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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争辩,也没再说话,只安静地躺着。过了许久,才极轻地说道:“红叶,我有些倦了。”
我下地倒了杯水,递给他。
“你失了不少血,按理应该多喝点水,吃点补血的东西。可现在没有后者,你就将就一点吧。”
看他饮尽了杯中茶水,我又重新扶他躺好,笑道:“行了,不折腾你了,睡一会吧。我也絮叨的困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合了眼,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
我扯过被子,给他盖了。自己也觉得有了些困意,便也裹了薄被尽量缩在床铺边缘处睡下了。
说实话,虽然我在现代的时候一直认为每天吃吃睡睡的日子非常美好,但为了养病真过上这种生活之后,反而忍受不了。我醒来时天色已略显昏暗,躺在薄暮里呆呆看着天花板,半天想不到应该做什么,顿时觉得无比郁闷。又辗转了大约半小时,我几乎烦躁得想去挠墙。
“怎么了?”我身边李暮阳低低的声音传来。大概是被我精神病似的翻来覆去弄醒的。
我做出哀怨的样子看他:“无聊啊,无聊死了……”
他低笑。
我瞪他一眼,想伸手锤他,却想起马车中的那一幕,手提到半空,却不敢落下了。见他又笑,我咬着牙恨恨抱怨:“我这是体恤伤员,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小心我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
“哦?又是体恤伤员么?”李暮阳表情微妙,笑意却不减。
我一下子想起中午时说的话。想不到这人记性这么好,还学聪明了,知道什么时候说哪些话来噎我。
正要说些什么,小二来叫门,问我们是在房内用晚饭还是下去大堂。
“下楼如何?”我还没回话,李暮阳已低声说道。语气自然得很,比起问句,倒更像是宣布领导决策。
“我要是说不好呢?”我白他一眼,“你就是一惯坏了的大少爷!都不知道好好询问别人意见么?”
说归说,我还是回了那小二,让他在楼下大堂准备些清粥小菜。然后理了衣衫,和李暮阳相互扶着慢慢走下楼去。
三十八 小镇
我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恢复了大半,加上中午就没有好好吃饭,此时自然觉得饿得要死,根本无暇顾及、挑剔饭菜口味。恰好我们下楼比较早,大堂中几乎无人,又赶上不与王伯他们同桌进餐,于是更是拿出吃自助餐的气势,风卷残云般地清空了一只只盘子。而李暮阳似乎仍然没从头痛头晕的不良状态中恢复,只吃了半碗粥便放了筷子。
“天色还早,可愿陪我出去略走一走?”我终于心满意足地结束晚饭之后,李暮阳问我。
我看看他,然后如村姑一般不顾形象地大力伸了个懒腰,答道:“你要是觉得能撑住的话,本姑娘我就舍命陪君子。”
他以起身代替了回答。我看他除了脚步有些虚浮,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样子,于是也跟着出门,又小声笑道:“咱们这两个病号出来游街了。你说,万一等会都晕在街上可怎么办呐?万一还得等着王伯他们来把咱们拖回去,李家的脸是不是就都让你我丢光了?”
他看我一眼,淡淡答道:“无妨,此处又无人相识。”
我脑筋没转过来,抬眼看时又觉得他此时神色与中午时和下楼之前有所不同,似有所思。而这人又向来情绪变化不大,外表多是冷淡平静的样子,单凭刚才那一句话我更是完全猜不到他是认真回答还是在开玩笑。因此难免自觉无趣,索性撇了嘴,也不再搭理他,默默地往前走。
我并不知道这座小镇的名字,如果此时没有出来散步的话,也许它对于我来说只是记忆中一个残缺黯淡的片段而已。然而现在慢慢走在街上,映入眼中的是街巷院墙分隔之下的暗红天际,云霞灼眼,倦鸟归巢,街上小商贩挑了担子结束一天的生意,炊烟袅袅,街上戏耍的孩童们在母亲的招呼声中归家……若抛去时代的印记,这样寻常的傍晚,在我年幼时似乎也曾经历过许多。父母的催促和唤声依稀在耳边,可那样的日子却已远去,到了此处以后,我更是以为再不会拥有这样平凡的暖意了。在这个世界,细细想来,终究还是没有等着我回家的人。
“生于寻常人家,享受这样平凡琐碎的小小幸福,也是极好的事情。”伸手扶住一名跑跳间几乎撞到我身上的三四岁小童,拍拍他的头,看他退了两步又转身跑走,我不由轻声感慨。
我没有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李暮阳却住了脚步,静静看着我。
“你想要这样的生活么?”他问,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像是因为头痛。
我心里突然揪起,转头不看他,装作没听到,自顾自继续向前走。他却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我想要。但得不到。”我停步回头,勉强笑着平静回答,却仍自觉声音干涩刺耳。
人呐,可以期待的事情太多了,可真正能握到手中的又有多少。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无关家世地位,只希望与相爱之人举案齐眉,高堂康健,儿女绕膝,然而,这样寻常的幸福却始终不会完完整整的属于我,过去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李暮阳定定看了我许久,重又迈步。
“你想要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沉静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带着些许思量斟酌。
