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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宝儿又困了睡觉,众人生怕吵醒宝儿,遂离了里间儿去外头坐下说话儿。尤老太太忙命丫头们看茶,因见陈氏在旁招待陈家众人,不觉笑言道:“媳妇儿昨儿折腾了一整夜也不曾好睡,现如今还是回去歇息一下罢。有我和你老爷在这里招待亲家们。很不必你跟着伺候。”
陈老太太也是心疼女儿的,听了这话,忙命陈氏回房补觉,因又笑向尤老太太道:“亲家果然是个慈悲心肠的和善人儿。蕙姐儿能有幸嫁到尤家,真真是她的好福气。”
尤老太太闻言,心下十分喜欢,有道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尤老太太还想着奉承好了陈家人也好帮衬自家儿子的。因此忙的开口笑道:“老亲家这话误了。我们尤家能娶到陈氏这样的儿媳妇,才是三辈子烧了高香的。要不是她给我们尤家添了丁续了香火,我即便是……到了底下也没脸见老太爷的。”
尤子玉虽生性优柔,却也是至纯至孝之人。闻听此言,忙开口打断道:“大喜的日子,况且又是大年节下,母亲何必说这样的话。叫儿子怎么过得去呢……”
尤老太太因这一番话想到早早便去了的尤老太爷,又想到自己一个寡妇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总算将独子拉扯大,眼见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到了今日才算是正正经经的松了一口气。不觉也是眼圈儿微红。见了尤子玉那般模样儿,不觉也笑道:“这话正是呢。瞧瞧我,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大喜的日子,我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没的叫大家扫兴。”
说罢,又命大丫鬟吉祥捧茶来漱口,只说不好叫晦气话沾带来年。
陈老太太见此形状,也不觉笑劝道:“老亲家不要如此。须知从今以后,这日子必定是越过越红火,越过越亲香的。您老可要好生保养身体,健健康康的守着宝儿成大成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给您老生一个重孙子才是。”
一句话哄的尤老太太掌不住笑了,连连点头称是。因又想到宝儿出生时尤三姐儿踢翻了火盆儿导致火星窜了三尺来高的喜事儿,不觉拿出来说了一遍。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念佛的说好。
两日之后便是宝哥儿的洗三礼。尤陈两家的亲朋好友,世交旧故全都来道贺添盆。那一日的热闹喧嚣着实不必细说。
唯有张允的太太邱氏因上次登门时觉察出尤老太太的不喜,生怕自己再次登门会给陈氏凭添烦扰,因此并不曾亲至。却也打发了家下仆人将精心预备的洗三贺礼送至陈府上,央求冯氏登门道贺时顺带替她道喜。
陈氏见状,虽觉着有些对不住邱氏,碍于尤家众人的颜面态度,却也无可奈何了。只好借着长嫂冯氏的口向邱氏表达谢意。又叫邱氏闲来无事可去陈府逛逛,不要总在家拘着才好。
尤三姐儿却还记着张家伯父在遭了牢狱之灾没了皇粮庄头的差事后,为了博一个出身,早在十月底便启程下了江南投奔她舅舅。既然舅舅陈珪在家信中明言他得了圣上旨意年下不能回京,想必张允这一个年也是回不来的。
也就是说张家今年只剩下邱氏带着一儿一女守着祖宅过年,这么一想,倒是颇为凄清寥落。
思及此处,尤三姐儿不觉长叹一声。陈老太太并冯氏见了,少不得取笑三姐儿人虽不大心事却不小,又问三姐儿缘何叹气。
三姐儿只见前来道喜的堂客都围着陈氏和宝哥儿转,并不曾留意她们这厢。便将心中所忧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
陈老太太与冯氏听了,也少不得满心唏嘘。冯氏沉吟一回,开口建议道:“张家兄弟今年不能回京,相公今年也不能回京。姑太太和两个姐儿也得呆在尤家,这么说来不光是张家,便是咱们家人丁也少了许多。既然两家都有思亲之苦,莫不如将张家太太并张家哥儿姐儿接到咱们家,大家彼此亲亲热热的过一个年,岂不解了思亲之情,又能更热闹些?”
