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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你觉得怎么办合适?”听完了故事,老太太问我。
我连忙敛了狰狞的神色,赔笑回答:“我还年轻,哪有什么主意。不知道老太太和少爷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有些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但说无妨,咱们自家人,别绕那些圈子。”
“我只怕说了之后老太太不爱听呢。”我笑笑,“要是真按我的想法,就将那信派人送给刘少爷,再道个歉,说咱们不小心打了茶碗,把那信上字迹都给晕开了。大少奶奶这边呢,把信誊写一份,送去给她看看就得了。”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丫头,这种做损的法子也就你想得出来。难道也不怕人家心里骂你?”
我也陪着笑:“那还能怎么办,我这几个月难道还少了被人背后唾骂么?不过,为了让老太太能安心享享清福,什么骂我不得忍着呢。我现在就盼望老太太知道我的难处,以后多疼疼我、给我安排些巧宗儿就好了。”
“你倒还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太太笑道,“赶明儿我倒是得专门找个人治治你这贫嘴的毛病。”
我这边和老太太谈笑,李暮阳在旁边却一言不发,神色忧虑倦怠,从那天我去林姨奶奶那里找过他之后,他就一直一副无精打采若有所思的模样,今天不知为何更是变本加厉了。直到老太太问起他的意见,他才勉强开口。
“我觉得,若是这事情真闹大了,恐怕他们两人以后都难以在各自家中立足。不如暗中提示大嫂即可,相信他们不会不顾家族声誉继续胡来的。”他仍心不在焉,声音也有些哑,一点都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少爷何出此言?”我笑着接下了话茬,“前几天少爷可还是义愤填膺的怒斥两人不守礼数,使咱们李家名誉受辱,今天怎么忽然慈悲起来了?依我看,既然有胆子做,当然就要有胆子承担。连市井小民都懂的‘敢作敢当’四个字,难道这些富家子弟反而不懂了么?”
这话一半是在说大少奶奶他们,一半也是在暗示李暮阳。既然当初如此冷落陆红叶、害惨了她,如今便别觉得自己无辜。
果然,我这话一说完,李暮阳就深深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己见。
“的确,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便要承担。”短短一句话说完,他脸上神采又减了几分,显得更加疲惫。
老太太虽然觉得蹊跷,但一方面不知我们之间的事情,另一方面,大概也多少希望我能管住他一点,免得他日日与林彤柔情蜜意的玩物丧志,于是也点头赞成。
“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去做吧。但尽量不要惊动刘老爷,还是给他们留些转圜余地。”
我点头称是,随即退了下来。关门前,隐约听到老太太在嘱咐李暮阳多注意身体,不要劳累过度之类的。
我笑,我阴险的笑,我阴险而狰狞的笑。
人最怕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累。当初陆红叶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听清竹她们的意思,她一年多以来一直心思郁结,时常卧病,就算没有那翻车的事情,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现在,既然让我看清了那四少爷心底对陆红叶常有愧疚,那就别怪我拿这事折腾他,让他也好好体会下当年施加给别人的痛苦了。
我继续笑。我把这种愉快的心情归结于我的正义感——虽然这种美好的品质在我心里长歪了,而且看起来有点像毒草。
一路走到柴房,吩咐人开了门。
柴房中放着简单的生活器具,地上还有一个木碗,里面剩着半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的菜。香杏散乱着头发,蜷在角落里,仍有些瑟瑟发抖。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透过乱发,可以看出她脸上全是泪痕,眼睛肿的不像样子。
“香杏,”我独自进来,关了门,然后压了声音对她说,“我早知道你死也不说实话是为了谁。”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仅我知道,老太太和少爷都知道,你也就不必死撑了。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从这次刘少爷来咱们家才开始的。”
香杏顿时露出想要哭出来的表情,半天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晚上又不守规矩在府里乱晃,所以老太太想要让你出去。但又体恤你在李家这么多年,所以会给你选个好人家嫁了,至于置办嫁妆的钱,下午我差人给你家送去。”说到这,我话锋一转,“不过,你最好记住了,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送信的事。不然,要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想要护着的那人。明白了么?”
大概没想到自己没受什么惩罚,还能拿到些封口费,香杏终于放松下来,瘫在地上。她一边呜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老太太和少奶奶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宁死也不会再提此事”之类的话。
“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也不早了,你跟我走。到我院子里收拾打扮一下,这幅样子出去的话,倒让外人以为李家多苛待你了。你要有什么想带的东西,也和我说,我叫人去你房里取了过来。”
“少奶奶……我……”
“嗯?”
香杏伏在地上求我:“我服侍大少奶奶一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能不能……”
“道别?”我叹气,这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你趁早别想了。做出那种事,现在已经算便宜你们了,再不知足的话,万一老太太生气,你们都免不了受罪。”
“那,您或者几位姐姐要是见到大少奶奶……”
“你个丫头,倒是支使起我了?”
