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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阳点头应了,正要说话,橙子敲门进来。
“少爷、少奶奶,老太太派人来请你们过去一趟。”她或许见我与李暮阳和好了,心中高兴,连说话的音调都欢快起来。
我却心下诧异,昨日那事之后,老太太不该这么快来找我啊。我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再看看李暮阳,也是一样疑惑。
但无论事出何因,老太太召唤,都不能不去。我洗了把脸,画了淡妆。趁着挽头发的工夫小声问他:“昨天我走后,你没和老太太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自然不曾。”
“那可怪了啊,她该是知道我正在……”已知道是误解了李暮阳,我便不愿再提昨日之事,只草草带过,问道,“怎么会今日就找我呢?何况我已说了没那个精力再掌家务,即便真有要事,也该只找你一个才对啊。”
“我也并不清楚,不过,也不必担忧。老太太向来宠你。”
我瞪他:“哪里宠我了?你没看到昨天她怀疑我么!”
李暮阳暧昧不明地笑笑,回道:“我只记得,昨日你那般骂我,老太太都没拦着。”
“混蛋!那是你自找的!”
他推了门,侧身让我先走,一边笑答:“正是,全是我自找的。这样你可满意了?”
“早着呢,”我故意摆起架子,撇嘴说道,“只不过你既答应以后再不自作主张,我也就大人大量不和你再计较罢了。”边说,我边回头看他反应。
或许并未料到我突然回头,他眼中深深浅浅的忧愁竟没来得及掩藏。愣了片刻,方勉强笑道:“快走吧。刚才梳洗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若老太太真有什么大事的话,怕是要等的急了。”
“李暮阳……你……”我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揪了起来,阵阵难受。
“没事,走吧。”他不再看我,径自出了屋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俱全。我是舒坦了,自以为一句“君子之交”便可解了我与他之间的两难,却从未想过,奇Qīsuū。сom书他对我的迁就和那淡然温和的微笑背后究竟隐着怎样的疼痛。
我不禁苦笑。
过去年少,觉得对错泾渭分明,凡是有了外遇的男女全都无耻之极、罪无可赦。现在却疑惑了。人心本就不是可以拿尺子测量规定的东西。红袖添香的佳人与祸福共度的知己,两面都是真心,又如何能轻易评判是非。
若如此说来,刘素婵与她那堂兄也是真心,即便悖了礼法刑律,即便伤了旁人,我可以说他们不负责任,却无权指责他们之间的情意。
或许,我当时所为,终究还是错了。今日,若有惩罚,也怪不得别人。
四十八 计议
过了半个多时辰,柳儿来探过一次。我没让她进屋,在厅中和她大略讲了李暮阳的伤情便打发她回去了。
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我堆出的笑意也褪去了。
过去在家中,即便做了多大的错事,父母长辈也不曾真正下狠手。而此处却完全不同,平日里无论如何慈爱,可真遇了事情,那老太太却是几乎六亲不认。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家中,看着一切的亲情友爱都染了所谓“大局”“利益”的色彩,真是让人心累。
只好在,我现在大约还有些用处,加上今天又先出了这事,因此老太太还没追究昨日我失礼的表现。
我自己坐在厅中,闷闷想着这几日的经历。突然而至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总觉得仿佛山雨欲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出了一回神,忽然听到卧房中有些微箱柜响动,于是赶紧推门进去。
“哎!你别起来啊!”我见李暮阳已撑起了身子,正在皱眉更衣,不由叫出来。
他咬牙把衣衫整理好,这才舒了口气,浅笑道:“不碍事,只是些瘀伤而已。何况现在怕是没什么时间歇息了。”
听到这话,再想起他说过,刘老爷近几日已有得意之色,我又一阵难受,觉得五脏里好似猫抓的一样。略定了定心,过去扶他到桌边坐下,问道:“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了?”趁他还没开口,又补充:“这回可别遮遮掩掩的!除非你想气死我!”
他看着我,轻轻点了头,说道:“李家实在没有什么官场上的亲戚、世交,而如今,既然老太太已经知道了生意之事,不如索性将余州几家铺子的钱款取回一些——虽未到年底结账之时,但他们多少还是有些现银的,依旧暗中交些给清竹她们,待日后出了事,也好上下打点。”
“的确,既然能够为了那刘老头而颠倒黑白,可见那县令或者什么州官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有足够银两,该是可以翻盘的。只是,按你所说,尚未到年关结账之时,余州铺子里怕是也有许多账款没有收回,我担心这银两不足以打点官员。”现在李家的境况,真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连退路都有风险。
“正是。”李暮阳应道,“我也有此担忧。刘老爷本就是富商,当然出手阔绰,加上他与官场之人相熟,我怕咱们所备银两不足,到时反而落得两空结局。”
我哀叹一声。
这年头,贿赂都赶上竞标了!
正在郁闷,又听得他说:“现在若说还有筹钱之处,我能想到的就只是大姐的夫家了。不过,此去路途遥远,我一时又想不到去求助的合适人选。”
“哎?”我被这话提醒了,忙问道,“这样说起来的话,二姑娘那边呢?难道不能帮忙?”
