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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趁那郎中气结,我对王伯挥了挥手,说道:“走吧,别在这耽搁。”
王伯低头应了,扶了李暮阳慢慢进了马车。我也跟了上去。关车门时回头望见那郎中依然冷着脸,愠怒地瞪着我。心里不由大乐,把这一天的憋闷情绪都散了大半。
“红叶。”李暮阳轻声叫我。
“怎么了?”我依旧在专心嘲笑那郎中的郁闷表情。
“你那些粗俗不堪的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啥?”我哪里粗俗了,我自己怎么一点没发现。
李暮阳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红晕,说道:“就是那句……什么姐儿还有什么牌坊的……”
我眨眨眼,反应了一会。
“噗……”我想起来刚才说过的话,几乎被口水呛死。这孩子还真是……要知道,这要搁在21世纪,这么两句话算什么啊,让我骂人的话,别的不说,至少我能保证台词句句新鲜、十分钟不重样。
“我说什么了?”我假模假样地收了笑容,装出询问的表情,“何况,要是你不知道那些粗俗事情,怎么能听出来我说的意思?还是说,你也常常出入那种烟柳之地,见多了软玉温香的,此时为人家抱不平呢?”
李暮阳更窘,向一旁侧了脸。半天方闷声说:“李家家教严格,即便是生意应酬,我也从未留宿过那种地方。但我毕竟在外多年,自然……”说到一半,见我正色不在,反而笑得比方才更厉害,他生生截住了话头,转而说道:“倒是你,一个女孩家,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这事要传进老太太耳朵里,有你好受的。”
“呀!”我这才反应过来,小声叫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没经过脑子,顺口就说出来了。这事不会真传到老太太那去吧?”说着我指了指车厢外面王伯的方向。
李暮阳瞥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过会儿,见我有点急了,才慢条斯理说道:“放心吧。王伯知道什么事不该说。在下人眼里,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听说这些事情,若是知道,必定是从我这传出去的。传这闲话,便是在嚼我的舌根子,他不敢。”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为我挡灾了,这才略松了口气,伸手锤了他一拳,笑道:“好小子!够义气!以后你有事的话我一定帮忙!”
他身子一晃,又蹙了眉。
“哎!没事吧?是不是牵动伤口了?”我赶紧在座位上跪坐起来,侧身一手扶了他的额头,又俯身查看他脑后的伤,有些后悔刚才不加考虑的行动。
离得近了,仍能闻到混杂在药味中的淡淡血腥味道。我伸手轻轻抚过绷带上隐约透出的点点红色痕迹,半天,手指没有感觉到湿润,这才放心下来。
“没有再出血,但是,你这样子可不能再坐车颠簸了。咱们就按那棺材脸郎中说的,就近找个地方静养两天再走吧。”流血还算次要,万一有个脑震荡,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见他敛了神色,眉宇间浮起忧虑之意,我赶紧又说:“家中已经出了事情,就算你回去也逆转不了。而且,老太太派人来找咱们,是因为她担心忧愁,可若让她见了你我现在这幅德行,你觉得她是会安心呢还是会更加愁闷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担心林彤,可你难道还不放心老太太处事么?老太太比你精明多了,用不着你现在回去添乱。”
李暮阳半天没说话,待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才低声答应:“就依你所说的做,稍微休息两天吧。可一旦……”
“知道知道。一旦你的伤我的病好了点,咱们就马上出发。”
伴着我这句话的尾音,王伯开了车门,和前几次一样熟练地扶李暮阳下了车。我也深吸了几口气,打起精神尽量平稳地一起走进客栈。
如上次一般,这房间和客栈非常……呃,朴实。说是最好的客房,可在我看来,除了清静整洁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优点,无论是现代的星级酒店还是这半年住的李家,都要比这种地方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此时也没法抱怨,比起因为客满而硬被挤到客栈下人所住房间凑合过夜的王伯他们来说,我们这还算不错的了。
三十七 养伤(2)
待王伯和店小二全都退下之后,我无精打采地按了按硬邦邦的床铺,觉得异常不快。
本来我就是个懈怠懒惰的人,自然是爱吃美食爱睡软床的,此时身体尚未恢复,却要在这张能把骨头硌疼的床上养病,真是无比郁闷的事情。
何况……
“喂!”我用手指轻轻戳靠着被子靠枕、半躺在床上休息的李暮阳,皱眉问:“你说,这两天咱们怎么睡?”
过去在家时屋子大,两人可以分开。出来之后,或者没心思睡觉,或者我病得半死,也从未考虑过这问题,这回还真是第一次面临如此艰巨的考验。我承认我很想把他踢下床去打地铺,可多少还是不忍心——这被褥少得可怜,分成两份的话便更显单薄,在这十月天气里,睡地上的那个非冻到半死不可,更何况,他毕竟也是个伤员……
我正在万分纠结,却见李暮阳一手扶额,撑着身子坐起来。
“自然你睡床上。”他语气如以往一般平静,似乎说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神情也依旧淡然,只是脸色却仍苍白的很,衬得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而产生的黑眼圈愈发明显。
“可你的伤……”不光是伤,单凭这些日子的劳累,也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可他却毫不在意一般回答:“不碍事,只是流了点血。过一夜就没事了。”
见他这就要起身,我赶紧拉住他,说道:“不行。要真这样的话,可真显得我是小人了。若不是我病中走不快,你也未必就白挨了这一下子。现在既已受了伤,好歹我也不能让你睡那地板去。”
他略显诧异,随即有些虚弱地轻笑:“那你就让我做这小人?你还不是在生病,又如何能睡地上。”他声音很低,或许是因为大声说话会震得头痛吧。
我叹气,心里知道免不了狗血情节了,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得,咱们都是君子,就凑合凑合都在床上睡算了。”见他咬了唇犹豫地看我,我连忙补充:“你别胡思乱想啊,我这是体恤伤员。你要敢有一点不老实,看我不喀嚓了你!”