陈老太太闻听此言,深赞其妙,忙开口笑道:“这主意很不错。咱们两家乃是通家之好,况且又是姻亲,倒不必太过外道儿的。只是这样的事情,你我倒不能做主。待家去后问问你父亲的意思,再派个人去探探张家太太的口风儿罢……”
正说话间,只见陈氏抱着已经洗完了澡的宝哥儿走过来笑问大家说什么呢。陈老太太并冯氏便住了口,只推脱闲来无事,说些闲话罢了。
陈氏见状,明知并非如此,倒也并未刨根问底儿。又有前来贺喜的各家堂客们都晓得陈家如今的权势富贵炙手可热,皆凑过来寒暄奉承。一时倒也将先前的话岔过去了。
第七十三章
宝哥儿的洗三礼之后,便近了年关。因着还在国孝之中,凡朝中有爵制人家皆不可筵宴音乐,所以尤家这一年亦不曾预备戏酒,不过是些家宴小集共聚团圆罢了。
如今且说陈老太太与冯氏家去后,果然同陈老太爷商议了请张家母子来陈家过年之事。陈老太爷念着两家的姻亲情分,不过略微忖度,便含笑应了。又想到张允不在,邱氏一个女人带着哥儿姐儿独居京中且不容易,也不待年节正日,只赶着腊月二十八就将人接了过来。次后又按着陈家的规矩为张华张妍姐弟两个预备了新衣并压岁钱,又嘱咐陈桡好生陪伴张华,莫要拘束了他……如此这般桩桩件件的交代明白了,这才罢休。
邱氏看在眼中,愈发感激陈家。每每于无人时拉着一双儿女叹息道:“真真是没有想到,陈家竟然是这么重情重义的人家儿。怪道世人都说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咱们张家真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得了这么一门好姻亲。你们姐弟两个可要惜福,今后要好生待着二姐儿才是。”
张华听了母亲这话,不觉脸面一红,憨憨的点了点头傻笑不语。
张妍看在眼中,笑向邱氏道:“妈这话说的极是。我瞧着弟妹也是最好不过的。不拘是相貌人品,家世性格都没的说。况且又是读书知礼的大家小姐。我最喜欢的便是她那份温婉从容,从不仗着自己家世好就横行霸道掐尖卖快的。我们几个打小儿一处长大,认识了这几年,姊妹们相处都是最有尽让的。等将来二姐儿过门后,我们只有更和气的,再无争执吵嘴的道理……倒是弟弟他生性左强,只怕偶尔会气着二妹妹。我只把丑话说在前头……倘或弟弟敢对二姐儿不好,咱们全家都不饶他。”
张华原本臊的满面通红,立在原地束手束脚的。听了这话,反倒是心下一噎,梗着脖子的道:“谁说我对二妹妹不好?我只有敬她让她的理儿,怎么会对她不好。你们也忒浑说了。”
一句话未落,邱氏与张妍早掌不住的笑了。张妍笑的前仰后合的,差点儿流出泪来,索性猴儿在邱氏的身上,指着张华笑道:“妈你快瞧弟弟这傻样,连正经话玩话都分不出了,认真要同我恼了呢。”
邱氏也没想到张华竟能这么着,忙的招手儿搂过张华笑道:“我的儿,你姐姐是想打趣你来着,你怎么也分辨不出来?快别恼了,我们都知道你同二姐儿青梅竹马,打小儿就是最好不过的。你只会疼她敬她,岂有欺负她的道理儿。”
张华听了这话,越发烧的面色酡红,兀自愤愤地瞪了张妍一眼,闷声闷气地道:“孔夫子有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果真如是。我不同你们说话,我去温书。”
一句话说完,果然转身去了。
这厢张妍仍笑的腹中作痛,猴儿在邱氏怀中,用手指着张华的背笑言道:“妈你瞧瞧他,当真生气了。还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以为我听不出来,他这是用圣人的话骂我呢。哼,等明儿我见了二妹妹,非得同她好生说道说道。我倒要瞧瞧,他张华可有本事当着二妹妹的面儿,也说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要是真敢这么说,我才服了他!”
