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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嘲讽,充满不屑:
“竹村安娜爱着上原二郎——她刻意模仿上原二郎一切生活习惯,这从她说话的口气,和抽烟的小动作可以看出来……上原二郎爱着佐久间相子,而佐久间相子爱着——”
听到这里,竹村安娜的手指动了动。
但她依然如一座静默的雕塑,兀自沉默,仿佛与嘈杂的演出厅隔绝了。
夏洛克戏剧性地顿了顿:“——你,竹村安娜小姐。”
细长的女烟,红色的光点,已经快烧到手指,她却如同感觉不到。
“上原二郎杀人的动机,藏在这几封信里——半个月前跳海自杀的德国钢琴家施密特。”
夏洛克这次记住了,他的女友路德维希不在他身边。
他自己走过去,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小叠信封,扔给雷斯垂德:
“依然是左手字,字体和川山助之助信上的隐文一模一样……上原二郎和施密特十年前因为钢琴结识,从信上的内容看,四年前,施密特去过日本,认识了上原二郎笔下‘天赐的女子’,并爱上了她。”
雷斯垂德翻看着信件,闻言惊诧地抬起头:“你是说施密特也爱上了佐久间相子?”
“哦,雷斯垂德,信件里已经写得很明显了……施密特对上原二郎坦诚了自己的爱慕,愧疚,以及难以自拔……最后却因无法忍受佐久间相子的若即若离而自杀——这也是上原二郎的杀人动机。”
夏洛克不耐烦地解释道:
“他的成名曲《日落》就是四年前写出来的,很明显加进了日本雅乐东游的格式——装运尸体的钢琴也是施密特的遗物。”
雷斯垂德:“所以上原二郎用施密特的钢琴装运佐久间相子的尸体,是一种……赎罪仪式?”
夏洛克眼眸深深:
“没错,在不了解死者性别认同障碍的上原二郎看来,佐久间相子的行为,直接导致了他朋友的死亡,这才萌生了杀人赎罪的想法。”
雷斯垂德把信交给站在一边的记录员:“把刚才的推理记录下来。”
埃德加警官,刚出去寻找失踪的上原二郎。
雷斯垂德一脸凝重:
“我刚才看过了,信件里,上原二郎用的是德国名字,再加上这是左手字……所以,夏洛克,这些,依然不能证明上原二郎是凶手。”
夏洛克平静地说:“这个之后说,我们先说说不在场证明的事……多诺万回来了吗?哦,维希是被冲进下水道了吗?”
雷斯垂德看看手机:“多诺万已经把文件发过来了,正在传送中……至于你的女朋友,我爱莫能助。”
夏洛克再次看了看演出厅紧闭的大门,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上原二郎是凶手,而竹村安娜,则是一路为上原二郎掩盖罪行的人。”
他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转向竹村安娜:
“你们事先并没有串通,只是一厢情愿地为他遮掩罪行——因为,你知道上原二郎自己已经不在乎被人发现了。”
雷斯垂德看看竹村安娜又看看夏洛克,硬挺的眉毛深深纠结在一起:
“所以,钢琴里的石头是竹村安娜放的?可是那个时候钢琴已经被托运了,她怎么放进去的?”
“装扮成物流公司的搬运工——你去询问福尔森太太就知道,她曾在隔壁看见一个五英尺的矮小男人……”
夏洛克的目光,落在竹村安娜身上,声线低沉而婉转:
“而这个男人,恐怕就是伪装后的你——竹村安娜小姐。”
雷斯垂德:“可是不在场证明呢?”
“只要尸体的死亡时间被推翻,所有的不在场证明,都不能成立。”
夏洛克面色冷峻,看着竹村安娜的背影:
“前天晚上,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一直呆在伯明翰,你赶到伦敦,以某种手法打乱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又在十一点前赶回去。”
竹村安娜终于回过了头,她美丽的眼睛淡淡地看向夏洛克,清澈的目光里含着讥诮。
雷斯垂德:“竹村安娜小姐,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神情平静得,就像现在被怀疑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已经说过了,我拒绝任何没有证据的指控——不要忘了,我只是学唱歌的,推迟尸体死亡时间,对我来说,太过高深。”
夏洛克眯起眼睛:
“证据我当然有,现在只需要找出你是用什么方法推迟了死者的死亡时间——最常见的是给尸体降温,你用了什么?空调?冰块?雷斯垂德——”
“夏洛克。”
雷斯垂德面色凝重地举起手机:
“从多诺万传来的资料看,维多利亚塔的那栋别墅,没有空调,没有冰箱……也没有任何能冰冻尸体的东西。”
☆、第66章 日落
竹村安娜微微笑了笑,手指在在门框上捻了捻,熄灭了烟;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
夏洛克顿了一下,接过雷斯垂德的手机;一帧一帧的图片看过去,灰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搜过那些图片。
雷斯垂德有点犹豫地开口:“虽然你从没出过错,但是恐怕你这次……真的判断失误了。”
夏洛克从照片中抬起头;语气淡淡:“维希……还没有过来?”