见香杏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只得答应:“行了,等我有空就和她说。”
她这才踉跄起身,随我回了东院。
吩咐厨房做了碗清淡的汤面给她吃了,又叫清菊帮她换了衣服,香杏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了。我赶紧叫来个婆子帮她支了月钱,好生带她出去。临出门时,她眼圈又有些红,转身对我叩了个头,这才随婆子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香杏的背影远去,心里感慨。这丫头可惜没赶上个好主子,竟落得如此下场。好在丫鬟年纪大了,终归是要遣出府去嫁人的,既多领了些嫁妆钱,也就不差在早走这半年一载了。只是,虽然答应替她向大少奶奶道别,但恐怕到时那场景却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了。
我从怀中荷包里取了那封染了茶渍的信,坐在窗边桌前提了笔。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终于还是放弃。要真是看了我誊写的信笺,比起自惭,大少奶奶恐怕得先替我羞愧才对。我对毛笔的使用,过去就只局限在画工笔画时染层色勾个边之类的,写出来的毛笔字真是惨不忍睹。
“你们会写字么?”我扭头问清竹清菊。
两人立刻摇了摇头。清菊低低笑了声。
“笑什么?”
“没有没有,”清菊赶紧摆手,“我只是想起,少奶奶您病后突然就识文断字了,怎么我们就没这个福气呢。”
“呸!你就讨打吧你!”我拍了她一下,“连我都敢戏弄了,以后还不得把屋子都拆了啊。”
清菊愈发笑起来。
但说笑归说笑,这誊写信件的事情还真不好办。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不能让书童或管家陈伯什么的帮忙。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人选,看来还得去找李暮阳。
“清竹,你去请少爷过来。”虽说他现在迫于老太太的命令,夜里不得不住在东院,但白天却恨不得躲得离我远远的,免得我又冷嘲热讽加发疯。这样一来,想要找到他也不容易。我不由想着,是不是我该收敛一点了,这欺负人也得细水长流不是么,咱不能自绝后路啊。
十二 自作孽不可活(2)
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太阳都偏西了,清竹才回来,脸晒得通红。李暮阳却没来。
“看你热的。人找到了没有?”我又叫清菊,“赶紧给清竹倒杯茶过来。”
清竹喝了口茶,才说:“我算是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好容易才在原来太太的房里找到少爷。”
“既然找到了,人呢?还得我亲自去请不成?”
清竹愣了下,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我和李暮阳的立场整个颠倒了,我现在强势得不像话。半天才小声说:“人虽然找到了,但病了,所以……”
“病了?什么病?禽流感还是疯牛病?”我奸诈的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清竹当然不明白这两种病究竟怎么回事,反而清菊在旁边插嘴:“少奶奶说的怎么都是禽、兽之类的病呢?难道人也能得了么?”
我噗嗤一笑:“你要能听出来禽兽两个字,还算你明白。”
清竹在一边掐了清菊一下,让她少说这些没谱的话。又向我解释:“太太过世多年,虽然那屋子常有人收拾,但一直没人住。我是偶然走到附近,看门开着条缝儿,这才发觉人在那边的。我进去看少爷就那样伏桌睡着,脸色不好,似乎还在发热。但少爷又不让叫人,只说睡了一会儿已经好些了,让我先回来,他马上就来。”
“他倒真是个富家少爷,竟这样娇贵了!”我冷笑一声。
“少奶奶,我说句话您别生气。”清竹轻轻拉了我的胳膊,按我坐下,“虽然您受伤之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少爷也毕竟是您的……您现在对他未免也太……”
得,这一个个的,都慈悲为怀了,就我一个恶人。不过我也不介意,至少我不会心思郁结病死过去。
“清竹,”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还得开导这丫头呢,“我对他是好是坏,这并不重要。当初对他好,也不见得他放在心上了,现在由着我的性子来,他也没为难我。可见,有些事不是表面看来那样,人活在世上,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我想起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后悔之处,而他,若是毫无愧疚,又何至于此。”言外之意,李暮阳那是自找的,活该倒霉。
清竹听了我这话,也不好再劝什么,起身收了桌上残茶。推开门要出去时,却发现李暮阳站在门外。正如无数的狗血剧情一样,我们刚才那些话,他该是全听到了。不过,这倒正合我意。
“哟,四少爷来啦!”我瞥一眼他,叫清竹,“赶紧去新泡些荷叶茶来,给少爷清清火气。”
清菊是我的死忠,完全没有清竹的顾虑,此时大概只觉得有趣。果然,她不自然地低了头,小声说句“我去帮清竹准备”便飞快地出了门。
两人走后,我咳了一声,指着桌边另一张椅子说:“四少爷请坐吧,别让人看到了又说我不懂规矩。何况,听说少爷您正在病中呢。”
他没说话,默默地坐下。
真不过瘾呐!欺负这种半死不活的家伙都没有什么成就感。不过,我也别挑三拣四了,抓紧机会好好享受下落井下石的快乐吧。于是,我站起身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奸角的样子走到他身后,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对于问心无愧的人来说,永远不会明白‘错过’这两个字的分量。”我微微一笑,“你说对吧?四少爷。”
这是我的切身体会。祖母去世六年了,而我的愧疚和自责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分毫减轻,这种感情,在最后时刻陪在祖母身边的我的兄长是绝不会有的。人对未做力所能及之事而产生的悔恨总是难以消散的,尤其当这事再无法挽回的时候。
如我所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上的血色都几乎褪尽了。
“你也不用这样,不是还有林姨奶奶么?你们那深情厚意真是令人羡慕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你把放在林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