李暮阳苦笑道:“你有所不知。付家所在的地方虽距咱们梧州不远,但她出嫁时日尚短,人家未必就会全力帮忙了,弄不好,反而累得二妹妹也跟着受气。何况,付家少爷前些日子进京赴考,付老爷更是常年于外地做生意,就算去借款怕是也找不到人。”
这可真是麻烦了。
所谓朋友世交,此时更指不上,毕竟谁愿意惹上这种官司呢。要是千里迢迢的去向大姑娘那边求助,且不论颜面问题,好歹得有个值得信任的人跑腿。
此时,李暮阳自然是要在家中注意事情动向,女眷们估计也没那魄力千里走单骑。而小厮们,如果李暮阳都没能想到适合的人选,我自然更无法……
不对!
正是我才能找到那合适的人。
我一下子喜形于色,拉着李暮阳的袖子急急说道:“我想到一人能去大姑娘那边!”
“谁?”
“你可还记得当初通知我陆夫人病重的那人么?”
李暮阳睁大了眼睛,定定看了我许久,神色中的阴霾终于有散去之意,笑道:“你若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这人。这么多年过去,他既对你们陆家仍是如此忠心,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了。只不过……”
既想到了人选,我心情也略轻松了些,嘿嘿笑起来:“知道知道!只不过要我这陆小姐出面来做说客,对不对?”
他一笑,微低了头抱拳说道:“此事便要劳烦小姐了,在下铭感五内,无以为报。”语气虽正经,眼角眉梢却尽是玩笑之意。
“呸!”我将他的手拍下去,笑骂,“前几天你可是刚亲口承认了自己是奸商,此时又来装什么穷酸书生的样子。”想了想,又笑:“你说,如果过了这坎儿,你要怎么报答我,给我些什么好处?”
他依旧是方才的语气,慢悠悠答道:“但请小姐吩咐,但凡是在下力所能及之事,无不从命。”
我看着他那故作正经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抬手掐他,但想到他背上仍带着伤,又不忍下手太狠。
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李暮阳嘴角勾起,轻声叹道:“又不是第一次,小姐尽管动手便是了,我还忍得住。”
我被挤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恨恨想了片刻,也装模作样矫情笑道:“这怎么行,少爷您是带伤之人,妾身我如何能做那落井下石之事。此时也不便再打扰您休息,我还是去找南边的林姑娘聊聊最近家中状况算了,让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红叶!”
果然,一提到这事,李暮阳便装不下去了。
“李四少爷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依旧装腔作势地平静微笑。
他显出些别扭的神色,低低抱怨道:“行了,我知道说不过你。你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最毒妇人心呐,就知道拿这些把柄来要挟我。罢了罢了,你想让我做什么?若真有幸能逃得此难,我为你去做就是了。”
看他闷声闷气认输的样子带了几分许久不见的孩子气,我不由莞尔。但转念又想到,这样的苦中作乐不知又能持续到几时,心情又笼上了些阴云,勉强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这深宅大院的觉得闷得很,以后你要是有空就带我出去游历一番如何?”
“这还不是大事?”他带着些诧异的表情苦笑,“你见过几个少奶奶整日出去抛头露面的?”
我白他一眼:“算了!就知道你这人靠不住,亏得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无不从命’。果然全都是骗人的。”
不待他回话,我便起身摔了门出去。
“翠儿!”我冲着在院里的小丫鬟招呼,“去叫厨房把饭菜送来。”
看她应了,转身要走,我又叫住她,嘱咐道:“少爷身上带伤,你记得好好问问厨房,是用些寒凉内敛的饮食还是发散的食物更好。让他们好生准备了。”
刚打发走翠儿,便听得身后开门声。回头一看,竟是李暮阳跟了出来。他虽能走动,但脸色仍不好,想来应该是行动时牵动伤口所致。〃
我赶紧过去扶他,小声念叨:“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注意点?这样一个劲折腾,要什么时候伤才能好了!”
他低头看我,神色柔和,几缕垂下的碎发在脸侧打下淡淡阴影。
半天,他才回身让我扶着进屋,一边淡淡说道:“方才你摔门出去,我以为你又恼了,略有些不放心罢了。”
我心头浮上一点暖意,但仍语气粗鲁的抱怨:“我什么时候因为这种小事生过气!你这分明就是小看了我。我就算刚才没恼,现在也真的恼了!以后你可别犯这种傻,免得惹我不痛快。”
他也不辩解,只轻轻点了头。
回房后,趁着晚饭尚未送来之时,李暮阳很快写了几封书信,一一封好。我遣了橙子去外院那边找了几个平时做事还算稳妥的小厮,让他们连夜带信去余州,一来是筹集银两,二来也是点名令那曾在陆家当值的店铺伙计来府中。
我虽离更年期还有几十年,但此时也难免一遍遍啰里啰嗦地反复嘱咐橙子,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害得橙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嗯,我能明白,在她眼中,我大概也快疯魔了吧。
我只好闭了嘴,待她出了院子,我才再次回房。
李暮阳仍坐在方才的位置,一旁笔墨和铺于桌上的几章散乱空白信笺也未曾收拾过。我过去整理完,看他仍没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了?在想事情?”我拖来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他轻轻摇头:“没什么事,只是有点累了。”
我歪着头看看他坐得笔直端正,不由笑道:“既累了,怎么还这么正襟危坐的?”说完,才想起来他背上伤势未愈,靠在椅上难免疼痛,而伏在桌上也会牵动伤处,这样僵着身子许久,不觉疲惫才怪。于是问道:“先回床上休息一会如何?反正今天已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做了。”
“不必,等下用过晚饭再说吧。”
“可是……”
他拉了我的手,微笑道:“你过来,让我靠一下。”
我本想拒绝,可见他面容平和,毫无心机隐藏的样子,“不要”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了,只能依言站了起来,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