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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看出了我们之间气氛有些诡异,三少奶奶又随便闲话了些家常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在李家这众多女眷中,最喜欢的就是三少奶奶。此时虽不得不送她离开好处理其他问题,但心里还是盼着日后能有机会与她好好聊聊的。
只可惜,有些时候,“日后”这个借口是最愚蠢、最不可靠的。
五十 休书
以后几日,异常的平静。
或许生活本该如此,只是前些日子波折不断,让我在面对这终于缓慢下来的生活节奏时,反而觉得不适应了。
前些日子,我一怒之下向老太太辞去了掌家的差使。虽然日后这事可能会有转机,但想想,现在反正也没有什么需要依赖那种身份才能做成的事情,索性也就乐得清闲,整日在橙子的陪同下在院中散步聊天。而李暮阳近日也常常不在家中。我想,大概还是在打探刘老爷的动向吧。
临近十一月的一天,这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不知为何,我反倒有种兴奋的感觉。
我勾起嘴角,心里雀跃不已。橙子却依然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少奶奶!您有没有在听啊。这可是大事!您看呐,当初少爷对林姨奶奶那么好,现在终于也受不了了。我方才听南院的下人们说,林姨奶奶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哎呀!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边说着,橙子还露出一脸向往的表情。
“死丫头!”我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你怎么不学些好的?小小年纪就跟长舌妇似的。难道人家林姨奶奶倒霉了,咱们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看她鼓起脸颊,显出不满的样子,我又笑道:“得,既然你想知道,咱们就去凑凑热闹。”
其实不用去凑着热闹,用脚趾都能想到,李暮阳大概是在找茬要把林彤弄出去呢。不过,上次听大夫说,林彤现在体质不佳,很容易流产。可别弄不好,反倒出了一尸两命的事情,那就真是作孽了。
边想着种种可能,我边带着橙子抄近路到了南院。
推门前,说实话,我还真觉得有点别扭。毕竟上次在这里闹了一场,现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进去,这实在需要比较厚的脸皮。不过好在,这恰好也算我的特长之一。
我换了招牌式虚伪正室笑脸,边推门边冲着屋里隐约传来啜泣声的方向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林姨奶奶不快呢?难道不知道林姨奶奶现在怀了身孕、受不得气么!”
大约知道我此来的用意,李暮阳很快找了个台阶下,先抽身离去了。临走还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说,这什么人呐!烂摊子都交给我是不是?
仔细看看,林彤半卧在床上,头发披散着,脸色苍白带着泪痕,一双眼睛红肿的跟核桃似的,气都快喘不匀了,手里却还紧紧捏着皱皱的一张纸。
这场景我熟啊。前几天,李暮阳想给我写休书的时候不就这样么。不过看来,林彤没那个魄力把拿到手的休书撕掉就是了。
我继续挤出个笑容,坐在床边叹道:“我前几日在你这吵嚷了一番,虽也是因为受了委屈,但想想,你我也都是无故被牵连之人,何况你毕竟还怀了孩子,我终究还是对当日所为觉得不安心,生怕你伤心动了胎气。可一直又不好意思来和妹妹你赔罪,今天好容易下了决心过来,不想竟撞见这个场面。妹妹究竟是怎么了?”
听我一问,林彤那本来快止了的泪刷的一下又出来了。半天方呜咽道:“少爷他……他不要我了,他说……”
“妹妹别哭!”我截了她的话头。我还真不想听李暮阳找的由头。于是,拍拍她的手,笑道:“男人嘛,气头上也好,心血来潮也好,难免说些重话,办些让自己后悔之事。妹妹难道不记得那天少爷怎么对我的?现在还不是没事人一样。要说啊,就是妹妹你自己想不开,非往牛角尖里钻。”看她抬了头,欲言又止,我又笑:“快别哭了。万一真气伤了身子,动了胎气的话,别说少爷可真要生气了,到时,就连老太太也得动怒呢。”
可能稍微得到了些安慰,林彤抽泣得轻了一些。但仍下意识地用手抓紧那张纸,过了会,下定决心似的松开,可转眼,又紧紧握住。这样反复了几次之后,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但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道:“妹妹拿着的是什么呢?都被揉得皱成这样了。”
林彤一下子僵住。半天,缓缓松开手,展开了那张沾满了泪迹的纸张,给我递过来。
果然不出所料,标准的古代版离婚协议书。
我假装诧异地看向林彤。她凄然一笑:“少爷是真的不要我了。你说,我过去究竟是争个什么劲呢……李家从老太太到下人,没几个看我顺眼的。我总以为,只要有少爷对我好,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现在……”她转了头,也茫然正视着我,漂亮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又自嘲地勾起嘴角:“你说,我要是最初就不和你抢,最初就讨老太太的喜欢,是不是今日还能留下?即便他不要我了,至少我还能留在这个家里远远看着他……”话到末尾,只余呜咽之声。
看她这样子,我有些不忍,但转念,却仍觉得这丫头也是死心眼到了极点。人家就算始乱终弃也好朝秦暮楚也好,毕竟也不会和自己的孩子有仇!林彤怎么脑子就不转个弯想想,wωw奇Qìsuu書网要真想休了她,怎么也要忍到孩子出生吧?