我却失笑:“怎么?想在给我写了休书之后,再帮我做个媒找个好人家?你这人未免也太专断了吧。我又不是你家丫鬟,你就这么打发出去配了人了?”说完,我抬眼看他。他却毫无戏谑之意,神色郑重。于是,我也只好敛了笑容,同样正经回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哪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过一时感慨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更何况,父母之缘,男女之情,自我到此处之时,就已经断了,你便是倾尽全力也无法扭转,不如顺其自然就好。”
他又看我半天,终于低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天边云霞渐渐黯淡下去,晚风寒凉如水。
“回去吧。”我叫住李暮阳,“风起了,待会儿万一着凉可就不好了。”
他应了,我们便沿着原路走回去。因为好歹也算是病人,我们走的都很慢。我错后他半步,低头斜看着他被风卷起的衣角,不知为何竟回想起年少时的点滴时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回过神来,赶紧甩了甩头让思绪沉淀下来。
归路快走到头时,路上的人们已皆散尽了,而酒楼客栈檐下挂的灯笼却尚未燃起,街巷之中,对比起方才的热闹喧嚣,此时居然显得有几分凄清之意。
客栈前,我正要推门进去,李暮阳忽然拉住我。我略诧异地回头,却恰好对上他深如夜色的双瞳。他神色沉郁,难以推测此时心中所想。
“红叶,让我看看你那镯子。”
我几乎吐血,没想到他如此正经的思量半天居然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但还是挽了袖子,将左手伸出去。他握着我的左腕,细细看了那只镯子许久才终于放开。
“这镯子有什么问题么?”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既给了你,你便要好好珍惜才是。”
傻子都知道这就算是真话也不是完整版本的真话,但看他那样子也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我顿时回想起了去电影院看删减河蟹版大片时候的感觉,真不畅快。
进了客栈,李暮阳顺路去王伯他们的宿处吩咐了几句,我自己先回了房。虽然大概只是戌时初的样子,可我大病初愈,刚刚的散步毕竟耗费了太多体力,加上心情莫名的不快,此时只觉得疲惫欲睡,躺在床上,意识很快便模糊起来。
一夜安然。
天大亮之后,我才睁开眼睛,恍惚记起夜里将睡未睡之时似乎听到谁在我耳边叹息。我下意识地转头,身旁李暮阳已经不在,只有他盖过的被子还依稀透着些微暖意。
我还在愣神,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起得好早啊!看来精神还不错。”我坐起来笑着和李暮阳打招呼。
他一身惯穿的淡蓝衣衫,脸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比昨日好上许多了,只不过,由于伤口仍在的缘故,长发并未束起。
“你的伤换过药了?”我又问他。仔细看的话,他头上的绷带似有不同。
他轻轻点了头,依旧站在门口,并不入内。我看着他疏离的神色,有些诧异,心情一下子黯淡起来,突然觉得昨日午间随意谈笑的光景似乎遥远得记不真切了。
但是,或许这样才衬得起“应当”二字。
我也不再多问,低头理了情绪,换上掌理家务时惯用的表情和语气,对他笑道:“还请少爷回避一下,我要更衣梳洗了。”
听我这话,他明显怔了一下,唇紧紧地抿起来。过了许久方说:“我去楼下等你,用过早饭之后就启程。”
我不由皱了眉,几乎想开口问他为何如此急着回去。可再想想,又打消了询问的念头。人家担忧林彤和老太太,这岂非明摆着的事情,现在觉得伤势无碍,自然着急要赶回家去看个究竟。我又何苦再多事讨人嫌去,难道过去受的教训还不够么。思量已定,我便不再言语,只笑着点了头答应。
下楼后才发现,王伯他们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极不赞成此时着急动身,但李暮阳却似乎铁了心,旁人无论如何规劝也无动于衷。
“罢了,既然少爷拿定了主意,多说无益,还是早些启程吧。途中若有变故再做打算。”我打断了王伯的反复劝说,自己先抓起行李站了起来。
“可是……”王伯仍不死心。
“没什么可是的,林姨奶奶现在有孕,她出了事少爷自然担忧,与其在此处耗费时间,不如早些回去,若是见她无恙,少爷也能更安心养伤。”
“红叶,你明知……”李暮阳起身对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一半,却转成了一声叹息。
昨天询问我的镯子也好,今日对我态度突变也好,我自知其中必然有复杂缘由,但此时却并无心探究。李暮阳自然有他的打算,我却也有我的心思。何况眼下,光是李家将要迎来的困境就已经让我很是头痛了,若再加上其他琐碎事件纠缠在一起,岂不是要郁闷死我。
王伯或许是见我们之间气场冷淡滞涩,便不多言,自去套了马车才又回来请我们。
经了一夜的休息,我身体已基本恢复了,不再需要别人来搀扶,这时便自己抓了装着细软胭脂的随身小包裹出门上了车。趁着李暮阳还在客栈吩咐家丁结账,我翻了本意思浅显的书籍出来读着,心里打定主意不想再理他。哀哀怨怨地揣测别人心思早已经不是我的爱好,此时即便与他是革命战友,我也不想破这个例劳神思索去。
而李暮阳,不知是看出了我布下的透明结界,还是本来也懒得理我,从上路开始,一直到家,他都未对我说过一句话。
三十九 归家
陈伯陈婶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我们还没进内院的们,他们便迎了出来。我细看看两人神色,虽略有焦虑,但并不过分,便明白,家中无论出了什么事,应该都不严重,这才安下心来。
果然,陈婶例行的客套之后便给我讲了林彤的事情。她几日前傍晚去给老太太请安,可这农历十月的天气,太阳落山已比夏日早了许多,她在薄暮之中没有看真切小路上横着的枯枝,绊了一跤,动了胎气,差点流产,但好在医生来得及时,又调养了几天,待我们回来之时,已经没有大碍了。
陈婶说完,我们已差不多到了西院,我遣了她下去,自进去陪老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