邱氏闻言,只得伸手戳了戳妍姐儿的额头,口内笑道:“你也罢了,成日间只知道欺负你弟弟,这毛病儿多早晚能改?”
张妍听了这话,不觉嘻嘻的笑道:“为什么要改呢?我倒是觉着我现在很好。三妹妹素来行事,不也是如此么。那可是得了圣人赞誉的。可见我们女儿家,合该性子刚强些儿,莫要太过和软怕事了,叫一群男人成日间三从四德的约束着,只图个没用的贤良名儿,连声大气儿都不敢喘,终久也无意趣。”
邱氏闻听此言,只觉头疼不已。忙的开口说道:“你三妹妹这般行事,是因她素来刚强急智有大主意,倘或谋起事来,倒比外头的男人还强些。所以她舅舅也是认真看重她,凡议起事来,都是有商有量的。之前我还不知道,可是上回你父亲下江南投奔陈大人,不是替三姐儿捎了几封信么。我们都以为那不过是些寻常家书,并没在意。后来你父亲写信回家时我才知道,原来陈大人在南边儿因着赈灾之事闹的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众人都以为他没辙了。岂料陈大人看了三姐儿送去的书信后,第二日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父亲说这当中绝非偶然。可见你三妹妹之所以能恣意过活,也是她有本事的缘故。你可莫要因此学了她这脾气却学不到她的本事,反倒弄出个画虎不成反类犬来。”
张妍原不过是随口一说,为的是堵邱氏说她欺负人的话。并不曾想倒因此引出邱氏这一套的长篇大论来。又见邱氏口口声声说她不如尤三姐儿,纵使心中也明白自己不如,可是听邱氏这么一说,年轻女儿难免有些气盛,登时便有些不自在。
待要说什么,又觉着不过几句闲话,认真计较了也没意思。待要不说罢,却又觉着心里堵得慌。思来想去,妍姐儿遂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妈这话好没意思。难道三妹妹聪明伶俐有主意,我就是个蠢笨呆拙没脑子的?妈既这么喜欢三妹妹,怎么不叫三妹妹做你的女儿,还要我这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的蠢女儿做什么?”
邱氏不妨妍姐儿竟然说出这么一席话来,不觉一怔。旋即回过味儿来,看着转过身扭过脸儿,一双手不断缠着手帕子的女儿,登时忍俊不住,开口笑道:“我的傻闺女呦,方才还笑话你弟弟呆呆笨笨地,不懂得玩话正经话,行动就给人脸子瞧,这会子你不也撂脸子了?可见得你们两个是亲姐弟了,只这么一根筋爱使小性儿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妍姐儿原还有些气恼的,听了邱氏这席话,倒把一腔的恼意跑开了。忍不住的笑道:“人家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儿会打洞。我跟弟弟都这么个脾性,自然也是随了爹妈罢了。要不怎见得陈家的人都生的聪明伶俐,所以二妹妹三妹妹耳濡目染,也都比我们强呢。”
这一句话倒是把张家众人都归到蠢人里头了。邱氏听了这话,不觉笑骂一声,只听妍姐儿继续笑道:“三妹妹原就伶俐聪明,我比不得她,我也不恼。只是好笑那些个以读书举仕安身立命的人,成日里满口的诗词文章家国天下,真遇到事情,恐怕还不如个闺中妇孺来的有用。”
邱氏听了这话,反倒是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搂着张妍的肩膀说道:“所以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有德。身为女儿身,倘或太要足了强,也并非好事。譬如你三妹妹罢,如今年岁还小,倒也看不出什么。待过几年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倘或还是这么着,只怕就不好办了。”
张妍听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