但再想想,李暮阳似乎也不是能留下这么大疏漏的人。于是又装着关心,问道:“我虽不知少爷与你究竟起了什么争执,但毕竟你现在怀的可是李家的骨血,他总不至于让你们母子无依的。或许今日只是气头上……”
“不是的。”林彤打断了我的话,哽咽道:“少爷说了,他已受够了我的任性骄纵,不想再见我,但念在旧情,会给我安排个去处,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只不过……”说到此处,她哽咽得愈发厉害,几乎语不成句:“只不过……这孩子,将来不能……留在我身边……”言罢,林彤终于抑制不住,放声哭起来,声音悲戚绝望。
我也不由叹了一声。即便知道李暮阳是为了林彤考虑才说出这些话来骗她的,可我仍觉得心里不舒服,或许是勾起了我前些天的记忆的缘故吧。
我抚上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妹妹别哭了,此事依我看,未必就没有转机了。可你在这样哭下去,若是腹中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怕是我也帮不了你了。”
这话果然有用。林彤以溺水之人攀着唯一一块浮木的力气猛的抓住我的手臂,眼中仍带着泪,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我。
我不自觉的咳了一声。这人在绝处逢生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潜能,真是不能小觑啊。
“依我看呐,少爷他未必就是对你无心了。”我装出知心姐姐的样子,微笑道:“你无论才貌,都是一等的女子,所欠缺之处无外乎就是贤淑柔顺。今日少爷气头上虽给你写了休书,但未必就真对你断了念想。何况,你毕竟是他未出世孩子的母亲,等他冷静一下,消了气,大概也就不忍让你们真的母子分离了。”
林彤怔怔看了我片刻,语气带着些微渺的希望,轻声追问:“按姐姐这么说,真的还有转机不成……可这……”她又垂头,目光落在那封休书之上。
我笑道:“事到如今,我不帮你的话,你这事大约就没有转机。就凭这点,你可愿意信我一次,安下心来听我安排?”
她虽有不解之色,但仍点了点头,颇有些病急乱投医之势。
“既然如此,你便顺着少爷的心思,先收了这封休书搬出去。”我不理她惊诧,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你可记得当初我屋里的清竹她们?”
她脸色微变,答道:“记得。”
我微笑:“妹妹不必如惊弓之鸟一般。那两个丫头并没做过什么坏事,当天只不过是怕我受人冤枉,所以才把罪责担了下来的。真正做那事的,恐怕还是另有其人。”
见林彤神色缓和了,我又继续说:“我会求少爷,将你暂时安排到她们那边。想来,她们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的。日后,你便安心调养,我自会慢慢劝说少爷,让他回心转意。待到孩子出世,正好也就借了这个机会尽释前嫌接你回来,如何?”
她依旧垂着头,想了片刻,终于幽幽答道:“事已至此,姐姐又这样说,我除了信也没别的法子。只不过,当初我与姐姐向来不睦,此时也难免有些忐忑……”
啧,谁说这孩子好糊弄来着。明明纠缠起来也甚是麻烦。
不过,虽然暗自抱怨,我依旧不动声色,笑着从腕上褪下了一直戴着的玉镯递给她,笑道:“这镯子我本以为是申家送来的礼,可后来看少爷的意思,倒像是咱们家原本的贵重东西了。老太太和少爷既看重这东西,我本不该随意送人的,只是,今日为解你心疑,就暂且放在你这里,待你回府之日再还给我如何?”
林彤接了镯子,默默看了许久,忽然迟疑着开口:“姐姐,这……这镯子我似乎听少爷说过,说是……”
“得,你不必告诉我。”我笑着止了她的话,“你要说了这东西是什么珍贵物件的话,兴许我就舍不得了。”边说,便帮她戴在腕上,又笑道:“待到你回来了,再一起把这镯子的来历告诉我就好。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只记着养好身体就行了。切记切记,这孩子要有什么万一,我就是磨破了嘴皮子,老太太和少爷都不会回心转意了。”
说完,回头看看天也不早了,我起了身:“行了,我这就回去了。你可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才是。”
“姐姐!”我刚要出门,林彤突然唤我。
她扶着床沿下了地,欠身对我施了礼,低低叹道:“我虽仍心有不甘,不愿见少爷对其他人好……但今日之事,我却终究还是要谢谢姐姐了……”
我没回答,只对她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其实,也怪不得她。即便受着礼法规矩制约,古代的女人怕是也少有发自内心愿意与人分享丈夫的。只可惜,她的性情实在不适合与李暮阳那样的人厮守一辈子。不过,这倒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眼下,别说一辈子,就连过几天的事情,都难以看清了。
五十一 骤雨
一晃眼,送走林彤已经七八天了。据说,最近刘老爷那边已没了什么动作,又听说失窃的玉器只剩了一件尚流落在外,我一时也有些疑惑,拿不准这事究竟会是个如何走向。
我低叹,向手心呵了口气。
现在正是农历十一月初的阴冷天气。
这几日里,老天爷连最后的一点伪装都撕掉了,连午后都少有晴朗和暖的时候,从早到晚都是阴沉沉的,间或飘几点碎雪。
我如往日一般遣了橙子去外院问有没有姓陆的家丁伙计回来,此时自己正在院中坐着无聊望天。
细小的雪花从暗淡的灰白色天空中坠下来,落在面前小桌上。用指尖微微靠近,很快便染了暖意,融成了水点,浸入石桌。
一阵冷飕飕的风打着旋掠过,我不由紧了紧衣领,搓着手站起来。
正要回屋,橙子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入我的视野中。
“怎么了?!”我急忙过去扶住她,回身关了门。
“不好了!少奶奶,不好了!”她脸色惨白,全身都在发抖。
我心中一凛,压了声音问:“有什么事?静下心来快说!”
“大门那边好多衙役,都往这边过来了!”橙子已带了哭腔,“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咱们怎么办呐!”