李暮阳愣住,随后脸一下子红了。我看见他这幅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果然这孩子还是个内敛的古人呐,这种话我高中和男性友人开玩笑时就说过,也没见人家怎么样。
“行了行了,四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就一贤淑文雅小媳妇行了吧!”我笑着扶他重新躺下,他目光游移,并不正眼看我。
“渴了么?我去给你倒水。”说着,我到桌边提了茶壶倒了两杯热茶。杯中茶梗、茶末漂浮,这茶真是差的出乎意料,尚不如清水让人看着舒服。我递了一杯给李暮阳,自己倚着床柱喝了另一杯,随手将空杯放在床头一只小凳上。
“休息一下吧。”李暮阳也将茶杯放下,向床里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来。
我正要开口,又听他说:“我看你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着。别硬撑。”
这人观察力不错嘛,亏得我还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既然早让人看出来了,我也懒得再咬牙装出这活蹦乱跳的样子,索性踢了鞋子、回身上床躺着。可是,大概今天这一档子事把我弄得精神亢奋了,也可能是因为本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睡,于是又琢磨着折腾李暮阳。
“喂喂!”我侧身轻轻推他的胳膊,“我突然想到件事情。”
“嗯?”他仍合着眼,但稍微侧了头。
“你为什么伤到的总是脑袋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变白痴?”
“你这丫头!”他挑了眼角看我,低低抱怨了一句,神色里七分无奈,剩下三分反倒是忍俊不禁的样子。
我又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知道答应过不再言语戏弄你。但我又睡不着,实在无聊,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少不了又要拿我寻开心了。”李暮阳轻叹,“不过,我也没有睡意,你安安静静的陪我说会话吧。”
“那怎么成?你也知道我这人静不下来,要找安静的,你还是忍忍吧,到家才有呢。”我习惯性的又拿林彤的事情取笑他,但话一出口就想起那家丁说林彤在家出了事,知道此时说这话太不应该,赶紧起身仔细看李暮阳的脸色。
他皱了眉,忧愁之色在眸中一掠而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安然的神态,微笑看我:“不必紧张,我知你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你怎么知道……万一我是故意的呢?”
他但笑不答。过了会,我自觉无趣,重新懒懒地躺下望天花板。这时忽然听得他在我耳边轻声问:“你过去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
我转头诧异地看他,却见他又是一副闭目养神的安稳样子,于是心中又起了捉弄人的念头,笑道:“这我可不能说。我家那边的风俗是男子不能随意询问女儿家的过往经历,除非是对其有意。可即便如此,也只能是请人说媒时才能探询。怎么?你问这些难道是看上我了不成?”
“你啊……”李暮阳有些微窘,但仍未睁眼,只淡淡叹道,“你这丫头从来就少有实话,上次对我装神弄鬼的,我这次若再信你,可真就是蠢人了。”
我想起过去忽悠他的那些话,不由大笑起来:“你倒是吃一堑长一智,变聪明了,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啊!”我现在抛了偏见,当然知道他心思澄明,我那些小伎俩也未必真就骗得了他,可尽管如此,这口舌之快我依旧是要逞的。
他不理我的胡说八道,侧身正对着我,再次问:“还是不想说么?”
“也许以后会说吧。”我岔开话题,问他,“要不,我给你讲讲我家那边的其他事情吧。和此处风俗景致大有不同。你可想听?”
或许知道我必不会自述身世了,他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反而慢慢说道:“既如此,你便要讲到我满意为止,可不许再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嘿!这人他竟然学会得寸进尺了。我装出皱眉生气的样子:“你倒会讨价还价,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啊。以后我可得小心,别被你这副谦谦君子的外表骗了才是。”
他浅笑,轻声答道:“我本就不是君子,是沾了铜臭的奸商才对。”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没想到啊,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你说,是不是故意挤兑我当初错看了你呢?”
见他不答,我也不再问。脑中仔细回想起过去在家时的种种事情,一件件向他讲起来。
我向来贫嘴多舌,此时难得抓着了个听众,更是添油加醋把21世纪的种种器物习俗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反正在这里我是权威,于是,懂得的自然头头是道地细讲,而不懂的则信口胡说,反正李暮阳也无从查证去。
“真的有载人瞬息行进千里的器物?你不是骗我?”我刚讲完飞机,李暮阳便追问,他的声音依旧很低。
我笑答:“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日后可以拿来取笑我。”他正色回答,可眼中却有淡淡戏谑。
“你未免也把我看得太不堪了吧?我不过随口逗你几次,你居然记仇到现在,真是小人呐!”我装出委屈的样子挤兑他,心中却想着他的话,现在当此前途未定之时,可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日后”了。
他不争辩,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躺着。过了许久,才极轻地说道:“红叶,我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