雷斯垂德:“看来没有。”
他垂下头,又把图片重新翻出来:
“如果是她,绝不会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质疑我的任何推理。”
雷斯垂德:“……我说了,不要把我和你的女朋友比较;我是代理探长;任何一条判断都会影响局面。”
夏洛克把手机扔还给雷斯垂德:
“早上我和维希去检查了佐久间相子的尸体,切开了她的胃……她因为瘦身,几乎不吃东西,所以你们的法医没有考虑从胃里食物残渣的消化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
他并没有显出不快;只是平静而客观地说:
“但是我研究了,我有足够的理由判断佐久间相子的真正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左右……新的法医鉴定书今天晚上就会出来。”
雷斯垂德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走上去:“夏洛克……”
夏洛克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竹村安娜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挑衅。
除了平静,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夏洛克收回视线:“我从来不会做证据不足的推理……竹村安娜提早了尸体的死亡时间,最方便的方法就是降温……我可以肯定,上原二郎和竹村安娜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成立的。”
观众席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而他毫不在意这些目光,拿出手机飞快地按动着,在舞台下方大步地走来走去。
雷斯垂德看了明显有些焦躁的夏洛克一眼,发了一条短信给多诺万警官:
“去找路德维希,让她赶快到夏洛克这里来。”
夏洛克突然对一边的记录员说:“把维多利亚塔花园别墅的细节图调出来。”
记录员:“抱歉……为什么?”
夏洛克面无表情,语气里却透露出烦躁:
“如果是维希,她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问我为什么——你只需要照做。”
记录员嘲讽地“哈”了一声,从电脑里调出图片。
“那么,我真庆幸,我不是路德维希小姐。”
夏洛克拿过笔记本电脑,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像走马灯一样,把几百张图片流水一样地点击过去。
他抿着唇,目光突然凝住了。
随后他抬起头,无机质宝石一般的目光,攫住竹村安娜,缓缓吐出一个名词:
“干冰。”
竹村安娜一怔。
然后,她挑起嘴角,极慢极慢地,微微一笑。
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夏洛克笃定地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雷斯垂德,屏幕上只有两个放大的保温瓶。
雷斯垂德:“……这是保温瓶。”
夏洛克语气讽刺:“哦,这当然是保温瓶——雷斯垂德,我们的眼睛还没老眼昏花——我要你注意的是瓶口的裂纹。”
雷斯垂德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说……”
夏洛克站直,走到竹村安娜面前,淡漠地看着她:
“没错,你用保温瓶装了干冰,利用干冰升华来降温……一大瓶干冰足够你降温五六个小时了……”
他转身:“证据就是保温瓶的裂痕——干冰在常温下体积膨胀,不仅仅是瓶口,整个瓶子的内胆都会裂开……这不同于平常的气体爆炸,很容易就能鉴定出来。”
竹村安娜斜斜地靠着窗口,手里把玩着和上原二郎同一个款式的烟盒。
她今天简单地穿了一条牛仔裤,头发也没有扎起来。
她没有化妆,看起来,就像一个清清爽爽的,二十三、四岁的大学生。
“伯明翰的房子也是你租的,你在搬运石头的时候划伤了手,血迹混在灰尘里,你清理了现场,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夏洛克再度从他哆啦A梦一般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好手帕。
正是他昨天晚上,和路德维希在伯明翰老公寓里查线索时,他拿出来保存地上尘土的手帕。
“血样,交给化验科。”
雷斯垂德默默地接过,转向竹村安娜:
“竹村小姐,在DNA鉴定结果出来之前,恐怕你的日常生活必须受到我们的监视。”
竹村安娜没有回答。
她的左手把玩着那只黑色镶银线的烟盒,烟盒的盖子被她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
没有泪水,也不见慌乱。
然后,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万宝路,点燃。
并没有抽,只是夹在指尖,凝视着那一点红光,缓缓燃烧。
“不必了。”
半晌,她抬起头来,对夏洛克微微一笑。
“不必那么麻烦了……装石头的人,放干冰的人,运送钢琴的人……”
她顿了一下:
“以及,杀害佐久间老师的人……都是我。”
雷波率先站起来:“安娜!”
川山助之助与渡边椿三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渡边椿三站起来,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像哽住了一样,又摇摇晃晃地跌坐回去。
竹村安娜站在深红色的窗帘旁,亭亭玉立。
窗外正是日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铺染了半边天。
她朝雷波微笑,转过头来,平静地说:
“老师对我的爱慕,令我喘不过气来,而我倾尽全力爱着的上原先生,却在用生命爱着老师……”
她垂下头。
指尖那一剪红光,映红了她的眼睛。
“我想,只要老师死了,这个死结就会被打开,一切痛苦都会结束了……所以,我模仿上原先生的左手字,写信引她到维多利亚塔的别墅,杀了她。”
她抬起头:“别忘了,雷波先生给我买的别墅,就在维多利亚塔。”
雷斯垂德被这个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那你……为什么要把她装在钢琴里?”
“因为施密特是上原先生的知音,是他一生的挚友。他的死让上原先生太过痛苦。”
竹村安娜语气轻松:
“佐久间老师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使一个男人因她而死——她难道不应该为此赎罪吗?”
夏洛克盯着她,神色冷淡:“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