就不好看,摔碟儿砸碗儿的给奴婢脸子瞧,我因哭了,也是往日在府里规矩大,拘束坏了的,就顶撞了两句道:‘当日你们心里想得好,把我送去做小老婆,谁知道挣不上名份,就翻脸不认人……’
我父亲虽然名利心重一些,到底也是念书人出身,如何听得这话?因打了我,骂我小倡妇、小粉头,笼络不住主子的心,反这样忤逆不孝,我娘见了,也恼了,就说当日他畏惧杨府上的势力,人家原本客气两句,说我生得模样儿周正些,又没说别的,何苦来送我进去一辈子守活寡,夫妻两个倒为了我吵了起来,末了我父亲被抢白不过,因说:‘当日并不是攀龙附凤去的,只因见那杨戬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是要给闺女谋一个好出路,如今你们既然将我看低了,明儿上朝我就参他一本怎的?’
当时奴婢娘两个只当是句玩儿话,并不在意,谁知过些日子,正赶上我们府里那书童儿,后来的王尚书大人坏了事,我父亲是御史言官,原是靠参人吃关饷的主儿,也不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果然就接着王大人的挂落参了我们爷一本,说起来倒是我害了他……
谁知我对爷说了,叫他处置我,他不但不恼,反说是我父母不对,说我好可怜见的,才提拔在红药大姐姐手下服侍,如今奴婢也不见娘家人,就是当是他们都死绝了,只认自己是杨家的家生奴才罢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霞妮儿等人见了,连忙上来安慰,与她拭泪,一面又对玉楼央求道:“奶奶别听这妮子瞎说,她这几日听见些消息,自己先慌了神儿,见了人就哭天抹泪儿的。”又推那云妮儿道:“你要死也不挑个好日子,平白对大奶奶说这些做什么……”
那云妮儿说到伤心之处,只是哭,又不言语。
玉楼见了,连忙柔声安慰道:“这有什么,我原不知道高门大院儿里的事情,听她说了,心里也明白些,明儿进京去谋个门路,也显得咱们明白事理,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这孩子好可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